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喘息,没有哭泣,只是显出阴霾般愁容。她盯着他,毫无动作也一言不发。

  “你当然不会以为我——”

  “不”,她慢慢说,“但是你既然冒着巨大风险来到这,你必然在筹划着什么。”

  “我想到唯一一个也许能成功隐藏他们的办法。”他说。这是真的。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除了这件事什么也没想,掂量取舍了大概有一百个计划。

  她等着。他惊讶于赫敏是多少次这样站着,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他略略怀疑她的两个小伙伴是否发现过她的这一面。有任何人发现过吗?他又一次因为羞愧而几近崩溃。她对于他的信任——是不对的,是不恰当的。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将他拉回现在的处境。他希望慢慢对她和盘托出,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遗忘咒”,他毫无修饰,“足以让他们相信他们是其他人,有另外的希望,另外的抱负……如果我们能把他们移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把我从他们的记忆里消除,你是说?”她说,他起先还以为她是在抗议,“消除所有关于魔法,关于霍格沃茨,甚至关于他们自己的身份……就像证人保护一样……”

  他点头。

  “那么就不会有人威胁他们”,她喃喃,“可是他们会安全吗?”

  “我想我们可以把他们藏好。用新的名字,新的工作……这会有风险,但是我想——”

  “这是个巨大的风险,或许巨大得不足以说成是一个风险。如果伏地魔发现了怎么办——?我是说”,她的声音开始沙哑,但是努力继续着,“我不能牺牲他们,我不能。但是我也不能牺牲你!”

  “我不用你替我考虑。”他说。他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选择他。他就是不允许。

  “是吗?很抱歉,那不可能。”

  “赫敏,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超越了——”

  “求你。如果这不是我的父母,你还会告诉我说你要冒这个险吗?”

  “我不杀害无辜。”

  “见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忍受将你暴露的风险,一点不亚于你不能忍受杀死我父母的想法。”

  “黑魔王想削弱你,赫敏。他要逼你躲起来,让波特不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整个婚姻是为保护你的生命而建立,保证你能与哈里取得联系。我不能冒这个险。”

  “这恰是为什么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奏效。”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如此复杂的遗忘咒。”她的神色开始回转,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说服了她。

  “我来做。”

  “西弗勒斯——”她说,他知道如果她叫他的名字,她就是使出杀手锏了。

  “赫敏”,他说得坚定,“怎样都会有危险。就算是你来施咒,我也不得不向黑魔王提供他们已死的证据。我依然要假装不知道。让我来,至少可以减少他们的大脑遭到永久性伤害的风险。”

  她看着他,从她的表情中,他读出无以名状的恐惧,伤悲,听命,沮丧……还有希望。

  “你认为这个咒语还有机会被移除吗……如果我们还活着?”

  “如果你可以活下来,我想是有机会的,是的。”

  “好吧。”她扬起下颚,他认定其为下定决心。“如果我们活下来,我们再找到他们,然后解除咒语。”

  他点点头,可是“我们”这个词却刺痛他心。为什么她总是不能接受他根本无机会在这次战争活下来的事实呢?

  “我不得不问……那个,我们要事先告诉他们吗?”

  “你觉得你这样做了他们还会让你施咒吗?”他问话时一脸认真地注视她的面庞。她的回答可以让他知道她是否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也要把校长的计划瞒着她。

  “我父亲或许会,可是我母亲,不会。”她停顿下来,似乎长的像永远。“我应该击昏他们吗?”她问,虽然她没动,他却感到她就要去打开门了。

  “那是后话。但是首先,有其他事情要考虑。我希望你仔细想想这房间里的一切。你只有短暂的时间拿走你想保存的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骨头,“你还记得巴蒂克劳奇吧,我想?”

  她默默点头,面部却显出一丝模糊的恶心。

  “我们不得不毁掉这房子,让任何人都无法仔细搜查。我找些尸骨残骸上交。到时候你必须快速离开这房子。拿好你学校的东西和任何你……想保留的物件。变形后带上。我们就幻影移形。”

  “可是我们去哪?”

  “你去陋居。他们还期待着你出席韦斯莱的婚礼,不是吗?”

  “是的,可——”

  “我带着你的父母离开。”

  “去哪?”

  “你真想知道?如果你被抓住了——”

  “我需要知道”,她平静地说。好女孩,他想。也许这意味着她确实明白等战争结束,只有她一个人去找寻他们。

  “我想是澳大利亚。”

  “你可以带着两个麻瓜走这么远的路吗?”她问。

  “我不得不这样做。”

  这个回答好像让她满足。这让他深印入脑海。赫敏似乎明白可能性和必要性之间的关系。

  “你带着包吗?”

