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他的心有些乱。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很喜欢,很欣赏,会忍不住去关心, 但不一样的, 他的这份关心、欣赏、喜欢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

  并不是如书中一般, 如痴如狂的爱慕。

  哪怕是他们两个有过一次意外, 但那也只是意外。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呼吸有些快,整个人都仿佛是处在亢奋的状态之中。

  这不应该,这非常的不应该。

  但是江巽雪必须可耻的承认, 他有些心动。

  余岁是他一千年来,最想要接近之人,余岁的出现给他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尤其是在换了一副躯壳之后。

  话本中的“魔尊”尚且需要用强迫的手段,才能把余岁留在自己身边。

  那他呢?

  若是他想要余岁留在自己的身边, 若是他想要余岁成为自己的道侣,是不是会比话本中的“魔尊”中轻易许多?

  江巽雪深吸了口气,这种疯狂的想法,是不应该出现的,就应该在它刚刚萌芽之时,掐断在摇篮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如此的优秀且美好,他更需要的是长辈的爱护, 而不需要男人的欲望与爱慕。

  就像话本中的魔尊一样。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如此美好的少年毁在自己的手中。

  江巽雪快速默念三遍清心咒, 微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 自己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外, 一时不查, 竟是已经到了傍晚。

  江巽雪缓步走到窗前,窗外银白的月光给梅花染上了一层光晕,江巽雪深吸了口气,鼻间满是梅花的清香。

  余岁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目光落在尊主身上,有些黯然。

  他犹豫了片刻,温声问道,“尊主,您觉得司马相如所作的《凤求凰》如何?”

  江巽雪思索片刻,回答道:“琴曲与辞赋自然是上佳的。”

  “尊主如此说是何意?”

  “那便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两人的事情了——两人之间的故事虽传为佳话,但司马相如后来却是生了二心,卓文君虽是写诗挽回了司马相如,但这两人却是绝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了。”

  江巽雪怅然道。

  余岁微微点头,他犹豫许久,仍旧不敢问出他想要问得话,只是问道:“尊主,觉得修士之间结为道侣又是如何?”

  江巽雪缓缓道:“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极好的。”

  “只可惜修士修得是道,追求的是长生,想要的是可撼天地的实力,这世间的道侣千万,又有几对道侣是两情相悦?”江巽雪苦笑,“这么说起来,司马与卓文君之间至少也是有真情存在的。”

  “那尊主可有中意之人?”余岁的紧紧攥着手指,他终究是问了出来。

  江巽雪微微一愣,倏地转身回来,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江巽雪微微一愣。

  江巽雪的目光凝在了少年身上,他的指尖紧紧握住天杀扇,他强自克制内心中的欲望,喉结滚动,终于缓缓说道:“并无。”

  只是江巽雪的心中还是生出了疑问,少年为什么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余岁跳地飞快的心,已经沉入到了谷底,他越距了——这不是他能够问的问题。

  江巽雪的视线平淡无波,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流露出他不该想的想法。

  余岁低垂着眼,他甚至都不敢继续看着尊主,他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这样的——他这点不应该问出来的。

  今日,从尊主教他弹《凤求凰》开始,他便失控了。

  他本应该把他的爱慕,他的情感深深埋藏,不流露出一丝一毫。

  因为他知晓,尊主对他大多愧疚,也有些欣赏的情感,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的。

  尊主的一个无心之举,便把他想要藏在深处的爱意,释放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许久,也许没有过去太久,但余岁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身体都似乎僵硬了。

  余岁想要理清楚他纷乱的思绪,但思绪却是越发的凌乱了起来。

  他悄悄看着尊主,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

  江巽雪淡淡道:“本尊孤身一人,尚且无法勘破大道,若是再动了情,那怕是再无法修得大道了。”

  说罢,江巽雪缓缓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月亮之上,淡淡道:“你以琴入道,能够把情感融于琴声之中,自然是最好的,但自己的情感还是琴中的情感,还是要区分清楚才对。”

