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月黑杀人夜。
天色彻底暗下之后,鹧鸪哨身着鸦青短打隐在树冠中,一眼便看得到远处巡山小队手电打出的人造光。
陈玉楼趴在灌木后,小队前行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抱怨。直说自己也是倒了血霉,明明刚才都要巡完最后一遍了谁知道刚好听到枪声,结果走过来天都黑了。
嘈杂的附和声。
陈玉楼听那人声渐渐逼近,左手按上腰间小神锋,右手三指举起与眉心同高,只待挥下便要送这一小队的人见阎王。他心说你们今天也的确算倒了血霉,但凡巡山早结束一时半刻都不会栽在爷爷手里。
第二声鹧鸪啼传来。
整队人马已经完全进入了陈玉楼做好的口袋里。
木叶窸窣响动。
小队队首的斥候第一只脚轻声踏在了陈玉楼脸跟前。
陈玉楼屏息,右手三指利落一挥。
远处刚好传来第三声鹧鸪啼。
花玛拐径自暗道声“甩了”旋即自草丛中一长身就冲了上去,捂住那斥候口鼻,一刀洞穿气管和血管。
“什——”
那斥候身侧同伴受这一惊正要掏枪,陈玉楼小神锋已经应声出手,自左而右将他脖颈斩地仅剩点皮肉相连。于是那两个家伙便只能带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摔落在沙土中,抽搐两下就再不动弹。
这边花玛拐影影绰绰中瞧见有位不知好歹的瞄准了陈玉楼后心正欲击发,下肢发力向前一纵身横跳起来,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手中刀尖上,瞄着那人后心就捅了个对穿。他这边正要松口气,只听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噗”地滚落于尘土中。
花玛拐应声回头,正瞧见是位脑壳上完完整整嵌进一整只飞刀的主,只剩双目圆瞪,现下早已没了动静。
邬罗卖立于那人身后,歪头冲花玛拐耀武扬威地摇了摇指尖飞刀,嘿嘿一笑:“拐哥,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玛拐和陈玉楼“扑哧”轻笑出声,心说也不知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么些成语。
那一队原本二十人的巡山小队,受此一击只剩下零星几人勉强靠拢在一起倒退着向来时路退却,手握着枪抖若筛糠,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向何处击发。
张佩金自早先云南一败后再没打过仗,早都等得牙痒痒了。现下好不容易看到这拨人群龙无首打算跑路,自然一个都不能放过。
鹧鸪哨只见张佩金埋伏处刀尖寒光一闪,便只剩下冷兵器插入血肉的声音。
他心头重担正要放下却感觉不对,又恨没有陈玉楼那样一双夜眼,只能瞪大眼睛拼命从树冠中张望。
加上这几个被张佩金干掉的滇军,一共只有十九个。
万物归于沉寂。
陈玉楼与张佩金在战斗中无暇计数,现下都在清点人数,不出意外只等鹧鸪哨的信号便可以鸣金收兵。可等了半天没等来,心头已经觉出不对。
这边邬罗卖把地上躺着的滇军来来回回数了三遍,撞了撞身边花玛拐,小声道:“拐哥,这数不对啊。”
花玛拐感觉心漏跳了一拍。
“怎么不对?”
“数了三遍都只有十九个,少了一个啊。”
花玛拐闻声失色,转头就去找陈玉楼。
原本是敌明我暗,如今成了敌暗我明,敌方手中还有个手榴弹。
这边陈玉楼想想也觉得不对,己方少了个人。
“灵鸡公呢?”
草丛中闻声升起一颗插着不少草窠的脑袋:“这儿呢这儿呢总把头!”
