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二][清夏清]太平调>第三十七章 37

  当廷勘妖一事闹过,夏夷则身份再无人提。朝中暗流变换了几番,李家那二位皇子恨得咬牙,接连领教了三弟种种好手腕,只叹从前看低他是个算命跳神的,原是这般能算会争的妙人。

  清和没在京中久留,念着那丝魔气,得回去问清楚,只怕秦陵的封印再出事。

  说是要问清楚,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他还有些话未向师门道尽,他可以瞒着夏夷则,却至少得给师门一个跪拜。

  夏夷则此刻站在府中,忽然闻到空中一股灼烧的焦烟味,出门一看,远处某处浓烟冲天,像是走了火。

  待夏夷则看清方向,眼前一阵晕眩,心头骤然好似被剐了一刀,耳边传来下面人悄声议论的话音。

  “是前朝那座荒宅子罢,死了那么多人,都说是怨气大,早晚要出事。”

  “前几日不是刚下了雨,那宅子又靠水,一向阴森湿冷的,怎么会走火。果然邪气。”

  还未说完,只听庭中白马长嘶一声,夏夷则扬鞭催得厉害,一骑黄烟转眼不见。

  待奔至那处,火势已消减了,偌大的宅邸也几乎烧完。白马畏火,在燃烧的残垣前来回踏步,夏夷则看着风中扬起的滚滚灰烬,伴着肆意火光,眼底也烧出一片血红。

  不远处有人正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一群人言笑甚欢,见了他似乎更是得意。“这不是三弟么,怎么也来看看?”

  正是清和旧宅,许多旧臣也还记得。如今夺嫡相争得惨烈,夏夷则风头盛极,叫人恨极,若是不能明着咬一口,暗中戳一刀也是见血,那二位兄长总得变着法子叫他不痛快。

  “诸位有所不知,这一家子是真晦气,满门抄斩,啧啧,子孙都死绝啦。如此不详之地,早该烧了,大家说是不是?”

  “这晦气人吧,还偏爱往一处凑。若是大难不死呢,就该早晚烧香念经老实做人,非要收什么晦气徒弟。也怪不得老天爷看不下去,一把火帮他烧个六根清净。也不知道这人啊,知不知道感念世人用心良苦。”

  夏夷则端坐马上,眯着眼只是看那火势,耳边飘过的权当是狗吠。

  “三皇子看着好像也不在乎?哈哈,也是,这破烂宅子,烧了也就烧了。只是众位有所不知,此乃京城一处福地,出了位小爷能修仙问道,还不是沾了这生宅风水的光。他们修道的身上总有些空门死穴,道行越深,越讲究这个,谁知道这风水一毁,是有个什么讲究啊?哈哈哈?”

  原来图的是这个。夏夷则勒马猛转回身,二皇子犹自说着,迎见那眼神,竟生生停住,齿间打了个颤。脚下杂草枯木,不知何时已凝了一层霜。

  夏夷则道,“此刻我只一人,你若恨我,这么多人对付我也足够,扯旁人哪里能解气。”

  对方踢了一脚那寒气凝成的薄霜,嗤鼻,“道爷画个符能千变万化上天下地的,我等凡夫俗子又不会那旁门左道,别动起手来什么鲛人什么妖怪的分不清,白白丢了性命是小,父皇的脸面好容易捡回来,再丢一次怎生是好。”

  言罢大笑,又道:“我李家兄友弟恭,老三,哥哥怎么舍得对付你。实在气上头,只好委屈委屈旁人,也算你我兄弟情深。今后你若看上谁,千万告诉哥哥一声。”

  夏夷则鄙薄道,“你委屈得了谁。”

  话虽如此,他确实忐忑心惊。修行到了清和这个地步,周身气蕴早已浑然自成一体,若是忽然凭空多了一道空门,平常倒无影响,只怕作起大法来,一旦被人拿捏,后果不可想象。

  他安慰自己,好在耗费道行的大事都已历尽,清和已回太华,最是太平,日后找个机会将那空门补了也就无碍。

  回太华前,清和先往天墉走了一趟。他明白,若非有意顺水推舟帮他一把,李家的朝堂无论闹成什么模样,天墉都不会叫人捧着含象镜去看一眼。

  紫胤当然不会承认,这事有些荒唐,清和乐得在红尘里纠缠也就罢了,他从来是懒得问的。见清和放了方匣子在案头,紫胤皱了眉。

  “这是做什么?”

  “记得上次你说一料玄铁求不到,这次下山碰巧见了,顺路带给你。”

  紫胤打开看了一眼,心道哪里是碰巧能见的,自己寻了多少年也未见这样地道的好铁。明白了清和是来道谢的,反而有些不快。

  “你……不必。”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也只是寥寥几字,显得有些生硬。

  清和且同他闲话,“说起来这铸剑也是力气活,寻起材料件件也是麻烦,打起来又费时费力,怪不得如今道友中偏爱炼丹的多。匣子里那块倒是沉得很,放我手里,若是捉妖也不知能不能砸死几只。”

  紫胤唇角动了动,到底有了点表情,清和道友,一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便坐着一同喝茶,听清和讲去了秦陵看过,封印都还牢着,叫人很是放心。

  又说如今道门一片清净,各自相安,也没有大妖大祸,自己也起了云游远行的想法。

  紫胤听他说了半天,原来是道别的意思,想着他若远避红尘归隐青山,对修道大有裨益,纵然有些不舍,也开口劝他放心去罢。

  清和道,那么再会。

  紫胤见他郑重作别的样子,不觉摇头,“山中无岁月,仙途无久别,待你参透春秋,再逢之日,也不过一瞬。”

  清和一笑。

  回到太华,又去见了一回师祖。赤霞不管他那些红尘纷扰,只是叫走得近些,仔细看他脸色,又问了问身体可好。

  这一路奔波,近日又忧心劳神,清和便也老实答了,很是疲累。

  赤霞望着他,眼底藏着惋惜怜悯,好似回到多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清和平静道,“师祖,出什么事了吗?”