  余岁呆愣着看着,他刚刚微微沸腾起来的血液又冷了下来,这也让他终于恢复了冷静。

  他的眼中闪过黯然,但尊主却是未曾瞧见,过了片刻缓缓道:“尊主所言极是,属下谨记。”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中有种说不出的安静。

  江巽雪轻叹了口气,缓缓吐了一口浊气道:“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修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余岁轻轻笑了,只是这笑却带着苦涩,缓缓道:“属下遵命。”

  少年的身影渐渐融入于梅林之中,江巽雪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却是闷闷的,有些难受。

  不知是看到这背影难受,还是自己的心中难受,江巽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

  江巽雪一个人缓缓回到了寝殿之中,穿过梅园,梅花的香味晕染在他的衣袖之上,久久没有散去。

  他想要入睡,却是不太睡得着。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好东西,江巽雪轻笑了笑,在寝殿之中翻找着——酒。

  这魔尊似乎是个好酒之人,他的寝殿之中更是摆了不少的佳酿,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罐罐的酒坛之上,轻笑了笑,拿了一小坛,惦着便上了屋顶。

  天朗气清,月明星稀,微风拂面,梅花送香,酒香醉人。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远处,青冥山中只住着他与少年两人,夜晚亮灯的地方,也只有他们这两处。

  他看着那一点灯亮,微微有些怔然。

  江巽雪喝着酒,刚刚心动的感觉还未远去,但他似乎是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冷酷地想自己的心思,说不定他和魔尊没什么两样,看见好看有趣的少男,便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

  江巽雪忽然想到,他莫非也是个好色之徒?

  在江巽雪的记忆之中,他年少成名,他的身边也是一片褒扬之声,君子如玉,克己复礼,端方高洁,似乎什么美好的词语都要往他的身上对凑。

  他成了仙盟盟主之后,因着他定的一些条例,动了不少老顽固的利益,他们便看他不顺眼了,想要诋毁于他。

  但那又如何?他仍旧是备受天下人崇敬的源青仙尊,仙盟盟主。

  好色之徒这两个字似乎与他江巽雪没有半分钱关系,总不能说是换了个躯壳,便改了本性了吧?

  上次这个样子的时候,似乎还是余岁的眼睛刚刚复明,他为余岁摘下纱带之时。

  这尚且可以说是被余岁容貌惊艳到了,作为话本中的男主,几乎没有人不被他折服,他微微惊叹一下,似乎也极为平常。

  若再远些,那可能是他刚刚醒来的那日。

  那也可以说是受到了血祭之阵与那一夜的影响。

  那今日——难道是凤求凰的缘故吗?江巽雪微微一愣,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他修忘情道千年,尽管死了一次,换了一个躯壳,但他也只是受到了原身功法的影响,但道统却是未曾改变,为何会这样?

  这么说了,他这千年来,有过的那么几次心动的瞬间——好像都是在魔尊这躯壳之中的,江巽雪轻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不应该把责任都推在魔尊身上。

  话本中的魔尊固然不对,但他不是还没做吗?如今更是连身体都成了他的,连灵魂也不知踪迹,他又如何能够把问题怨在魔尊的身上?

  连灵魂也不知踪迹?

  江巽雪忽然一愣,魔尊的灵魂哪里去了?他不由得一惊,猛的坐起身来。

  魔尊的修为与他千年前相差无几,若他昏睡百年实力有所下降,并非巅峰的话,那么魔尊巅峰时的实力,应当是强于他的。

  这样的一个强者,哪怕是在昏睡之中,也不应该会让另外一个灵魂占据了身体,哪怕——是天道。

  【由于男主死后,诸位追求者灭天灭地,致使三界覆灭,因此选一天选之子,亲自改变男主结局,拯救三界!】

  话本中消失的最后一句话,再一次浮现在江巽雪的脑海之中,他便是那个“天选之子”。

  可即使是天选之子,以魔尊这种实力的强者,也不会放任自己的身体被其他灵魂占据。

  若真的是他的灵魂占据了魔尊的躯体,那魔尊的灵魂呢?那样一个强大的灵魂,又会到哪里去呢?

