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站在蜘蛛尾巷时,侵袭他心灵、意识、大脑、身体、他所有一切的那无法言说的感觉,就跟他藏身黑暗战场时的感觉一样。这个世界已经将它的真实内在完全展露出来,那是一种陌生的迷人的魅力。但是在这里,在蜘蛛尾巷他的老宅子里,一成不变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在这里,他没必要用魔杖点起一丝光亮以作照明,不管他是瞎了、睡了、醉了……甚至死了,他都可以在这些房间里穿梭自如。这地方就像是一个永不消逝的咒语,就像他自己的皮肤。它是他的家。最后他还是回了家。

  从门口三步就可走到沙发,陷入发霉的坐垫时,他听见老弹簧吱吱嘎嘎作响。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在这栋他从不希望返回的房子里?带着勃发的怒气,他的意识快速做出了回答:因为他没别的地方好去。战争结束了,波特幸存了下来,他的两位主人都死了,而他不再拥有无限的选择,他现在别无选择。

  无限的选择。斯内普在噬人的黑暗中轻哼。无限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能回到十八岁时的自己吗?回到在马尔福庄园跪倒在黑魔王膝下的那晚之前的时点吗?现在他再次沉着冷静得足以跪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身穿散发着香气的丝质长袍,高举左手像献上一份礼物吗?他曾经被给予重新来过的机会吗?斯内普将魔杖置于膝上,挽起左臂袖筒,允许自己去触碰那块过去二十年他从来不去碰的皮肤,终于又是他自己的皮肤了。他的手指亲昵的触抚着自己的皮肉,像电流通过,像自慰的快感。他闭上眼尽情享受指尖微妙的触感,稀疏短软的汗毛,他自己的身体。

  可是,还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斯内普再次举起了他的魔杖,沉默地召来了他母亲的玻璃酒瓶,沉甸甸的廉价的劣酒。他面临的选择就跟十八岁时的他面临的一样:做个醉鬼还是清醒着忍受痛苦。他弯弯手指,一个布满灰尘的玻璃杯穿过空气飞进他的手掌。他倒满一杯,丝毫不考虑浅斟慢饮,狂野的灌下了一整杯酒,他喉管灼痛,几乎被大口咽下的烈酒呛住,下巴上挂着几滴酒液,甚至顾不得擦一擦。战争结束了。他还活着。他又倒了一杯。

  他站起来穿过房间走向窗户,即使整栋房子都漆黑一片,他还是很轻易地就绕开了他父亲留下的那个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皮革躺椅。他拉开窗帘。披着夜色的街道几乎是模糊的,人行道上浅浅的水坑反射出几道轻而远的光线,映衬着愈显黯淡而无星光的夜空。他搜索了一会儿,没发现一个人,然后再次举起酒杯。隐藏,他在隐藏。

  斯内普感觉脖子紧绷而沉重,当他开始泛起醉意的时候,眼睛仿佛被什么按压刺痛。他成了一个只能自己躲起来喝酒,而无法在公众场合痛饮的超级危险人物,而过去的二十年里他真正拥有的个人隐私是如此至少,以至于他几乎忘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独自一人,是的。他常常都是孤身一人,事实上,几乎一直都是。但是,个人隐私……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在晚上突然召唤他,他想自己呆几个小时就呆几个小时,不受打扰的……即使他喝醉了,也不会有人侵入他的意识世界去搜寻秘密……他几乎为自己已经解脱了这个念头感觉恐惧。

  他一点都不想隐藏起来。他是一个间谍——曾是,他的意识抗议道,曾是?——但是他总是被监视着进行工作。他从来不曾逃避他的使命,从来不曾躲开黑魔王。硬留在这肮脏的房子里的感觉不对劲,如此安全,如此无力,如此一无所有。他有冲动想冲上街道,直接幻影移形到对角巷正中。我仍然在这儿,他荒谬地想着。

