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巽雪在藏书阁之中呆了许久。

  泣血的长鸣, 仿若真实的悲痛——这并非是件简单的事情。

  只是那一瞬间的场景太过短暂,即使是他,也无法根据那短暂的一瞬间追溯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天杀扇之中。

  只见这天杀扇上的凤凰, 仿佛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江巽雪微微一愣, 这天杀扇是魔尊的本命武器, 其上的凤凰, 更是能够反映出他的内心。

  换言之就是他的情绪,便是凤凰的情绪。

  但此时却是有些不对劲。

  江巽雪的眉头紧锁,仔细看着天杀扇,他发现凤凰的眼角有泪, 神情怅然,似乎是在悲伤着什么。

  这悲伤,不是他的情绪。

  那又是谁的?

  只有可能是凤凰本身的——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是唯一的可能。

  凤凰、凤凰,为何天杀扇上会有凤凰, 为何这把天杀扇会成为魔尊的本命法宝?

  江巽雪的心中生出来极大的疑惑。

  这在话本中一字未提。

  江巽雪的目光凝在天杀扇上,若他只是源青,那这天杀扇是如何,这凤凰是如何,与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但如今的他却是知道,他便是青冥,青冥便是他。

  这凤凰,这天杀扇, 当初他为何会弃了太上忘情道, 转为魔秀——都是作为青冥的他, 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被他遗失的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又如何才能够恢复那段时间的记忆?

  他又因为什么缘故, 陷入的沉睡,都是亟待解决的谜团。

  江巽雪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了一些颇为重要的画面,他猛地起身,转瞬间便消失了。

  如果说这青冥宫中,哪里能够与凤凰产生联系,那便只有长宸殿中的壁画了。

  *

  长宸殿。

  夜幕已至,长宸殿中静悄悄的,一个提着灯笼的姑娘,照常巡视,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道。

  她眉头微蹙,出言提醒:“那壁画不能靠近,尊主知道会生气的。”

  江巽雪缓缓转过身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灯笼的光亮,照亮了眼前之人,眼前人长身玉立,仪态庄重,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便让她觉得威压颇重。

  女修微微一愣,看见了标志性的面具,她犹豫了片刻,问道:“尊主?”

  江巽雪微微颔首。

  女修吃了一惊,连忙请罪。

  江巽雪淡淡道:“此乃小事,不必挂怀。”

  女修稍稍松了口气,正想要告退,却是听见尊主问道:“你知道这壁画的故事吗,这壁画一向不让人触碰吗?”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壁画之上,淡淡问道。

  女修有些犹豫,但是尊主问话,自然不敢不回,恭敬道:“属下其实不甚了解,只是听人说起过,这壁画乃是尊主所画,颇为爱重,让我们小心打理。”

  “那这可是你打理的吗?”江巽雪淡淡问道。

  女修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这壁画乃是属下的姑姑亲自打理的,她平日里,是不让我们碰,也不让我们靠近点。”

  这便是她刚刚阻止的原因,却是没想到她所阻止之人,正是尊主。

  “那你的姑姑可曾说过,为什么不让你们靠近?”

  女修有些犹豫,缓缓道:“靠近这壁画,便会觉得周身被难言的悲伤笼罩,若是修为低微,就有可能会产生自戕的可能,所以姑姑不让我们靠近。”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壁画之上,他怔然地看着,缓缓抚了上去。

  “小心。”女修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这两个字多余,这壁画都是尊主所画的,他们不能靠近这壁画,尊主却不是这样。

  尊主不再说话,女修为自己的刚刚的冒失,稍稍放松了些,她的目光落在了江巽雪的身上。

  尊主的一切神情,隐在面具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这壁画是江巽雪千年前所画,画的便是朱雀宫的那只凤凰,曾经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画这幅画。

  但如今他似乎是明白了。

  天杀扇划过江巽雪的手掌,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鲜血溅落在壁画之上。

  凤凰乃是千年前所画,时隔千年,历经风霜,早已变为暗红之色,这鲜红的血液落在上面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像是本就为一体一样。

  女修吓了一跳,强迫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不发出声来。

  江巽雪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这壁画与他的鲜血,本出于同源。

  也就是说,这壁画,乃是他千年前他用自己的血,混着朱砂而绘制的。

  天杀扇上游走的凤凰,壁画上的以血铸就的凤凰,朱雀宫中世世守护的凤凰——

  以及他。

  都有着分不开的因果。

  江巽雪的脑海中冒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的“重生”应当便和这凤凰有关。

  他所说的重生,不是在万蛊门中醒来的那一次,而是千年前之前,他是如何由源青仙尊,变为青冥魔君的。

  昆山之巅上,他生机渺茫,便把小梧桐从乾坤戒中取出。

  但那时,若是有人及时赶到,他还是有救的。

  但可惜,等到有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包括他师尊赶来之时,也已经迟了——他的身体不是他的身体,这便是最大的证明。