  这样的灵魂,消散于天地了……吗?

  似乎也不太可能。

  江巽雪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其实还有一种最大的可能,那便是——魔尊还在他的身体内。

  他之所以能够接受自己这个外来者,也许是因为此时的他,较为虚弱,不想与天道,不想与他相对,才会蛰伏其中。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吓了他自己一跳,若是如此的话,那他换了个躯壳之后,种种异常的行为便有了解释。

  只不过,他的体内真的——还存在着魔尊的灵魂吗?

  江巽雪长舒了口气,精神力沉入识海之中,这识海浩瀚无边,正如曾经的他一般,这不是江巽雪第一次审视自己的识海,看着这识海,恍惚间总会让江巽雪觉得这便是自己的识海。

  这其中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气沉丹田,打坐片刻,也无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沉吟片刻,江巽雪想了许久,却是并未想到其他检验的方法。

  江巽雪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若是自己想多了最好,若是他的体内真的还有一个灵魂隐藏在其中,他倒是要好好与他商量商量了。

  若是他辛辛苦苦改变余岁的命运,他忽然回来,掌握了这具身体,一切又回到了他原来的样子,岂不是他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他本就是死了一千年的人了,魔尊重新夺回身体,他也不吃什么亏,可余岁却是不同——若是魔尊如话本中一般,那余岁会陷入什么境地便不用再说了。

  江巽雪眉头微蹙,摇了摇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缓缓起身,江巽雪把没喝完的酒放了回去,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了。

  既然想不通,江巽雪便索性不想了,他犹豫片刻,趁着夜色,他想要去看看余岁——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余岁今日也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因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想太对,此时平复下来,便发觉到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了。

  *

  余岁此时也不太好。

  他抱着琴,长身玉立在门槛出,缓缓问道:“你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余岁的卧房之中,坐着一个女子——

  她生得很好看,有一种魅惑的感觉,却并不让人觉得分毫的低俗:“我说尊主金屋藏娇,藏得是谁呢?原来藏得是你这么一个娇俏的少年啊?”

  余岁眉头微蹙:“你是何人,竟然敢诋毁尊主?”

  她轻笑了笑:“这可不是我诋毁,这流言可是从万蛊门便传了出来的,你若是不信,你随便找个魔域的人问问便好了。”

  “谣言止于智者,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余岁冷笑道。

  女子的眼睛中闪过冷意,轻笑道:“小朋友,你可知道,你这句话就够你死一百次了。”

  余岁笑了笑,温声道:“你的实力远远高于在下,若是你想要杀我,我便是说出花来,也逃不过一死。”

  “若是你不想杀我,我嘴上占一些风头,也算不上什么。”

  女子在少年的身上停留许久,轻笑了笑:“你倒是有趣,若非你是尊主的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拐了去。”

  余岁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却是摇了摇头。

  哪怕是不少人如此想,但尊主并非是那样的人,他与尊主之间也并非是那么多关系。

  “看来尊驾并非仇敌,那应当也是青冥魔域之人,不知尊驾可是人称玲珑女的沈素衣,沈坛主?”

  沈素衣唇角微微勾起,缓缓点了点头。

  “在下未向沈坛主问安,还请坛主恕罪。”

  沈素衣轻笑了笑,淡淡道:“你倒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我是谁。”

  余岁垂下眼帘,若此人当真是沈素衣,那却是不容小觑——这人他也早有耳闻,他不愿与她多言,只笑笑道:“聪明不敢当,在下只是细心些罢了。”

  “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何你还站在门口呢,这不是你的地方吗?怎么反倒是进来了呢?”