陈玉楼语塞,这孙子八成是苟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熬过了整场伏击战。
鹧鸪哨枪已在手心头焦燥,一双眼左右上下把方才伏击的地盘扫了八百遍。
陈玉楼身前的灌木忽然一动。
——镗。
鹧鸪哨靠腰系的钻天索维持重心,单腿后蹬保持平衡横悬于半空,情急之下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树冠,灌木摇动瞬间已经扣下了扳机。
第二十位滇军徒留眉心一点红,就此匍匐于草间,手中还握着颗差点就拉响的手榴弹。
张佩金立刻踢开那人手中的手榴弹,恨恨啐了一口。
“善哉善哉,老子驰骋沙场多少年,今天差点儿就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子一锅端了。”
善哉好像不是这么个用法。
花玛拐与邬罗卖对视一眼,都神情复杂。
陈玉楼应付地笑了笑,虽然已尽全力,到最后仍响了一枪。看这个架势明日此处仍不甚安全,现下最重要的是赶紧确认方才那穿山穴陵甲挖出的洞通向何处,好趁明日白天有所准备,晚间再出发探墓。
这边鹧鸪哨大步前来冲陈玉楼张佩金各自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直奔穿山穴陵甲所挖之处。
“兄弟,你的穿山穴陵甲可将那洞挖通了?”陈玉楼闻声而至。
一行人就此成纵排,低头弓背自那穿山甲挖出的盗洞前行。好在山岩不厚,那穿山甲两柱香的功夫就挖通了。
自盗洞斜向下爬十几米便进入了处石灰岩山洞,一行人眼前豁然开朗。
方才蜿蜒曲折的小溪沿地势向下汇入了在洞底缓缓而行的河流。这河流比河岸低了一米左右,水深虽不甚清楚但所幸水势和缓,看样子得乘竹排而行。
那山洞的崖壁经千年水蚀,现在处处都是形状千奇百怪的溶岩。特别洞顶,不是滑溜溜的岩壁,而是从上至下倒悬了不少钟乳石柱,沿河流走势而望远远近近,在手电的光线下如兽牙交互,层层叠叠。
鹧鸪哨全力极目而望,可水路曲折,手电筒光照又颇为有限,远处除了晦暗中能看出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其他地方皆是漆黑一片。
离雮尘珠又近一步。
若是不知所求之物藏于何处,鹧鸪哨倒也保得心间无碍灵台清明,只按部就班耐心寻找便是,怕就怕所求之物仿若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望而不得。
他一双眼怎么都从那黑漆漆的山洞中收不回来,脚下无意识便向前迈了两步,直到一只手忽然落于肩头。
是陈玉楼。
陈玉楼见他一路无言,此刻紧走一步去他身前道:“哨兄,献王老儿就躺在那墓中也跑不去别处,且待明日扎好竹排扩开洞口,做足万全准备。”
鹧鸪哨这才从黑漆漆的山洞中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望向陈玉楼道:“好。”
一行几人看罢洞中地势,又差手下去把那队滇军尸体拖去埋了,清掉路上血迹,待到回转客栈已是深夜。
这厢鹧鸪哨回转客房,正巧赶上休息了小半日的托马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个问题跟着他就进了屋。
托马斯此行先是晕车,后又受那人俑惊吓,独自在客栈休息了半日,正心中懊恼没跟着他们去遮龙山。听闻一行人明日便要整顿行装下墓立刻说什么都要同行。
陈玉楼本只打算先来跟鹧鸪哨道声辛苦,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听见托马斯歇了半日现在正精神焕发,在屋里跟鹧鸪哨叨叨个没完,听了两句天灵盖又要被揭起来,当下抱着舍身的觉悟才敲开房门。
“没想到兄弟房中如此热闹。”陈玉楼与鹧鸪哨寒暄一句,却皮笑肉不笑冲托马斯所在位置微一颔首,“马兄恢复地挺快嘛。”
托马斯:危。
他自从湘阴开拔那日见识过卸岭总把头的气势后,心中已对陈玉楼存下不少敬畏之情,此刻听他这话阴阳怪气,心头陡然警铃大作。
“我——我就是想一起去。”
“你我同去的黑水城比起献王墓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尘师父在黑水城搭上性命才护你周全,此去献王墓我跟陈兄都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出来,想罢到时候是真的顾不得你的。”鹧鸪哨揉了揉太阳穴,苦口婆心好言相劝。
陈玉楼伸手拦住鹧鸪哨话头,挂着副笑面去他身侧落座,又抽出折扇在指尖摇晃。
“去干什么?倒斗?观光?送死?”
托马斯见他笑眯眯说出“送死”二字心头已是一凛,面色涨红憋了半刻才憋出两个字。
“帮忙!”
“帮什么忙?”
“我是医生!”
“鹧鸪哨兄弟也通草药病理。”
“不一样!我是洋医生!”托马斯为一起下墓想起什么说什么天花乱坠地解释了一番,到了还扬言自己这种洋医生在虫蛇遍布毒瘴四起的地方最好用。
“——真菌感染,就得靠洋医生!”
托马斯前面云云陈玉楼与鹧鸪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这最后一句,两人听了心头皆是一动。
这话说的倒是没什么错。
山间阴晴不定,转眼大雨瓢泼。
陈玉楼自鹧鸪哨房中出来,转头又去找张佩金。
今日谷中枪响虽只是零星几声,便已经招剿匪小队警觉。若是卸岭那许多人下墓倒斗,总有一天要惊扰到唐继尧,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声夺人。
退一万步讲,那防毒瘴的面具仅有二十个也远远不够,需得再多数倍。
陈玉楼与张佩金坐于客栈大堂一通盘算,决计明日兵分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