  他能做什么?他能的。让他们抓住他。这有什么不同呢?他做过的一切都将被清算,他可能和其他食死徒被围捕一起被送去阿兹卡班。而且,他想得到的惩罚不会由一串傲罗而是由摄魂怪予以实施。他想要的是正义,公正,一种某种程度上让这个世界恢复平衡的感觉,而他很怀疑威森加摩是否能给予这种东西。赫敏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回荡,先生,为了你的审判我想保留这个档案。他的审判。他们会让他在法庭上游行,在所有人面前讲出他全部的秘密。他要将他不惜牺牲生命保护的每一件事在他们饥渴的眼前一一展示。西弗勒斯斯内普,食死徒,就呆在最后他们想让他呆的地方。这想法使他全身难受。然而所有掩藏在暗处的一切势力都将宣判他有罪,会认定他不曾付出他所有的一切来推翻黑魔王。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要在这里静静度过他的余生吗?他的眼神再次划过街道,然后他拿起一个长颈火焰威士忌酒瓶,将辛辣苦涩的液体倒进嘴里,感觉它灼烧麻痹着自己的舌头。

  他何时能承认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今天晚上,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可能现身于这煤烟熏黑了的街道,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栋房子,如果她愿意找的话。而每一道光线都像是她指着他的魔杖,每棵树上摇摆的树叶都像是她的一簇头发。他又吞了一大口酒。见鬼的希望。该死的无意义的见鬼的希望。就像白痴的铃兰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心。

  “为了什么?”他大声说道,几乎被他自己的声音吓到,在一片寂静中那么尖利刺耳的声音。寄希望于她可能会来这里,然后她可能愿意跟他在一起?然后呢?他要拖着她让她远离光明和公众的世界,直到她憔悴干枯丧失自我?直到她开始厌恶他,或者他厌恶她?直到他死去吗?还是他要强迫她面临威森加摩恐怖的全体审判?他会看见他们把她推到他旁边,用他过去的污点玷污她,羞辱她。

  不要来,赫敏,他想着,可是紧接着,请到我身边来,我不想一个人这么呆着。

  狂怒席卷他已经绷得过紧的神经。这就是阿不思干的好事,如果他此刻站在这里,他肯定把这称作是送给斯内普的礼物。他从来不需要——没有奢求——任何伴侣。他从来具有充分的独立工作的能力,而现在……现在他内心空虚却无权追求他想要的。他步履蹒跚好像膝盖整个被从身体里挖了去,而这所有一切都他妈的是阿不思的错。为什么他要站在窗户边期待着无意义的事?

  玻璃杯暖暖的攥在他手心里,他能感觉到那平滑熟悉的触感。他举杯就唇又突然把它甩过房间,听它撞击在书架上潮湿的破碎的声音。真不错,令人满意。他举高魔杖狂野地砍削墙壁,不关心他攻击的是什么,只想要破坏摧毁的快感。这些墙,这些该死的恐怖的覆盖着破旧的斑驳的壁纸的墙,他母亲在世时简直是脑子里长了卷心菜才选了这么扭曲恶心的东西——这些墙再次将他封闭起来,而他被困在这里,藏在这里,就像个孩子,又一次像个该死的无助的孩子。他曾经愚弄黑魔王并靠编故事维生,但现在他又成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四处躲避街道上乱跑着的疯孩子,他们会找到他伤害他击倒他把他扔进阿兹卡班并且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他开始尖叫怒骂这地狱般的世界,而最终只是沉默的抿着唇,毁损他能看见的所有东西,屋子里回荡着撞击声,到处都是被击打过的痕迹,书架上的书都滑到地上,木屑乱飞,碎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石膏像碎成一片片。

  她不会把他丢在这里,他想着,如果他没有把她一个人丢在尖叫棚屋的话。她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腐烂,就像毫无用处的垃圾。她不该救活他让他面对这一切。他再次举起他的魔杖,划过他前臂曾印着黑魔标记的地方,想要感觉那熟悉的灼痛,想要一些真的有意义的东西,并不只因为他是一个因醉酒而痛苦,并发现自己只有生活在过去才能发挥作用的男人。他的血渗出他抓破的伤口串珠状落下,但是疼痛并不能让他平静下来,这不是他寻求的痛苦,他又倒在沙发上,用指甲挠刮脖子上纳吉尼的毒牙咬啮过的部位。那么平滑,那么完整,那么完美——他的指尖能感觉到皮下脉搏杂乱的跳动,他的血急流而出,流淌流淌流淌,就像时光,像无穷无尽的时光。