  沈素衣朱唇微勾,缓缓道。

  余岁拱手行礼,道:”坛主来到此处,想来是需要一个歇息的地方,属下不敢叨扰,您随意便好,属下这就离开此地。”

  说罢,余岁转身便要退出去。

  沈素衣缓缓道:“不急,小孩子家家的,着急做什么。”

  余岁眉头微蹙,他的脚步未停,道:“属下并非着急,只是不愿意惹得坛主不快——这里毕竟是青冥山中,还请沈坛主注意分寸。”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园中的凉亭。

  沈素衣缓缓起身,从屋内出来,冷声道:“少年郎有志气,我劝你还是停下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虽是尊主的人,但尊主也未必就会在意于你。”

  她虽是不敢与尊主抢人,但是调戏一把,也未尝不可,说来也奇怪,她最近住在青冥宫内,以为会常常碰到青冥

  余岁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寒意,缓缓转身,唇角却是带起来笑意,温声道:“属下并非是不敬坛主,还忘坛主恕罪,不知坛主来找属下所谓何事。”

  沈素衣缓缓走到了余岁的身边,离余岁只有一步之遥,她的目光落在了余岁的身上。

  余岁眉头轻蹙,退后一步,沈素衣却是又向前一步。

  他退后一步,她则又上前一步,余岁已退无可退。

  沈素衣看着他,不知为何,兴趣更浓了。

  沈素衣眉头微蹙,凑在余岁的身上,缓缓道:“奇怪,你的身上为何有熟悉的气息?”

  她抓住余岁的领子,眼睛忽地变换了颜色,逼问道:“你是何人?你与合欢宗有什么关系?”

  余岁微微一愣:“在下不知坛主何出此言,在下与合欢宗没有丝毫干系,不知坛主为何发问。”

  沈素衣轻笑了笑,伸手勾起余岁的下巴,缓缓道:“好吧,我也不知你说得是真是假,不过这倒是不重要,来让姐姐看看。”

  余岁微微咬唇,一字一顿道:“在下与合欢宗却是没有任何干系,还望坛主明察,这里是青冥山,还望坛主自重。”

  沈素衣唇角轻笑,凑近些,却是动作一顿,她心道不好,倏地松开了余岁。

  余岁微微一愣,松了口气,他听见了一人的脚步声,转身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尊主。

  江巽雪缓缓走了出来,玄色衣衫在这夜色之重更显厚重,整个人散发着寒意,仿若能够化为实体。

  沈素衣看见江巽雪,微微一愣,回过神来,眸子也变成了正常的样子。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怎会如此色迷心窍,做出刚刚那样的事情来?就算少年郎再怎么好看,她也不应该如此啊。

  “看来沈坛主最近很是清闲啊,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江巽雪缓缓道,声音带着寒意。

  沈素衣对上江巽雪的眼睛,心道不好,她似乎玩大了,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已经能够感受到尊主的怒意了。

  她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却还是强自镇定道:“尊主,属下最近忙着来年升云宴,也盯着名门正派的动向,其实并不清闲啊。”

  江巽雪看着沈素衣,他更有一种审视在其中——这说来也颇为奇怪。

  沈素衣刚刚在调戏余岁,可在话本中,她分明是少数几个对余岁没有产生爱慕的几人之一,为何换到这里反而不一样了。这着实是有些奇怪。

  江巽雪眉头微蹙,缓缓坐在了凉亭的石椅之上,缓缓道:“是这样吗?本尊为何却是看见你在骚扰本尊的弟子?”

  沈素衣微微一愣,夏弄潮?难道尊主不是为了余岁而来的?

  余岁也有些不解。

  江巽雪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温声道:“余岁,坐吧。”

  余岁微微一愣,看了沈素衣一眼,又看了看尊主,不知怎的,看着沈素衣现在的样子,他倒是觉得颇为有趣。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沈素衣的身上,缓缓打开了扇子,等着她的答复。

  “怎么,很难回答吗?”江巽雪温声道。

  沈素衣犹豫片刻,缓缓问道:“尊主所说的弟子,可是夏弄潮?”

