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未愈的检事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大腿上摊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突然间,两位不速之客几乎是用身体直接撞开了他病房的门,尽管御剑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感官刺激一阵剧痛,但他看起来的反应不过是用手腕的动作把书轻轻一合,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两个朝着他一通猛喘的家伙身上。

  “晚上好。”他微微扬起眉毛。

  “您没事!”糸锯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妈的,我从来没跑得这么累过。”

  “尤其是天气这么热,”成步堂气喘吁吁地补充道,而御剑则关注到他西装上渗出的汗渍,试图从逻辑上推理出究竟是什么让他们陷入如此恐慌之中。“御剑,你感觉怎么样?”

  “多亏了你的建议,我现在已经快要饿死了。”检事长皱起了眉头,暂且把这个话题放在一边,“不谈这个,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成步堂感觉他旁边的人刷的一下站直了,在口袋里摸索了几下,变出了他今天早些时候在法院买的铜锣烧。御剑的眼神在看到那袋小零食那一刹那亮了起来,原本困惑和探究的表情一扫而空。糸锯把它扔给他之后,他整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拆它的包装。成步堂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自己挪动到床头椅旁边,然后瘫倒在上面。

  豆沙馅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就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饿。像个运动员那样骑自行车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成步堂想,更不用说他已经将近24个小时粒米未进了。

  “您被人下毒了,御剑检事。”糸锯以一种沮丧的口吻宣布道。成步堂几乎能在脑中想象出他那双写满悲伤的狗狗眼,可惜他因极度疲惫而暂时合上了眼睛无福消受,徒留御剑面对着它们。“成步堂从你这里取了饮用水的样本,我们在实验室进行了检测。水中混合了大量的砷,足以杀死一头牛两次的说。”

  “我知道。”

  “很幸运您没有真的渴到喝掉满满一杯,否则——等等,什么?”

  成步堂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向御剑。御剑正小心翼翼地咬着铜锣烧的表层。

  “你知道?”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御剑平静地耸耸肩,伸出舌头舔掉粘在他下唇上的一块豆沙。“冥今天来拜访过我,就在你离开后不久,刑警。”他抬头扫了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在眼前的食物上,“她在这里的时候,我刚用过药,就忘记了……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水。几分钟后,我的情况突然恶化了,至少冥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觉得最好还是相信她,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和一个护士正在给我洗血。”

  成步堂眨了眨眼,双手交叉在两膝之间坐得笔直。他注意到御剑现在穿着自己的睡衣,而不是医院配发的那种长袍,他下巴上长出的胡茬也已经被剃掉了。狩魔冥连这也帮了忙吗?御剑的这位干妹妹虽然说有些高傲古板,但面对卧病在床的“弟弟”,她真的肯伸出援手吗?还是说她雇了人来做?如果是那样的话,成步堂非常愿意免费做这个劳工。

  “她用玻璃纸包裹住整个玻璃杯,然后把它带去了警局。她在回机场的路上告诉了我结果。她一如既往地短暂代表我接受了访问,……不过,她在晚上7点钟航班起飞之前本应该去见华宫雾绪。”

  “这正好解释了实验室的人对我说的。他们说他们刚刚测试过一次水样,所以必须先更新机器,好确保样品不会相互污染的说。”糸锯摩挲着他长满胡茬的下巴哼哼道,“但是,这就是说,两个来自不同日期的样本都显示出砷的存在,对吗?这意味着投毒的人一直就在这家医院里,而不仅仅是一些路过的访客的说。”

  “说的很对,刑警。”御剑一边嚼着着铜锣烧一边说道。“除了成步堂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以外,没有人每天都来我的房间——就算是医务人员,她们通常也不总是同一拨人。当然,除了我的主治医师。”

  “一点都不怀疑我的你可真甜,御剑。”成步堂对着那个正在享用甜点的人快乐地笑了起来。

  “我不相信你能这样骗过我,而且你也没有理由。”御剑半恼道,斜睨了一眼瘫在椅子上的成步堂,然后低下头又继续盯着手中的甜点,“除此以外,像你这样一个在媒体上臭名远扬的家伙,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纯净的砷化物呢?”

  “它是以纯净物的形式……嗯?”成步堂把下巴抵在拳头上沉思起来,“这种形式很少见不是吗?你得是个什么化学家,或者药剂师,才能搞得到。”他恍然地叹息一声,“啊!就比如我那个恰好是药剂师的委托人。和纯的砷化物一样,马钱子碱也只能通过专门的药物供应商才能购买。这使得潜在嫌疑人的范围大大缩小了。”

  “所以,罪魁祸首必须是在药房工作的人,是吗?”糸锯眨眨眼。

  “嗯……或者说,至少是能够进入药房使用那些设备的人。”御剑终于舍得从甜点上抬起眼,与成步堂四目相对。

  “你怎么看?”成步堂问道。

  “嗯,医院药房里不会储存大量除了导致痛苦和死亡没有任何价值的致命药物,不是吗?在你那个案子里,马钱子碱被压成了片剂——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用到药房里的机器。这些药片被装在一个当天才打印出标签的处方瓶里——所有这些都只能在药房里完成。”

  “那砷呢?”

  御剑犹疑了一下,咬着他的下唇。他全神贯注,看得出来是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一个结论。“我……不知道。”

  成步堂非常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他不能总是期望检事长知道所有的答案,特别是在经历了那样重大的脑手术之后。“也许是,来自外部?也许看门的大爷发现了一些老鼠什么的?”