  “在我行李中。”

  “从现在起,你需要随时准备着离开。准备好包,带在身上。”

  “我保证。”

  “很好。我有些东西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几个药瓶。“这是我在霍格沃茨之外保存的。”他说着把它们递给她。

  她把这些小瓶递回他手里。“不,我不要,你需要它们。”

  “我需要提醒你我可以得到更多吗?如果你发现在森林里有卖白藓和曼特拉草的小店,请一定告诉我。”

  她怒视他,“你不必激我。你回不去霍格沃茨了,我也几乎不认为闯入药店是明智行为。你的脑袋现在可值了大钱。”

  他异常严肃地看着她。没办法向她说出真相而不会吓到她,所以他只有勇敢开口:“不会太久的。风向就要大转,赫敏。很快,我就会像任何人一样在大街上行走。”

  她权衡了一下,还是接过药瓶。

  “我还想和你讨论讨论把波特从他家里移到安全地方的计划。”

  她警觉起来:“明智吗,如果我们——?”

  “我告诉过你我们有时也需要互通消息。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执行……邓布利多的计划之前,我知道凤凰社要在波特十七岁生日那天把他转移。”

  “据我所知,是的。”

  “必须改时间。”

  “可是——哦,我明白了。”

  “是的,我有时需要提供些真实情报。”

  “当然。”

  “除此以外,我不认为凤凰社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他们即将被监视和袭击的凶残。”

  “如果霍格沃茨的那一晚是个例子,那么确实如此。”她说。

  “我有一个主意也许可以把波特安全送出。我会让蒙顿格斯克莱奇提出。”

  “蒙顿格斯?为什么?没人真正注意过他。”

  “确实。所以没人会质问这个主意从哪来。但是你要马上响应他。你必须保证他的计划被采用。你明白吗?”

  “是的。蒙顿格斯把你的计划提供给凤凰社,我则让他们看到计划的好处。”

  他颤了一下,“别那么做。”

  “做什么?”

  “向我再次复述这个计划。这会让我更难隐藏在脑里。况且你这么说,听起来像是中了我的夺魂咒。”

  她做个鬼脸,“好的。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只是我——我很欣慰于你进来时没有攻击我。”这几乎是他能鼓起勇气说出的一个道歉或是感激,为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她轻轻转身,走向门口。“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要求我这么做。”

  “我知道这个!我是说……让你变节投敌,有什么目的?我确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想——”

  “你自己说波特已经改变了。”

  “是的,可——”

  “出于很多原因。”他打断她,“甚至我自己都不是完全了解。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一个年轻男孩会被杀死;因为我需要接任霍格沃茨的校长,保护学生们免受我食死徒‘朋友’的伤害。你满意吗?这些就是你想听到的?”他说话时愤怒渐起,几乎让他难以继续。因为这一切听起来都很脆弱——脆弱而可以避免。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安排,又怎么要求她接受这些理由?

  “西弗勒斯,我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你不必证明自己——”

  “不是?这不是你问的吗?”

  “求你。我只是……我只是想理解。”她伸出手来拉住他的手,他开始感到完全失控了。片刻前他还强迫她分享他苦涩的困惑;现在他却只想亲吻她,直到一切消散,只剩脑海里规律的搏动。

  “邓布利多并不是——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我的。他觉得我离伏地魔……太近,‘就在他眼皮下晃悠’,我想他是这么说的。他只是坚持我有必要这么做。我也希望我能给你更多的答案。”

  “好了”,她说,“我知道怎么样去无条件相信。”

  她怎么能拿她的牺牲和他的变节做比呢?他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在他伤害到她,不可挽回地伤害到她之前,最好逼她离开。现在已经有太多牺牲。他刚准备离开,她又开口叫住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把他留住。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戒指联系你是合适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独自一人,就像我在霍格沃茨一样。除非情况紧急,否则我不会用它。但是你——你随时都可以用。我甩掉那俩小子从不费力。”

  他回以一抹嘲笑,“很好,说到戒指……我从没教你如何速记。还有很多我希望教给你的东西。只是不可能了。”他摇摇头,否定着。“你知道去格里莫广场是安全的吗?”

  “总部?是的,我想是的。当然,凤凰社也移走了。”

  “如此更好。没人会质疑了。那有一副布莱克祖先的画像,菲尼亚斯尼杰拉斯布莱克。带上它,如果你能。不出意外的话,我在校长办公室也有他的画像。他必须遵守校长誓言。我们可以通过他沟通。”

  “好的。我会尽快去那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他想在把她变成孤儿前,记住她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这将改变她,自此她孤身一人,无家可归。她看起来更成熟了,也或许只是因为她看起来很疲倦。他伸手摩挲着她那永远不羁的蜷曲发丝。她也伸手覆上他的手。她向他斜过身子,他很快地碰上她的双唇,在他差点儿失去理智前结束了这个吻。

  “去客厅和他们简单聊聊”,她说,“我知道我要收拾什么,只需要一小会儿。我加入你们时,我们就……”她声音减弱。在她说完“走。”之前,他把魔杖指向自己:“反相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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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之后再回想她的决定时,赫敏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认为不带上妈妈的圣诞装饰就不可以离开这幢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房子。她本还应该保留下——相册,婴儿服,最喜爱的花篮或是最爱的书——当斯内普提到保留下东西的时候,她就只想到妈妈橱柜里的那只又大又老的箱子。也许那箱子里的所有东西她都想留下,她在父母房里拽过一只高背椅时这么想。里面装着她的童年:装饰粘胶和亮片,一串串干瘪的小红莓,彩带,卡片。这些带给她的记忆或许比一个相册来得更多,记录了魔法前后的长久岁月。她爬上椅子,把鞋盒和多余被褥推开一边,抓住盒子,将其变形装入口袋。然后她急冲进客厅,看到斯内普正挺直身子坐在扶手椅上,端着一杯水。