  而他之所以能够重生,靠得便是凤凰骨。

  师尊用凤凰骨重塑了他的身躯,才让他得以“重生”,这就是他为什么容貌不变,身体却与千年前不同的缘故。

  同样,天杀扇也是凤凰骨所铸,所以天杀扇才会成为他的本命武器,甚至比太阿剑更加契合。

  凤凰骨救了他的性命,又是朱雀宫一族世代守护之物,他与凤凰的因果更甚,为祭奠凤凰,才在长宸殿画下来这凤凰。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江巽雪知道,此时他还没能接触到事情的真相。

  但是他知道,他离真相不远了。

  江巽雪再睁眼的时候,两眼之中一片清明。

  他看向女修温声吩咐道:“夜深了,回去吧,这里无事,不必查夜了——也不要告诉他人,你在这里见过我。”

  女修温声稍稍有些恍惚,听了尊主的话,便乖巧地退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不是假的,尊主也不似传言那般吓人。

  江巽雪缓缓转身。

  那闪现的奇怪景象虽然并未弄清楚,但却是有了新的收获,如今已经夜深了,他要尽快回去了。

  *

  青冥山。

  余岁本想等着江巽雪回来,但不知为何,随意翻看着书便生了困倦。

  他微微一愣,时间虽然并不连贯。

  但这个梦境似乎是上一个梦境的后续。

  余岁微微叹了口气,若之前的梦境代表着心魔,那这样的梦境又意味着什么?

  总不能是前世今生吧——

  这个念头的冒出,吓了余岁一跳,但很快余岁便否定了这个答案。

  梦中的魔尊和他所接触的江巽雪,虽然存在些相似的地方,但余岁始终觉得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与上个梦境相比,他的修为明显强了不少,已经是金丹修士,只不过他仍旧在青冥山。

  他金丹的修为,放在魔尊的眼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余岁眉头微蹙,为何在梦境之中的他,修行的如此之慢?

  哪怕没有“魔尊”的帮助,他也不应当修行的这般慢才对。

  “公子,魔尊有请。”

  余岁的思路被打断,他被这具身体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公子,更衣吧。沈大夫说了,穿着衣服会影响药效的。”

  余岁没有动作——因为他的这具身体没有动作。

  他闻道了药材的味道,身体微微发颤,似乎是想起了在万蛊门做药奴的日子。

  余岁未动,只是看着那人,他在那人退下去,那人却是不急,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站在一旁等着。

  魔尊来了,无需吩咐,那人便退了下去,只是有些惋惜。

  余岁磨了磨牙,他虽气恼,却没有发作。

  “余公子好手段呐,竟然能让神医为你专门研制了一种药浴出来,怎么不是想泡吗——难道还要本尊亲自为你更衣吗?”

  魔尊慵懒地说道,静静地注视着余岁。

  余岁知晓无论他说什么,眼前人也是不会走了,微微闭上眼睛,便要褪下衣物。

  魔尊却是上前一步,锢住了他的双手,笑道:“不劳你动手,本尊亲自为你更衣。”

  魔尊不容拒绝,余岁的身体僵硬无比,好在魔尊说为他更衣,便只是为他更衣。

  余岁进入浴桶之后,起初还好,不到一刻钟,便觉得疼痛无比,几乎连坐稳都有些困难。

  魔尊的唇角微微勾起了笑意,缓缓道:“怎么还需要本尊扶着你吗?”

  余岁咬咬牙,回道:“无需尊主费心了。”

  他能够感到魔尊的愤怒,但是出乎他意料的,魔尊并未强硬地要扶着他。

  疼痛连绵不绝,深入骨髓,冷汗不停地流出,余岁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的灵气变得纯净一些了。

  “怎么,泡这个药浴便如此开心了,是不是想要我把你送给他啊?”魔尊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有如何,我在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

  魔尊的眼中闪过怒火:“你觉得没有分别?还是你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你觉得沈大夫是好人吗?”

  “我告诉你,他为你准备的药浴是能够洗涤你灵力,但是他在里面加了软骨粉,泡之可使肌肤如雪,使你软弱无骨,只要你泡进去,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余岁的眼睛中闪过惊恐。

  “放心,你这药浴是干净的。”魔尊咬牙切齿地把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咬上了他的耳垂。

  “我倒是要你知晓,在我的手中,定会比在旁人手中好上千百倍!”

  耳垂渗出血丝,疼痛和无望将余岁淹没,仿佛是要窒息。

  *

  “岁岁,余岁?”

  余岁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微缩,两道眼泪缓缓划下,指尖微微发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江巽雪吓了一跳,连忙把余岁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岁岁,做噩梦了吗?”

  江巽雪小心翼翼地擦干余岁眼角的泪水,安抚道:“梦中都是假的……我再叫来沈流年为你开几副安神的药可好?”

  余岁缓缓回过神来,是啊,梦境都是假的。

  即使有几分相似,那也不是真的。

  眼前的人,是他心悦之人,也是心悦他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梦境中相同的。

  余岁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勉强扬了起来,点点头:“巽雪说得对,梦境都是假的。”

  江巽雪见余岁冷静下来,心便安了下来,温声问道:“我陪你说说话,一会儿便把噩梦忘了。”

  余岁纤细的睫毛微微抖了下,应道:“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岁不知觉间便又睡着了。

  这一次余岁终于安安稳稳得睡了个觉。

  江巽雪看着余岁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