等我们从海格的小屋离开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晚风轻拂我的头发,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们选择慢悠悠地从小路走向城堡,于是没多久,我们路过了一棵粗壮的树。我可能很久没有关注过这里了,但在我的印象中,至少在我上学的时候,这棵树并不存在。

  “哦,别靠近它,艾斯莉。”米勒娃拉住我的手,把我往正路上拽了拽。

  “那是棵打人柳,好久之前我就把它种在这里了。”邓布利多解释说,“学生们不知道莱姆斯的特殊身份,这也算给他一个隐蔽的场所,供他度过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我恍然地点点头。

  “莱姆斯·卢平。”我望着那棵打人柳,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此时我眼前所见已经不是此番景象——我在想些别的,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神。

  “幸运的孩子。”我说。

  城堡的大门就在前方,我转过头,看着身后至身前的长长道路,想起当年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时,和一群单纯稚嫩的面孔一起,在教授的带领下好奇地从这里走向城堡,迎接新的校园生活。或许对我来说,那不仅是一个起点,更算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好怀念这里——哪怕如今我仍然站在这一方土地上,我的思念还是如同泉水般喷涌。我在怀念什么呢?我不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我感慨了一句。

  “是的,艾斯莉。”邓布利多背着手,放慢了脚步,他笑着看向我们,于是在短暂的几秒后,他再次开口了,“我还记得你们每个人刚来到这里的样子……有时我会突然发觉我身边的孩子们都已经逐渐成熟,而我好像还是更愿意停留在已经流逝的时日里,尽管追忆会使人刺痛——也许这样说并不那么恰当。我仍然觉得过去的几十年离我很近,但对于生活而言,我们又不得不向前看。”他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我又会意识到我和你们并不处于一个时代里,你们已经不是孩子了,而我也老了。”

  “我从未发觉你老去,阿不思。”米勒娃说道。

  我跟着邓布利多一起笑了起来。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永远都是明亮的。的确,米勒娃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从未发觉他老去。在我的世界里,他是我最尊敬的启蒙师,这份敬重与信任或许在日月的沉淀下也会转变成跨越年龄的友谊,因为难得的是他不仅有着一个饱经沧桑的沉稳睿智的灵魂,还有一颗永远意气风发的跳动的心。

  我一路陪着他们走进城堡上了楼,我向邓布利多说了里德尔在寻找林家人的事情。我想起凤凰社那个特殊的成员——蒙顿格斯·弗莱奇,他的消息来源很广,说不定能够找到些线索。

  “听他的意思,他有个朋友好久之前失踪了,他觉得这项活儿过于危险,想让我们多加两倍的报酬。”

  我回忆起当初纳吉尼在我面前杀死的那个男人。

  我打了个寒颤,晃了晃脑袋,把那段记忆硬生生从我脑海里刨除出去。

  因为害怕而拒绝为凤凰社办事的话,倒是能够理解,可是主动索要两倍报酬……

  我拧起眉毛:“这种利欲熏心的人,真的能够信任吗?”

  “谁知道呢?”邓布利多摇摇头,“但他确实能帮我们不少忙。只是,我们的钱财恐怕有些紧张了。”

  “哦?”我挑了挑眉。

  “别忘了英国现在的危机……物资匮乏,与境外商业不流通,经济来源几乎被切断。”他说,“黑巫师的势力占据了几个港口,若不是有人鱼族的帮助,他们一定会选择通过外援来快速占领英国……钱是个大问题啊,艾斯莉。我们或许感受得并不深切,但我相信你也曾在街边遇到过流离失所的流浪者。贫穷会使人发疯的。”

  我沉默了半晌:“我在古灵阁的金库呢?我并不需要太多花销,我现在身上有的钱已经足够我生活很久了。”

  我父亲最后一次见邓布利多时,将他在古灵阁的钥匙交给了他。他在我刚从里德尔那里回来的时候就想给我,只不过我并没有拿,所以钥匙还一直存放在邓布利多那里。

  我不打算把那些钱作为我的私有财产,我的身份已经不存在了,除了正常的衣食住行,我的钱的确没有其他地方能够用的上,还不如在这种时候让它发挥一些更重要的意义。

  邓布利多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艾斯莉。”他开口道,“而且,你的东西你需要自己去做安排,我会给你留着,希望有一天由你来拿走它。我们缺的并不是这份报酬钱。现今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而是整个英国的经济紧张状况。我们必须为一些问题担心,安宁持续不了多久,战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可太多了。”