  “十六年。”他在她穿过走廊时说。

  她看着她妈妈,想要读懂她的眼神,想知道她怎么想正坐在家里和他们闲聊的这个巫师。她喜欢他吗?她知道吗?不过一瞬间就她就感到她妈妈失去了知觉。赫敏瞥见斯内普露出夹克的袖子的魔杖。

  “我想最好快些。”他说。

  “是的”,她同意道,虽然她想……罢了,她想什么也不重要了。她并不想向父母施遗忘咒。她不想活在一个她的丈夫被公认为凶手的世界;就此而言,她愿意承认她拥有丈夫。她不想接受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并没有丈夫的这个想法。她还想看妈妈最后一眼,不过又有什么用处?

  “我要开始遗忘咒了”,他说,“我希望在我施咒时,你仔细观察聆听。你将来解除它们时需要记清楚。”

  “我懂。”她说。

  斯内普从袖子里抽出魔杖,“一切忘空!”他说。她想象不到被击昏倒地的人看起来甚至更加空白……“终结”是此时跳入她脑海的字眼。结束了。他们像尸体,就好像他们已经死去。她想尖叫。

  “说些什么。”她小声说。

  “你还冷静吗?你需要——”

  “求你,西弗勒斯。”

  他似乎明白了,“我把他们带入一个极易受到引导的状态。我相信麻瓜称之为‘催眠’,虽然他们对此的理解很局限。”,他说,“这和夺魂咒有联系。”

  她身处一种恐惧却着迷的情绪看着他在她父母身上施消抹记忆咒,从他们的脑海里擦除她的名字和故事。他暗示他们,他们的名字是温德尔和莫尼卡威尔斯金,他们一生都梦想着从英国移居到澳大利亚。他进一步暗示他们刚刚退休,即将到来的旅行就要实现他们的梦想。

  他的声音低沉而诱惑地持续,为他们提供一段又一段假造的记忆,他冷静而清晰地吐字,编造了他们的邂逅,恋爱和婚姻。她父亲从事医药;母亲是个家庭主妇。他告诉他们,他们不想要孩子。他们的婚姻生活充实多彩,无需为家庭添丁。他们却总渴望着旅行。他平静地告诉他们,他们已经积攒了足够积蓄。足够他们在梦萦魂牵的澳大利亚安度退休后的生活。机会来了,他小声说,他们要在这次旅行中寻到房子。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完成心愿。所以为什么不移民?这不是冲动。他们不是已经讨论好多年了吗?

  她很感激他给他们安排了幸福的人生,让他们相信自己十分满足,成就满满,对爱充满热情,他们一定认为自己很幸运。

  “收拾行李。”他命令着,她立马飞跑上回父母卧室的楼梯。

  “收拾行李!”她说着将魔杖指向房间,“收拾行李”,指向衣橱,“收拾行李!”指向浴室。她让行李箱漂浮起来,送它们下楼梯,正好看到斯内普正往她父亲的口袋里塞入麻瓜的钱。(教授还真讨好岳父……)

  “你没必要——”她说。

  “必须的。不让他们有任何疑惑,没有急需。我们才有希望避免他们钻入记忆的漏洞。这些行李箱里有会让他们想起你的东西吗?”

  “我——我不知道——”

  斯内普翻开箱子,一个接一个,快速搜寻着。他只找出一张照片。是科林斯拍的——他在圣诞节帮她拍的一张会动的魔法照片。她都忘了她把这张照片寄给了父母;谢天谢地斯内普找到了它。他立即将行李箱关紧,对它们施了一个轻如羽毛咒,然后变形成一串钥匙,装入口袋。

  “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她把自己的行李也变了形,装进口袋,抓起校袍。

  “离开前我还有一件东西给你。”斯内普言辞郑重。

  “什么?”

  他递给她一小张羊皮纸。她还没来记得读,他就又伸手回口袋,掏出两支骨头。“转过去。”他说。他的语气告诉她最好听从。她听见骨头敲击地面发出一种怪异的嘎吱声;他施出咒立停后,“霹雳爆炸!”他大喊,她身后的墙壁瞬间崩塌。

  “走吧!”他告诉她。“火焰熊熊!”

  她一眼也没回看。她的记忆已经足够。她紧紧攥着他递给的那张羊皮纸小条,把袍子紧拉在胸口,开始旋转。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斯内普正把她的父母紧紧抓在他那个矮胖陌生的身体两侧。他一个人当然难以支撑他们的重量,她想,可是她又恐现在回去会让她缺胳膊少腿的。

  当她抵达陋居外的草地时,世界似乎宁静安详的如此不真实。她张开现在汗湿而褶皱的羊皮纸。

  上面写着,“如果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曼彻斯特市蜘蛛尾巷最后那幢房子可去。”

  他毕竟还没有让她无家可归。

  她聚齐心力,烧掉了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