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步堂接到的下一个电话是在早晨5点钟。电话的另一头是沃德医生,他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他,请求他出马为他辩护。成步堂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像实际上那样疲倦,抑制住连篇的哈欠,直到沃德医生怯懦地告知他审判将在十点钟开始——当天十点钟。

  在那之后,成步堂就一直在办公桌前整理法院的雇员勤勤恳恳地传真给他的文件。当快速浏览那些堆积如山的纸张时,他意外地发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新证据,以及来自主任医师H·克里斯平本人的证言。

  他的手指在证人显得过于开朗的形象上停顿了一下,记录他证言的纸张就用回形针别在照片下面。H·克里斯平,中央医院的内科主任医师……成步堂感觉他已经能听到他那洪亮的声音在法庭上回荡,忍不住痛苦地咧了咧嘴。

  【嗯……洪亮的声音,大嗓门,……嗯?】

  他把文件放回桌上,立刻给王泥喜打了过去。

  直到上午8点,成步堂终于合上了案卷,瘫倒在他的办公椅上。所有的证据看起来都很牢固,但仍有其弱点,他勉强可以接受。成步堂只能祈祷他能在法庭上破解这些弱点,并迅速地揭露真相,因为他完全能想象沃德医生在这种时候会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他从脚边的地板上抓起公文包,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看到挂在把手上的蓝色信号灯武士钥匙链,把盖子向后卷起来将文件塞进去。

  “御剑……”他静静地坐着,让前一天夜里的一切重新回到大脑中。没人能预料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即使是成步堂,这样一个在法庭上见过(制造过?)无数令人为之疯狂的奇迹逆转的人。也许他疯了?也许这全是由抗精神病药物构成的一场大梦,真实的他只是在一个四面都是缓冲垫的房间里打着滚,而御剑实际上是他在心理医生的基础上构建的一个虚拟形象。

  又或许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只是成步堂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就像狗血小说一样疯狂,所以在寻找借口罢了。

  但想想看吧,御剑和真宵,兄妹。这只会让御剑怜侍的故事变得更加悲剧,成步堂在心里总结道。他的母亲把他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对他在哪里或者变成了谁毫不在意——但仍乐于继续和他的父亲做爱。御剑信完全有理由告诉他的儿子,他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公文包皮革之间的接缝已经开始不堪重负,成步堂不得不停止了对这条无辜池鱼的迁怒。他现在不应该想这个,他的头脑必须停留在这个案子上——排除掉本杰明·沃德先生以外的一切,也包括成步堂自己。就在他把自己的心态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响了几声,显示出一封来自真宵的短信。这简直彻底粉碎了他的决心。一声巨响,他让自己的脑门与桌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挫败的呻吟。

  对本杰明·沃德医生的开庭情况简直糟糕透顶。医生本人对成步堂紧绷的精神根本没有任何帮助,他懦弱的天性使得他对检方提出的每一个论点都表示同意,好几次差点以杂乱无章、压力重重的供词直接结束审判。成步堂勉勉强强撑到了第一次休庭。

  王泥喜就在他身边,被这场彻底一团糟的审判压制得目瞪口呆。他不断重复着“WTF”以及小声咕哝“我为什么要接那个电话”,但成步堂无法责怪他。

  他刚关上身后被告休息室的大门,就看到走廊里糸锯正把几个硬币塞进自贩机里。一想到那些零食,他差点当场昏厥。成步堂打量着这名刑警,突然他感觉自己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出示了。

  “糸锯警官!”

  “哇啊——!”这位刑警嗖的一下转过身来,惊慌失措地把零食护在胸前。在发觉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时,他好像放松了一点。“成步堂!不要这样吓人的说!”

  “对不起!”成步堂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然后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个装着液体的小瓶子。“你能让实验室人员帮我检查一下这个吗?”

  糸锯看着那个尿样瓶困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伸手把它接了过来。“如果这是你的小便,你可能需要少喝一点水。”

  “不!这不是我的!”成步堂急忙反驳道。“这只是一个……样品。”他犹豫了一下,用脚后跟磨蹭着地面,“来自御剑的病房。”

  “御剑检事的小便?”

  “不是!”他呻吟道,感觉到有些深刻的挫败。“糸锯,这不是谁的尿,只是水而已。呃——你去见过御剑了吗?”

  刑警快乐地点点头,向他挥舞着那包铜锣烧。“我当然去过了的说!他叫我给他找一些能吃的东西,比如土豆泥之类的玩意。所以,我现在要带给他这个法院最好的食物的说!”

  成步堂点点头。“啊,御剑今天怎么样?”

