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向地面压下来,我在人来往的街道上无法呼吸,而临于无人的高塔之上,却依旧感到空气稀薄。

  瓢泼大雨伴着雷声降落,人们奔跑起来或是躲藏在避雨处,我反而在这冰冷的雨水里驻足,这样会使我清醒一些。

  里德尔不常常让我帮他做什么事,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让我看着,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就比如,他去找塔夫特的时候,给她带去了一些法吉软糖——他把塔夫特的爱好摸得清清楚楚。他很诚恳地告诉她那只是个误会,他的解释含糊不清——他早已漏洞百出,再怎么聪明也没办法填补,只能通过这种“献殷勤”的手段来暂缓这件事造成的必然后果。

  但我很清楚,他可不会无事献殷勤。

  他在其中,动了些手脚。

  我一开始以为他下了毒,但其实没有。那的确是普普通通的阿里奥特叶味的法吉软糖,不过正常来说,上面都会配上一些伤心虫糖粉,因为那样可以解除阿里奥特叶带来的一些副作用。

  他把糖粉去除掉后换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我只能肯定那不是毒药,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塔夫特怎么也意识不到会有问题,而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住进了圣芒戈医院,诊断结果是对阿里奥特叶味法吉软糖过敏,治疗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无效身亡。

  没人怀疑到里德尔头上,因为塔夫特一直都很喜欢吃各种口味的法吉软糖。

  他表现得比塔夫特的儿子都要悲伤。

  我一直认为伊格多少是有些心理缺陷的,当他知道自己母亲去世之后,并没有哭闹,只是一言不发地自己待在家里好几天。连他父亲都没法让他说上一句话,里德尔做到了。

  伊格继承了他母亲的职位,担任了新的魔法部部长。他太依赖里德尔了,所以里德尔部长助理的位置依旧没有下来,而之前默默然的那件事,也因此很快就被掩埋了起来。

  我的内心掀不起什么波澜,我觉得它大概已然彻底麻木了,我不想再为任何事做努力。

  整整一年,我比什么时候都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或许不是像,已经是了。

  而自从我说过那么一次后,伊琳娜果真就没再来找我,就算已经又要到一年一度的八月十五了,她还是没来。

  我看了一眼日期,今天八月六。

  本该提前两周服药剂,现在时间就剩一周多了,我也不知道她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我打算把药材加多点,说不定药效会更好一些,这样就算提前一周,也来得及。

  可是我等到了八月十五当天,也没能见到伊琳娜。我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了,我的心脏又开始久违地砰砰直跳,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但我麻木的神经告诉我我并不在乎这些。

  我把那些没用的药一股脑都倒掉了,因为它们没办法那么长久地保存。

  直到——

  我想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不清楚没有我的药伊琳娜怎样度过那个痛苦的八月十五——也许我不应该有意去探寻,我也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要去找她。

  我在八月十七的晚上,偷偷溜去了曾经关过她的地下室,我知道已经过去了两天,就算她真的被关在这儿,也早就该出去了,所以我才说——我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她。

  因为我从不知道她在哪,除了这儿。

  然而我真的看见了她——在八月十五过后的两天,我竟然真的看到了她。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她的身上全是自己撕咬抓挠出来的伤,而那些伤口早就发黑腐烂了,没有人替她处理这些——包括她的尸体。

  我扑通一声跪伏在她旁边,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它们僵硬得如同灌了铅石,却又绵软得如同液体。

  我看到笼子上可怖的凹痕和血迹,她一定发了疯地对着它撕咬过,我看到了她手边的地上那一截断裂的尖牙,发乌的血凝结在上面,她的脖子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她自己做了了结。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心脏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跳动着,就堵在我的咽喉处,甚至使我两眼发黑快要晕厥。

  我不敢再停留此地,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从地下室飞出去。恐惧时隔许久,再次将我吞没。

  大多数食死徒大概都无从知晓此事。因为他们偶尔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把眼神投在那个原本应该坐得离里德尔比较近的位置,露出一丝疑惑,但他们都选择闭口不提。