  他拿起酒杯继续狂饮,牙齿磕着嘴唇。

  “到我身边来,赫敏,”他低喃。酒精、震惊和疲惫混合作用,终于压倒了他的意志,他裹着浸润他的鲜血,散发着血腥味与汗臭的长袍,沉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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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敏坐在韦斯莱家厨房里那张长长的粗制滥造的桌子边,面前摆着未曾饮用过的一小杯火焰威士忌。从开始清点战场后她几乎就再没有说过话。哈利和罗恩把她带回城堡,默默的走进了校长办公室,她的手还是紧抓着他们的长袍,直到她指关节发白,指甲因为太用力而透过衣料深深地陷进她的手掌中。她终于伸开一个拳头,面无表情的凝视它。他们仍然在这里。

  她对城堡里发生的事的记忆开始和结束的都很突然,好像丢了一大块,被人生生切走了。有好几次,她知道,当她闭着眼睛,让朋友们拉着她走在城堡里,她曾经尝试了几次去回忆,而她就是想不起来,好像她的大脑本能的拒绝想起那些会造成伤害的画面,不许它们显现出来。她对他们在损毁的城堡里的艰难跋涉只有一点零散的印象——走廊的受损程度非常严重,三楼女生盥洗室门外有一具拉文克劳六年级男学生的尸体,在去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有几具家养小精灵的尸体,他们的怀里还抱着石头,好像他们曾全力阻止食死徒进入邓布利多曾经的领土。

  他们走到小精灵尸体边,哈利弯下腰去,好似不忍触碰,他轻轻漂浮起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放在受伤的滴水石像鬼的身边。

  他的嘴张张合合,她知道他正在向她寻求帮助,于是她走近门伸手按住滴水石像鬼破裂的头骨上。它身后的墙壁消失了,露出了通往校长办公室的螺旋楼梯。

  “你怎么做到的?”她听见罗恩在身后问道,“我们从来都不能……”她无法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迈过瓦砾,走进了楼梯间。

  “这是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哈利在她身后低语,“他的防护能够辨别她,这是他们誓言的一部分。”她听见了哈利说的话,但并没有回头看罗纳德脸上是什么表情。所以他知道了,她想着,斯内普告诉他了。

  “他们的什么?”罗恩说道,没费事压低音量。

  赫敏一句话都不说,所以哈利接着解释道,“他们的婚姻誓言。在我们六年级刚开始的时候,邓布利多让他们两个结婚了。为了我。为了斯内普教授能有办法帮助我。为了有人知道斯内普并不是一个叛徒。”

  “邓布利多……”罗恩气急败坏地说,“他……你嫁给了斯内普?”

  “我跟斯内普结婚了,”她哑声道。这时她的记忆啸叫着来袭,但是她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集中注意力。

  哈利在楼梯上站住,转身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凝视她,那眼神充满痛苦和遗憾,她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明白那都是因为她。

  “你真是太好了,哈利,”她说,压制住突然勃发的奇异的不可理喻的想要攻击他的欲望。如果他真的认为她丈夫已经死了,那他们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呆着?为什么他要带她来这里看她丈夫的东西,站在她丈夫的办公室里?“但是西弗勒斯还活着。如果他死了,我就没办法进入他的防护。”

  当她伸手握住门把手,恐惧几乎压倒她。突然地,她肯定她无法转动门把手,也许在她上楼梯的时候斯内普已经死了,而这一点马上就可以得到验证。但是她掌中的金属温热,轻易地在她的触碰下开启了。这间办公室的所有权还没有易主。她站在门口,让哈利和罗恩先进去然后她走了进去。她静静地扫视整个房间。邓布利多死后她从没好好看过这个房间,从没把这里当作是属于她丈夫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她可以视作属于斯内普私人物品的东西。沙发、地毯、壁炉边的靠背椅——这些东西都不在这个陌生的圆形的房间。墙壁上光秃秃的只挂着历任校长的画像,桌子上干净整洁,只放着一个冥想盆,和孤零零的一卷羊皮纸。这是无人的办公室,属于一个已经抹去了自己印记的男人。

  赫敏坐在韦斯莱家厨房里的椅子上挪动身体,抚摸面前的玻璃杯。她不愿回想起在冥想盆里看到的那些回忆。她甚至都不想去看,她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愿意干这个,但是哈利坚持,他仍然想着,也许她是欺骗自己斯内普还活着,坚持让她看看他给她的最后道别。于是她就看了。