  “那是纯的砷化物,成步堂。杀虫剂和鼠药是受到管控的,而且是含有多种不同毒素成分的混合物。”当他们身前的人舔干净他沾满豆沙馅的手指时,那双泛着冷光的深灰色眼睛再次锁定在成步堂身上。考虑到他常常对真宵的餐桌礼仪深恶痛绝(这是他很少参与成步堂事务所聚餐的原因之一),这显然超出了御剑通常过分将究的用餐习惯。

  虽然但是,看着御剑一脸乖巧地舔着手指的样子,这实在是……

  御剑忽然叹了口气,把第二枚铜锣烧递给了成步堂,让他从那奇妙的遐想中被拉了出来。

  “嗯?”成步堂小心地拿起那个打开的、还剩一半的袋子,疑惑地出声。

  “还不是你用像狗狗讨食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怎么可能……”检事长停顿了一下,然后一抹鲜艳的绯红轰然从他苍白的脸颊上冒了出来,顺着脖子一直蔓延到敞开的领口。“看来……是我误会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的说?”糸锯突然插话道,“我们不能让您继续留在这里了,御剑检事。那个犯人还在您身边伺机下毒的说!”

  “你为什么不和冥一起回美国呢?”成步堂咬了一口甜点,喃喃道,“如果让糸锯开车送你去机场的话,你还赶得上和她同一架航班。”

  “我不会回美国的,现在检察局有太多工作需要我关注了,我甚至从未想过出国。”御剑一边说,一边对成步堂嘴里含着食物说话的行为皱起了眉头,但什么都没说。“无论如何,如果我去美国,我的健康状况肯定会因为受到冥的……‘照料’,而更加堪忧。”

  “确实。”成步堂一边嚼着另一口铜锣烧,一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会回自己家里卧床休息,并到几个街区外的诊室里接受医生的复诊。”

  “那谁来照顾您呢?”糸锯问道。

  “你没有一个人住过公寓吗?”

  “但那意味着您要坐电梯的说!”

  “而且如果你摔倒了怎么办?就算Pess再懂事,她也不能把你拖上轮椅啊!”

  御剑张开嘴,手指已经是准备提出异议的姿势。

  “Pess在我那里的说。她和导弹是最好的朋友的说!”

  他收回了反对意见,把手放回膝盖,转过头倚在中空的金属床架上,直到那两位情绪激动的绅士安静下来,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检事长拨开挡住右眼的半截刘海,严肃却又饶有兴味地皱着眉转向糸锯:“Pess真的没有给你添麻烦吗?”

  “当然的说。导弹和我一样喜欢她,她甚至一次都没有在地毯上拉屎。这比导弹要强太多了。”刑警憨笑着抚摸着自己脖颈上的头发茬,不好意思地撅起下唇,“只要您需要,我可以一直帮您照顾她。”

  “有其他人知道她在你家吗?”

  “没有的说。您交给我的那把备用钥匙终于派上用场了!昨天,我把Pess、她的食物、一些玩具和她的床直接带回了我家的说。”糸锯笑着敬了个礼,激动地用手敲击着他别在耳后的笔杆。感觉到他的手指以极近距离在自己脸前划过,成步堂后退了一步。

  “很好,继续保持。”御剑点头道。

  “御剑检事?”

  检事长忽略了隐藏在刑警语气中的疑问,把他锐利的银色目光转向了成步堂。“至于你,不要对任何人多说一句。如果检察局了解这种情况,他们会——”

  “‘如果’是什么意思?狩魔冥亲自来探访过你——她已经证明了你被下毒。不管你希望隐瞒什么——检事局肯定已经知道了。”成步堂对御剑突然变得颐指气使的态度皱起了眉,不禁感到这家伙也许是在远离狩魔流的道路上后退了一步。

  “我想说的是,检事局会禁止你在这家医院继续调查,因为你一直和我——和受害者有联系。”御剑将目光转向百叶窗缝隙中暗色的天空。“他们会怀疑你是投毒者,并且……不允许我们见面。”他的眼神依旧尖锐,但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在嘴里挣扎着不愿意传出来。“当然,你这么蠢,不可能是那个投毒者——但像亚内或者一柳弓彦这样的检察官,他们懂什么?”

  成步堂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塌下肩膀,双手插进口袋里。“你的意思好像是说……你要待在这里,继续住在医院里……”

  “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这里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确,我会被投毒,但我也能最快地得到医疗救助。”

  “啊,‘医疗救助’可不是说有可能会在同时被下毒的这种的说,御剑检事。”糸锯插嘴。

  突然,成步堂狠狠地把脚跺在消毒过的地板上,大声道:“我不接受任何反对意见,御剑。你要跟我回家,留在我家。这不是为了我——或者检察局、亚内,别的什么人,甚至不是为了Pess——这完全是为了你和你的康复。”

  御剑再次凝视着他的手。

  “此外,我的公寓在一层——还带轮椅坡道。”

  御剑有些不安地揉着肩膀,嘲弄道:“哦,真奢侈。”

  “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我要带你出院。再说,美贯自从夕神那次审判和人质事件之后就没见过你了。她很想念御剑叔叔。”成步堂心不在焉地磕了磕鞋跟,透过眼睫毛偷偷地观察着那位仍在犹豫的检事长。

  “用感情绑架我可比不上你的惯用伎俩。那么你的邀请是认真的了?”御剑冷哼一声,把手指轻轻地放在缠满他头部的绷带上。“看来只有傻瓜才会拒绝了。”

  “好吧。”成步堂跟着糸锯走出病房,为检事长的出院申请着必要的文件,深深松了一口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