  我猜有一部分人是知晓一些的。比如那个从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往我身上瞟的兰布西,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很让人生厌的笑意。再比如一直低着头的阿尔法德,因为任何一句话都没法让他稍稍提起分毫精神。

  我偷偷去见了阿尔法德一面,想向他询问这件事。

  我问他有没有见到过伊琳娜。

  他猜到伊琳娜已经死了,但他并没有见到伊琳娜的尸体,所以我没有向他做描述。

  阿尔法德早已经知晓了我和伊琳娜之间的事情——这点其实我有过预料的。

  “她一直在跟着那个兰布西,我才发现了端倪。”阿尔法德说,“她说她想试一试黑魔法能不能损伤魂器——她知道你不会黑魔法。”

  他在我离开的时候叫住了我。

  “你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我问过她有没有考虑过万一被发现会是什么结果。她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如果真那么倒霉,她不会连累任何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握了握发木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从冰层里解冻、复苏。

  我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带着那种说不上来的情绪,默默地转过身。

  “艾斯莉。”他第二次叫住了我。

  “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我摇了摇头:“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也不需要你帮忙,阿尔法德。你好好跟着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对了,”我最后补充了一句,“你回去让奥赖恩多设置几个防护咒——所有他知道的能用上的,他的防御魔法一直比我强很多。”

  “哦,还有,”我深吸了一口气,“别在他面前提我,让他这么做就好了。”

  ……

  我还一如既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在我心底缓缓积攒着。

  就像一盆冷水——彻骨的寒冷,与大雨不同,它们浇灌在我的表皮之下,并能够真正使我清醒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促使我将情绪爆发出来,但我必须压抑着这些,那种难受的感觉无以言表。

  在这种痛苦之中,我终于学会了冷静。

  热烈的酒水麻痹着我抽痛的神经,但我的脑子还清醒。

  我开始捋顺我的记忆——所有的事情,桩桩件件。

  第一次,拉文克劳的冠冕,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件魂器,两次交由兰布西之手做的事,都向我露出了破绽。上一次的针对对象是我,这一次还是我,只不过伊琳娜代替了这个位置,做了替死鬼。

  兰布西,绝对有问题。

  我搞不懂他的目的,从第一次见面和我拉近关系,到让我听见里德尔的那些话,再到这两件事我暂且可以怀疑是有意露出破绽让我去摧毁魂器——

  我很快就排除了兰布西在帮助我的可能性,他更像是里德尔故意抛出去的一个引子。

  里德尔绝对在怀疑我,我对他的不满太过于明显了。他怀疑我会对他造成不利,并借此来试探他身边的那些“忠仆”……会不会背叛他。

  他在利用我做食死徒内部的清理。

  这不是,找出来一个伊琳娜。

  但里德尔大概没得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因为伊琳娜的自我了结,断了他探寻的路。

  我绝对不会再拉上阿尔法德走上这条路了……更何况,他还是布莱克家族的人。

  自负、虚伪、狡诈的汤姆·里德尔——他完全可以用他那强大的摄神取念强行摄取我的记忆。我在心里冷笑。不过他如果真的那么做,我绝对当场拉着他一起死——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哪怕只是毁掉他的一个主魂——说到底,那样我也算没白忍受这么久。

  他的目光很长远,这么多年不停地在筹划、预备,却一直忍耐着,卧藏、蓄力,他想断绝一切后患,等到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再去进行最后的爆发,把成功的可能性拉到最大。

  另一边,魔法部部长现在已经是伊格内修斯·塔夫特——一个倚仗着母亲的高人气当选的强硬派人士,他太年轻、太叛逆,被里德尔操控着,完全是一具空壳罢了。这就相当于,整个魔法部都被里德尔掌控在了手里。

  必须得找个机会,把伊格内修斯从魔法部部长的位置搞下来。

  那么……就需要有一个锲机,让那些魔法部的老人,见识到伊格内修斯最真实的领导能力和行事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