  他给哈利传递了那信息,他告诉了哈利必须要做什么,而且给出了他清白的证据。哈利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就像它展示的那样,是从邓布利多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斯内普最后的一段记忆很明显是给她的。当她看到的时候,她开始肯定她早已知道的埋在她心里的东西,一些她永远不希望听到的东西,它如此清晰的回顾,就像他在她耳边呢喃。我太累了,赫敏。我只想这一切都结束掉。然后就是他们的婚礼,他冒着极大的风险隐藏她的父母,转移哈利那天晚上的事故……这就像当场观看这一年的全部场景,而她几乎无法跟上飞快掠过的画面,恐惧去而复返侵袭着她,尽管她知道一切都已过去,在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经历后,他们居然活了下来,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最后她看见他给他们带来了葛莱芬多宝剑。当她再次站在肮脏的帐篷前,看着他吻她。她确信对她来说,此刻他就站在这办公室里,站在她的身边,她能清楚地看见他那迷人的疲倦的脸庞。他试着告诉她,他本想死去。

  她记不起她怎么来的陋居,也不记得他们在校长办公室坐了多久,等待,推测,想着邓布利多,可他一直没有来。但是她记得那些噪音、声音、很多看起来不太熟的面孔闪过。她记得韦斯莱夫人泪流满面的劝她吃点东西,她就吃了,但是也许,她吃进嘴里的都是她自己苦涩的泪水。她记得哈利沉默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虽然他现在也走了。去睡了,她猜,或者只有梅林知道他去了哪儿。他的悲哀现在是属于私人的秘密了,就像她自己一样。她瞥见韦斯莱家的壁钟显示所有人都呆在家里,只除了弗雷德,以后的以后也不会有弗雷德了。

  她做了什么?上帝啊,她都做了什么?

  “赫敏。”

  她猛地跳离桌边,几乎带翻了她的椅子和玻璃杯。她疯狂的到处扫视,直到看见韦斯莱先生,他靠在门框上对她说话,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他的眼神明亮犀利,又满怀悲伤。

  “我没想吓到你。”

  “没关系,我很抱歉,韦斯莱先生,如果你想的话我马上离开……”

  “不,留下,坐吧。看起来你不想喝火焰威士忌。想来杯茶吗?”

  “我没事,真的。我只是在思考……我累了,但是我不能……”

  “我也不能。为什么我们不留在这里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儿。”他边说,边用魔杖将一只水壶放到炉子上并点着了火,并把羊皮纸放在了柜子上。

  “你确定不想一个人呆着吗?”她问道。

  韦斯莱先生咯咯笑了,但是听起来空荡荡的不含一丝欢乐,“我已经有28年没有一个人呆着了,赫敏。我简直不知道我一个人呆着能干什么。”

  她强迫自己对着他微笑。虽然她脸颊僵硬还带着泪痕。他真是个好人,韦斯莱先生。既仁慈又勇敢。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坐在他的餐桌旁,顶着壁钟热辣辣的目光,提醒他们,正是她在两个人之中放弃了一个,救了另一个。

  “赫敏,哈利告诉了我们你……你被要求做的那些事。”

  她的头突然抬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的眼睛。

  “从他说的来看……这是——不,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尝试理解——哈利说,你们两个……你需要别人的理解。”

  她轻轻点头,什么都没说。

  “我不会刺探你和西弗勒斯的关系。今晚不是合适的时机,而我结婚的时间很长很长,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婚姻的真相不能从表面现象加以解释。如果你已经为你要做的事积蓄了力量,赫敏,我们都会为你高兴。如果你们两个都有信心和力量。”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她尽量控制住自己,今晚她不能再哭了,她本以为她已经清干净了体内的每一盎司水分。

  “韦斯莱先生,我……”

  “嘘,嘘,”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嘘,赫敏,我们勇敢的姑娘,没关系。”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摇晃。

  “我很抱歉,韦斯莱先生,我非常抱歉。我做了错事,我做错了,我真的很抱歉。”

  韦斯莱先生后退了一步,严肃地盯着赫敏的脸,“你认为如果是我的话,我能做的更好吗?或者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那魔药的压力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太沉重了,赫敏。我们不是上帝,远远不是,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可能做的决定都不会跟你的有任何不同。如果我有那魔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弗雷德就会活着。如果安多米达有那药水,唐克斯会活着;如果唐克斯有那药水,那么莱姆斯会活着。没有人会做出和你不一样的选择,如果他们告诉你他们的决定会不同,那是他们撒谎。我们会拯救我们爱的人,赫敏。我们无法控制自己。这就是为什么那魔药会给持有人带来巨大压力,为什么邓布利多应该在最开始就别让可怜的西弗勒斯制作那魔药。这责任实在是太过重大。看着我。”