  我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和他们道别之后,也许是某些怀旧情绪使然,这次我没有选择从天文塔飞出去,而是用最普通的方式,穿过安静昏暗的走廊,走下楼梯。

  刚走到一半,楼梯就开始旋转变化,我扶着把手,原本通向二楼的楼梯现在直通四楼。

  这种事我以前也见过几次了。

  我无奈地顺着楼梯往上走,打算在四楼再从另一边的楼梯绕下去。

  当我从楼梯口上去,走到走廊的拐角,我突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的某个方位传来。我对这种微小的动静很是敏感,我几乎是瞬间就使用了幻身咒,警惕地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尖头叉子,别那么着急,再看一眼费尔奇的位置……”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像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没事,他在五楼,正往上走……等等——”

  “嘘,闭嘴!”

  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小心地绕到一根柱子后面,现出身形。

  “荧光闪烁。”我的魔杖照亮了几个人的脸,把他们吓了一跳,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最前面那个黑发男孩反应迅速地也拿出魔杖指向我,下意识把另外三个人往后推了推。

  “你们几个?”我迟疑地问。

  他们尴尬地面面相觑着。

  我当然不害怕在几个孩子面前露脸,毕竟要说我是霍格沃茨的老毕业生,来探望教授也是件正常的事,可是从他们的表情里,我竟捕捉到一丝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恐慌。

  我理所当然地把这理解为违背校规被抓到的正常情绪。我想到小时候的我也经常在宵禁后偷偷溜去图书馆,一时间有些怅然。

  “宵禁期间偷偷跑出来,可不是件好事。”我放缓了语气。

  “当然——我们知道。”一个戴眼镜的棕发男孩开口道。我这才开始注意他的相貌——我几乎是愣在了原地,因为他长得太像波特了。

  我的目光转移向他旁边那个胖胖的小眼睛男生——我没从他身上看到什么熟悉的影子,于是我略过了他。另一个棕发棕眼的男孩脸上有几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很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抓挠出来的。至于最前面那个黑色卷发的男孩……

  我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闭口不言,灰色的眸子里满是警觉。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费尔奇。”我补充道,接着又不死心地重新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西里斯·布莱克。”他回答了我。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又看了一眼他胸前的格兰芬多院徽。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他们大概还在担心着费尔奇会不会突然出现。

  我心情复杂地挪开视线,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没有再去管他们,转过身向着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走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的我又一次在心中发出感叹。

  我熄灭了所有的灯,没有拉窗帘,窗外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把胳膊抬起来,借着月光,轻抚手背上的皮肤,然后顺向小臂。我的指尖所及已不像从前那般光滑,一切都在提醒着我时间的飞速流逝。转瞬间,我已经不得不接受我慢慢成长为一个中年女性的标志了。

  我的鼻尖在此时感受到了酸涩,我的大脑突然空无一物,在温热的液体流淌进耳朵时,我蓦然意识到自己在怀念,在怅惘,在陷入悲伤和懊悔——可如今每一个选择都已成为过去式,我没能力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我想抛弃那些沉重的过往向前看,于是越是这样,我越惊惧地发现自己早已被深深卷入对未来恐慌的漩涡之中,无从脱身。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其他事情,可很快我就发现并不能。

  十几分钟过去,我还是没有丝毫睡意。我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子,打开了柜门。

  我翻找着,翻找着,把一柜子衣物翻得乱七八糟,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它还是那么崭新,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就像昨天刚买的一样。

  我打开了它,那条红色的裙子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而没有施加任何咒语的玫瑰早已干枯腐烂,只有根枝还算完整。

  我将枯枝自其中拿了出来,把盒子好好地还原回去,并塞到了我看不见的角落里。

  我缓慢地迈着步子,安安静静地坐到桌前,把那支死去的玫瑰放进瓶子里,让它享受了一朵开得新鲜灿烂的花儿才会拥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