  江巽雪眉梢微挑,摇摇头,淡淡道:“你现在在谁的住处,本尊说得便是谁。”

  沈素衣与余岁皆是微微一愣。

  “本尊虽还未宣告天下,正式收余岁为弟子,但我既然把他安置在青冥山上,你也应该能够猜到他的身份。”

  “你半夜三更,来到本尊弟子的屋中,意欲何为,若是本尊不来,你还想要做些什么出来?”

  江巽雪语气平常,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沈素衣脸色不禁苍白了起来。

  她的目光瞟到了江巽雪的扇子。

  她跟在尊主身边也有好几百年,尊主喜怒不形于色,很难看出尊主的心思,但尊主的心思却是能够在尊主的本命武器天杀扇上窥探一二。

  只见天杀扇上的凤凰不怒自威,便知道尊主此时的心情,她的心算是沉到了谷底,这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己也想不通,她为何会那般。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余岁也是有些愣住了,他也并未料到此事。

  想要成为尊主弟子之人数不胜数,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好事,能够落在自己的身上。

  余岁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别说沈素衣不敢相信,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是丝毫不知,丝毫不晓得。

  尊主怎么会收他做弟子呢?

  余岁不自觉地觉得不可思议,但尊主也不止一次的指点他修行和弹琴,直到刚刚尊主还教了自己一首曲子,如果这般想来,尊主收自己为弟子,也并非不可能。

  “尊主是知道我的——我虽是来得时机不太巧当,但我也只是单纯的喜欢欣赏美男而已,今夜并未做出过丝毫越矩的行为。”沈素衣辩解道。

  江巽雪淡淡的笑了笑:“哦,是这样吗?余岁你怎么说?”

  余岁眉眼微微垂下,缓缓道:“坛主虽是三更来访,但尚未做出出格的事情。”

  江巽雪轻笑了笑,道:“原来尚未做出啊,沈坛主,不知本尊来时,你想要做些什么?”

  沈素衣面色微白,心道不好糊弄过去了,目光落在了尊主身上,又看了看少年,忽然想起刚刚为何会失控,犹豫片刻,缓缓道:“回尊主——属下是发现他的身上,有道熟悉的气息,想要一探究竟,才难免亲近了些。”

  江巽雪眉梢微挑:“是什么熟悉的气息?”

  “合欢宗的气息——十有八九,大差不差,尊主也知,我出身合欢宗,自然对合欢宗的功法气息熟悉,我能够在他的身上,感到相似的气息,虽并非完全相同,但必定出自同源。”

  余岁眉头微蹙,温声道:“尊主,属下记得合欢宗只收女子为弟子,且属下从未去过合欢宗,不知沈坛主此言,所谓何来?”

  沈素衣摇摇头:“合欢宗大多收得女弟子,此言非虚,但也并非完全不收男弟子,甚至有的分支宗门,是只收男弟子的。”

  江巽雪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扇子,回忆着话本中的内容。

  话本中沈素衣的戏份太少,除了她并未对男主动心外,并没有什么亮点存在,至于她口中的合欢宗,话本中倒也只是提过几次余岁像是合欢宗弟子,并且都是魔尊提起的——

  只不过均是一些床笫之间的玩笑话,无法当真。

  只是余岁几乎收到了话本中所有主要配角的喜爱,这只是巧合吗?江巽雪眉头微蹙,有些想不清楚,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余岁此时在仔细想着,听人说,他一醒来便是在万蛊山的附近,他在那里并未待多久,便查出他拥有木灵根,便被半推半就地送入了万蛊门中。

  万蛊门中的事情,无需多言。

  若他真的与合欢宗有关系,难道是在他失忆之前的事情?