  她努力了,她努力尝试看着他,但是她泪水沾湿的脸颊不由自主的贴近她刺痛的紧缩的心,她怕她会立刻呕吐出来。

  “赫敏,如果西弗勒斯拿着那魔药,而且面临和你一样的处境,他也会救你而不是哈利。”

  她激烈的摇头,“他不会的。你不了解他。他绝不会那么……”

  “那么什么?那么人性化的举动?哈利告诉我他跟着你去了戈德里克山谷,去了马尔福庄园。他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完全了解如果他被发现了会发生什么。他会被杀死。被百般折磨然后死去。然后,极有可能的,邓布利多的计划就彻底毁了。”

  赫敏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看到他的遗嘱了吗?”

  眼睛睁开了,“他的遗嘱?”

  “哈利觉得他跟你说的时候你没有听见。他留了一份遗嘱,赫敏,在校长办公室。当哈利告诉我西弗勒斯还活着的时候,我就立刻去取了过来。我恐怕这份遗嘱会被用来追踪他。”

  “追踪他?”

  “请坐。”

  韦斯莱先生把她领回椅子坐下,又走到火炉边。他倒了两杯茶,将她的那杯放到桌上。然后,他拿起那卷羊皮纸,坐在她对面。她疑惑地看着他。气氛庄严,好像他终于要说到他之所以来这里找她的关键,她的心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人们不……”他停住了,像是在思索要怎么准确的表达他想说的话。“人们满怀悲痛,”他沉重地说,“战争的代价异常惨重。”

  一滴泪水顺着赫敏的鼻翼滑下。

  “我恐怕西弗勒斯是,或者说他将会——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恐怕人们不会关注他做过些什么,赫敏,他们看不见他的牺牲和他的忠诚,他们只会注意到他娶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他的一个学生。”

  她张开嘴试图抗议,但是他打断了她。

  “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我恐怕邓布利多的死讯太过突然,使巫师社会锐气大挫,而人们所知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西弗勒斯杀死了邓布利多,而不是这件事背后他杀死他的真正原因。他们会将他视作一个食死徒,一个背叛者,一个他们要抓获并送到阿兹卡班的人,只有这样做他们才会觉得夜晚是安全的。”

  “但是他——韦斯莱先生——”

  “我知道,我很清楚真相。但你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就像哈利说的,邓布利多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他预料到会有一场审判。我只希望你做好准备到时候要说些什么,为了可能到来的结果——”

  她无言的点头。韦斯莱先生将羊皮纸卷从桌子上滑给她,她拆开了遗嘱。

  ‘我,西弗勒斯斯内普,居住于曼彻斯特蜘蛛尾巷,在此声明、书写、并确认这是我的最后遗嘱。’

  “我相信蜘蛛尾巷是处于赤胆忠心咒的保护之下?”

  蜘蛛尾巷。他正在蜘蛛尾巷。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她几乎立刻就要跳起来,但是那一瞬间,又一个想法让她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韦斯莱先生说了那个词,他知道……

  “是的……或者曾经是,怎么——”

  ‘我确认遗留和遗赠给我的配偶,赫敏简格兰杰斯内普,我所有的财物和我所有的财产……’

  “因为他的遗嘱。他把遗嘱写在了羊皮纸上,赫敏,然后把它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看过了,但是我及时取了回来以免再被人看到。”

  “哈利知道。”

  “是的,哈利知道,我猜罗恩也知道了。除了他们俩,你和我以外,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知道,但是这可能……”

  ‘……包括我的住宅、银行账户、及我死时可能拥有的其余一切财产、现实的或私人的、有形的和无形的,包括任何性质的和任何地点的……’

  赫敏把羊皮纸放到一边,“但是如果他活着,只有我能够进入校长办公室!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充满愤怒。

  韦斯莱先生的眉毛皱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到那里的时候通往楼梯间的墙是打开的。也许是因为滴水石像鬼死了,或被杀了。”

  “但是办公室的门——韦斯莱先生,请原谅我,但是我得走了,我现在就得走。”

  赫敏从椅子上跳起,韦斯莱先生也站了起来。

  “不——我得一个人去。他不会——”