  “不好的说。今天早上我在他那里时,就半个小时,他吐了两次。但那他也不应该拒绝吃医院提供的任何食物啊,连水也不喝。”

  【看来,他接受了我的建议。】

  “这就是一切的起因,糸锯。”他指着刑警粗壮的手指之间的样本,“我想请你帮忙检查一下我在御剑的玻璃杯里取到的水样。我发现有种粉末状的物质沉淀在杯底。御剑每喝一口水,他的不适感就会增加,直到他……呕吐。”成步堂皱起了眉。“我告诉他不要碰医院提供的任何东西,因为我怀疑有人试图毒害他。”

  糸锯紧握住那个水样,成步堂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小塑料瓶不要被他捏爆。“有人想伤害御剑检事长?”刑警低吼道。

  “那正是我试图查出来的东西。而你现在是唯一能给我提供信息的人了。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的说!我现在就要去警局,把它塞到那些实验室书呆子们的鼻子底下!”糸锯大笑起来,把水样和铜锣烧统统扔进口袋,转过身离开了走廊。

  成步堂希望他在检测时不会不小心把那两样东西搞混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成步堂与检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裁判长偶尔也会打断他们,讲述一个关于他孙子或者孙女的故事。成步堂感觉自己已经马上要用自己的头发把自己吊死在天花板上,而王泥喜显然从一开始就有此意。

  “好吧,那完全是浪费时间,我们今天到底搞清楚了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了。但辩方认定被告根本不知道他的妻子出轨。我很难称之为有进展。”

  “那是因为亚内检察官、总是、来来回回抓着和性有关的问题不放啊!”

  成步堂试图忽略那些漂浮在头顶的噪音,在旁听人员纷纷离席造成的温和隆隆声中整理他的思路。当他把文件收好时,空荡荡的法庭除了他和王泥喜之外已经空无一人。突然间,他感觉自己是个无比肮脏的家伙,因为在过去的六个小时里,他一直在询问他的委托人,是否知道自己的妻子经常被捆绑在他们的婚床上,被另一个男人操到在床单上留下血迹。

  王泥喜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这都怪那些如此越轨的性行为时,成步堂从来没有见过他在生活中脸红成这样。

  他把有关这一切的证据文件深深地塞进公文包里,啪的一声把包关上。唯一有意义的是,他们知道了所谓的“另一个男人”原来正是主任医师,H·克里斯平先生——这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将近六十岁了,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像他这样的大块头不穿衣服的样子。

  “我去检察官办公室有点事。”王泥喜恢复了他正常的声音,看来他终于不再受那些令人不适的证据折磨,“牙琉检察官。”

  “好吧,你什么时候回事务所来,还是说我不用等你直接锁门?”

  “老实说,成步堂先生,我和牙琉检察官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解决……”年轻的律师比划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手势,“……特别是今天庭上的这些烂事。”

  “如果你想谈谈,什么时候找我都可以。相信我,我今晚基本睡不着。”成步堂与他道了别,抓起他的公文包,检查好口袋里的钥匙,然后一个人走出了法庭,轻车熟路地走向法院的车棚。他半跪在地上打开自行车锁,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无比大声地唱起大将军主题曲,就在一群记者的旁边。

  “操,”他手忙脚乱地抓起胸前口袋里的电话,然后按下了应答键,躲进了车棚里。“成步堂 龙一。”他答道。

  “很糟糕的说。”

  “糸锯?”

  “他们刚刚分析完你给我的水样。它有毒的说。我是说,里面有真正的、糟糕的、该死的毒药,不是洗涤后留下的一点漂白剂那种的说。”

  成步堂倚在用来锁车的栏杆上,他的自行车仍然靠在那上面。他深吸一口气,“……继续。”

  “这是一种叫做砷的东西——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这是最受欢迎的的毒药。那时它曾被随意出售,真的说。现在,它只在老鼠药和杀虫剂中有贩卖。它是一种……天然元素?”糸锯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正在读一份有关这个的检测报告,“它存在于土壤中,并且在自来水中也有,不过是完全无害的浓度——这是由政府严格规定的。但在御剑检事的水中发现的含量远超这个值,它是致命的,剂量可能足以杀死一头大象。我想象不到如此多的砷是怎样进入他的饮用水的。”

  “医院里有人想里杀了他。”成步堂厉声道,“该死的,有人不想让御剑活着,他现在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马上就去医院,你最好在那里和我见面的说!”

  “你说得没错!”成步堂挂掉电话,一把扯下自行车上的锁链,使出全身的力气蹬着脚踏板,用最快的速度向医院赶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