  余岁眉头紧锁,但无论他如何回忆,也无法想起,任何醒来之前的事情。

  “你为何会觉得相似,相似在何处?”江巽雪缓缓问道。

  沈素衣沉思许久,却是并未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只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犹豫片刻,她缓缓道:“也许是感到他身上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吸引力?便是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我甚至觉得,哪怕他没有回应,我也愿意把自己献给他一般。”

  余岁目瞪口呆,他从未想到沈素衣会说出这种话——刚刚那架势,也不像是她所说的一般。

  江巽雪微微一愣,他想到了书中的台词。

  【我就是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我甚至觉得,哪怕他不给我正面的回应,我也愿意把世间上的一切都奉送到他面前,只要他想要。】

  话本中魔尊对余岁的爱,起初江巽雪只以为是因为肉·欲而产生的,但仔细读下去却并非是这样。

  他确实做到了如他所想的那般,愿意把世间上的一切都奉送到他面前,包括他的生命。

  沈素衣也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些鬼扯,但见尊主当真在思考她所说的话,微微一愣,难道她这个说法没错?倒是要接着这个思路,好好地想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可过了许久,沈素衣哭丧着脸,她算是发现了,她似乎对眼前的少年产生免疫力——

  刚刚的吸引力,非但一点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威压,让沈素衣的心中有隐隐的忌惮。

  一个筑基期的小家伙,竟然能让大乘期的修士感到威压。这简直不可思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虽然有些古怪,但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素衣如此想道。

  “尊主,他虽容貌极佳,但属下生得也不差,见过的美男也不少,除非对方主动,我可从来不会像刚刚那样第一次就主动。”

  江巽雪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若非他对青冥魔域中人都做了详细地调查,怕是要被她的这番话哄过去了,她上一次一见面就调戏的人——不是别人,也是他的弟子,便是夏弄潮。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人一直不对付的原因,不过那此,也是夏弄潮有错在先的原因,之后沈素衣便更加收敛了。

  “属下刚刚所说的也只是属下的感受,但属下接近他,也是害怕他是被安插来的卧底,想要对尊主图谋不轨。”

  余岁眉头微蹙,恭敬地跪在了尊主面前,道:“望尊主明察,属下对尊主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江巽雪摇摇头,温声道:“起来吧,我相信你。”

  “不知尊主第一次见到他时可有心动的感觉?”

  江巽雪微微一愣,他的意识并不太清晰之时,并不能算是初见,他虽是能感受到余岁,但却并未真的看见,至于醒来之后的感觉。

  他却是越发有些模糊,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少年时的情景,是惊艳,是震惊,是惊吓,还是如何?江巽雪却是无法分得清晰明了了。

  余岁也有些发怔——他与尊主初见之时,若非他知晓,自己和尊主的实力是云泥之别,他怕是拼着自己死,也要把那人一同拖下地狱。

  但万幸他没有那般做。

  只是可惜他那时眼盲,他记得当时尊主也被惊吓到了,却是并未看见当时尊主的表情。

  沈素衣打量着尊主,只可惜尊主一张面具,便隔绝了他的全部心思,沈素衣也猜不出来,扇面上的凤凰也看不太出来,只觉得有些严肃认真。

  难道是她猜错了?思考了片刻,沈素衣补充道:“当然,也不一定是卧底,有可能是无意中得到了合欢宗某位修士大能的青眼,便把传承给了他。”

  她虽然这般说,却是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合欢宗有记载的诸位大能,坐下弟子均不在少数,自己的传承不给自己的弟子,怎么会给别人?

  除了……那位,不过那位却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传承的。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温声问道:“你可获得过传承?”