  “我明白。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你找到他……告诉他只要赤胆忠心咒有效就一直呆在蜘蛛尾巷。尽快跟金斯莱沙克尔伯特联系,赫敏。明天一早,如果可能的话。试试看从他那里弄到某种特赦。带着哈利一起去。”

  “我会的。谢谢你。”

  他点头,“在你走之前,最后一件事。”

  她侧身停住。

  “陋居永远有你的房间,赫敏,永远。而且如果你愿意,带他一起来。如果一个法庭想找出他的无辜之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你对他的信心要非常牢固。这样你的婚姻看起来……”

  “我理解了。”

  “去吧,现在。尽快跟我们联系,随时告诉我最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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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雨了,赫敏淋湿的长袍变得沉重不堪,她小心翼翼的沿着昏暗的街道前行,手里一直举着魔杖。最后一栋,她想着。蜘蛛尾巷上的最后一栋房子。路边连一盏照明的路灯都没有,她细看她路过的房子,成排破旧的砖筑建筑首尾相连,一座比一座更破旧。很多扇窗户都紧闭着,当她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她感觉到自己是完全暴露的,就像一扇扇窗户都是戴着兜帽的眼睛,正偷偷摸摸地监视着她。终于她走到最后一栋房子,她知道她找到了他,他正存身于此,她的皮肤几乎因为感应到的魔力而振颤。

  她轻轻在门板上敲了两下,但是没人应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如果她选择进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脚步,但是她害怕,她不知能在房内找到什么,虽然她无法描述这种可能性。她转动把手,走进黑暗中。

  “西弗勒斯,”她低声叫道。“西弗勒斯?”

  没有应答。她点亮魔杖,迅即被她看见的微光笼罩下的起居室吓到了,她警觉起来。墙壁毁坏,书本散落在地板上,一只椅子反倒在小壁炉边。有人在她之前来过了吗?

  “西弗勒斯!”

  她跨过沙发走近无力,转了几圈环视四周,看见粉碎的镜子,破裂的书柜倒在门边,空气里有着浓郁刺鼻的酒精味。她挥动魔杖扫过地面,恐惧地看到地板上的血迹。血迹和威士忌和……

  在那里。沙发上,他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盖住了脸,另一只悬在体侧。她立即跪倒在一片污秽之中,用手握住他悬着的胳膊,用指尖抚摸他的伤口。不严重,表皮伤。谢天谢地。也许是他被玻璃割伤了,她告诉自己,虽然她指尖的感觉提示她那是魔杖造成的。她用自己的魔杖治疗他的伤势,尽管事实上那伤口比抓伤差不了多少。她感觉好像有人用一柄大而平的刀锋切割着她的心脏。

  “西弗勒斯。”

  他沉睡着,身体无意识的抽搐,她伸手将他凌乱的头发从他脸上顺开。她小心翼翼地靠着他,坐在他的腿蜷曲留出的那一小块空沙发上。轻轻地,她用魔杖修复起居室内的家具摆设,擦除他在这里制造出的那场战争的证据。

  “对不起,”她低喃道。

  她回想起韦斯莱先生说过的话。他们会把他当作一个食死徒,一个叛徒,一个他们要抓来丢进阿兹卡班的人,这样他们才能在夜晚感觉安全点。她怒火蒸腾。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可以是任何一种人,但是绝不会驯服。这个认知奇异的成为最使她激怒的一点……她的丈夫可能会成为一个笼中囚犯。然而,她怎么能要求他除了住在这个像牢笼的房子里,还要去在法庭里游行,像一只动物一样被拉来拉去?她凝视他熟睡的脸庞,他紧绷而形容憔悴,看起来就像他曾与睡眠搏斗而最终还是屈服了。

  “西弗勒斯,”她轻轻地说,因他没有醒的迹象而有些觉得如释重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无论他们说什么,无论他们打算对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我向你发誓。”

  她轻轻地贴着他躺在沙发上。斯内普眼睛都没睁,就侧身抱住她的身体。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拥抱更能缓解他们的疲惫。赫敏的一条腿悬在空中,另一条腿挤进他的两膝中。他的手臂环抱着她,拉过她的长袍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的肚子,她的脸颊贴在他脖子上,每一次呼吸她都能闻见他身上残留的战争余息,但是她没有调整或挪动他的身体。今晚,她愿意接受任何他给予她的安慰,不管他给的是否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