  余岁认真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沈素衣还想要再说,但江巽雪却是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说得话,也不知道有几句真,几句假。

  话本中,魔尊对余岁感情变化,还算是有逻辑可循,其他很多人,却是连逻辑也无,便说出来类似那样的话来。

  魔尊对余岁的真心不假,但对余岁做出的伤害也不是假的。

  江巽雪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他现在只要想起,话本中魔尊曾是余岁最亲密的人,便隐隐有些不爽。

  至于话本中,其他人为何会对余岁动心,江巽雪却是没有想通。

  江巽雪缓缓道:“也罢,沈坛主既然说了原因,本尊便信你是害怕他是卧底才会如此做。本尊要收余岁为亲传弟子,于升云宴上举行拜师大礼,我要让天下人都知晓此事,这件事便交给你做,若是做好了,本尊便不在追究。”

  “还有,你刚刚所说的,不要与任何人说起。余岁是我选的弟子,自然信得过的。”江巽雪淡淡道。

  沈素衣稍稍松了口气——余岁可不一样,她与夏弄潮实力相差不多,她调戏夏弄潮,尊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管了。

  但她调戏余岁,就是明晃晃的欺负了,除非少年主动,不过想想刚刚少年人的反应,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的美男多得是,何故在青冥魔尊师徒三人处吊着?

  不过就她观察,尊主似乎是更喜欢这个小弟子,沈素衣心中暗自感慨。

  江巽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回去吧,日后若是再半夜三更来,你的洞府便不要再想要了。”

  沈素衣微微一愣,倒吸了口冷气,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月上中天,梅花随风而浮,偶有蝉鸣仔耳畔响起。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摘下面具,轻轻揉了揉眉心。

  余岁看着尊主,不禁轻笑了笑。

  “阿岁,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江巽雪轻笑了笑,温声问道。

  余岁微微一愣,阿岁——是在叫他?似乎是的,他微微一愣。

  他的心中闪过窃喜,就像刚刚尊主忽然说他的弟子一般——这确确实实让他太意外了,他不由得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余岁的眼中闪过狂喜。

  江巽雪淡淡地笑了笑,温声道:“我不一定是一个称职的师尊,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进我所能,来教导你的。”

  余岁看着尊主,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想要哭的感觉,想要答应的话语,也被止在了唇间。

  他之前多么羡慕夏弄潮,便有多么幻想成为尊主的弟子。

  可成为尊主弟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反而是犹豫了。

  做尊主的弟子,不就能够长久地留在尊主身边了吗?就像夏弄潮一样,他觉得他被尊主捡回来后,便一直留在了青冥。

  只是他做了尊主的弟子,是离尊主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呢?

  余岁有些愣住,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了,他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若是前者,他和尊主的关系,便是被师徒这两个字固定住了,若是不去做尊主的弟子,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能留在尊主身边呢?

  尊主说他没有心上人,若是尊主能够永远没有心上人便好了——那么他的弟子,便是他最亲近的人。那样,他做尊主的弟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余岁知道他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但余岁却是无法抑制的不去如此想。

  江巽雪见少年久久没有回答,有些困惑,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少年,温声问道:“怎么了?是我太突兀了吗?”

  看着尊主,余岁回过神来,他看着尊主,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愿意是后悔,不愿意是后悔。

  江巽雪此时的心情也少有的有些忐忑——难道是他预料错了?此时余岁还不算信任他,甚至都不愿做他的弟子?

  还是说,自己今日教他弹《凤求凰》的举动吓到了他?江巽雪暗自懊恼,若余岁不做他的弟子,那他又应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余岁身边呢?

  今日沈素衣看轻少年,已经给了她惩罚,这便罢了。

  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让人误会了,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眉头微蹙。

  过了许久,余岁才缓缓道:“余岁愿意——余岁愿意做尊主的弟子。”

  江巽雪微微一愣,忽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准自己此时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是该高兴的才对,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他的心中生起了一种淡淡的惆怅。

  他唇角微勾,暗自笑了笑自己怎么还多愁善感了起来,收余岁做弟子,不是他早就想好的吗?

  江巽雪温声道:“好,为师一定好好待你。”

  余岁看着尊主,他觉得他的眼睛雾蒙蒙的。

  江巽雪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别哭。”

  余岁摇摇头:“我没哭。”

  但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他却是泪崩了。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少年上,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