  赤霞直接告诉他,“你家旧宅被人烧尽了。”

  清和愣了楞,心里也只是一瞬间怅然,不知还能说什么,静静站着,点了点头。

  赤霞又道,“那宅子风水极好,原是一处福地,是以你自出生便带着仙根,于修行一途,资质胜过常人许多。不足百岁便任长老,我太华数百年,也只你一位。”

  清和略微猜到师祖的惜憾,“国有山水气脉,人亦有生身气运。想来那地与我仙运相息,清和此生,是否永无仙缘了。”

  赤霞知他聪慧一点便透,劝解道,“也不尽然。太华亦是福气绵泽之地,你久居于此,一心向道,日后若是勤勉清净些,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清和跪地一拜,“承蒙师祖关照。万事随缘,弟子一向并不执着于求仙得道,就算气运衰竭,也不觉如何可惜。”

  赤霞一向拿他没有办法,也不生气,只轻轻嗟叹,“世人皆恋长生,独你执迷不悟。”

  清和却道,“长生即长别,草木有枯荣,山海会更迭,若唯我长忆,想来实在惶恐。”

  他说得直白,承认动了情,是坦然无悔了。赤霞心中长长一叹,此情历经十余载,始末她看在眼里,到了今日,纵然不愿,终也动容。毕竟是亲手救回来的弟子,总是怜宠有加,便叫上前来。

  “罢了,这一对八宝如意佩你拿着,佑你此后如意长欢。”

  清和惊极,愣了片刻,颤然接过时,眼圈已湿透。师门恩重如此,他又何以为报。

  他深深叩首,长跪不起。“弟子此来,本是向师祖作别。”

  “有魔类现身京中,恐是被佛门异士豢养,弟子不才,愿前往一探。”

  静默了一会,赤霞叹了口气。

  “去罢。为师已经不求你成仙,只望你红尘喜乐。莫要让为师……连这点儿心念都落空。”

  清和似对慈母高堂,忽然泪落。

  这几日朝堂上紧张非常,圣元头脑昏昏涨涨的,听下面吵成一团,只想赶紧散朝。

  他三儿子最近大概是气盛,种种手段使得狠绝,把他二位兄长逼得愈发地紧。圣元心里虽有准备,也未料两个儿子在朝中根基这样盘错。弹劾接连不断,账目是一本接着一本地查,党羽是一个接一个地拔。短短半月狂风骤雨般抄了数家,朝上一时人人自危,怨愤者大有人在。然而夏夷则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到了今日又扯出了几桩命案,甚至还有证据二皇子曾重金买凶,直指夏夷则人头。

  皇上下旨着人细查。下面跪了一地求情的,二皇子哭着喊,若不是他三弟道法太骇人,哥哥们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

  便直斥三皇子一身旁门左道,“就算不是妖人,也断不是君子正道,我同他只口角了两句,便结了一地冰霜差点把我冻住,同妖魔又有何异!父皇,你知道外面都在说什么,若是日后登基的是个道士,那满朝文武,只怕都要去修仙念经了!”

  被买通的臣子们跪地大哭,“陛下,早有前人为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不问苍生问鬼神啊……”

  圣元听得耳鸣,一挥袖散了朝。

  几日后夏夷则当朝献上一篇策论,洋洋洒洒大论治国之道,鞭辟入里,心怀苍生,直言修的是道家义理,并非巫蛊妖术。

  殿上有人却仍是煽风点火,直叹修仙问道无异于祸乱朝政,古来多少君王颓败于此。圣元听得厌烦,索性金口一开,爱卿们说得不无道理,即令三皇子脱了道籍,终生不再修行。

  三皇子站着不动,耳听得满殿辩论不休,明白圣元是图个清净了断,此刻竟无拒绝的理由,默然片刻,终于跪地领旨,谢皇上隆恩。

  圣旨传到太华的时候,清和刚刚下山。赤霞已闭关,南熏接了旨,她本不在意山上少了个逸尘弟子,私心里还觉得这样对太华、对夏夷则,都还算是好事。然而她不可抑制地想起这师徒二人十余载历历种种,想到如今那二人连师徒的名分也没有了,怔然半响,忽然转过身,圣旨落在地上。

  清和一回京,就见三皇子府门前一地炮仗红尘,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

  清和问下人,“府里这是有喜?”

  下面人大都喜欢主子这位温和师尊,瘪着脸,哪像是有喜的样子,支吾道,“庆、庆……那个,咱们三皇子,奉旨还俗了。”

  清和愣了一下,也不见有何表情,道了声谢,往府里走了走,愈发觉得不对。

  便又问那下人,今日是否有人来过。答曰午后确有人来道贺,不认得是谁,同殿下在客堂说了一会话,走之后殿下便说倦了,回了内室不要人打搅,一直睡到这时候,都点蜡了还没起。

  清和说知道了,眼底寒光闪过,快步往屋内走去。

  满屋子的魔气。

  清和闭上门,燃了灯放在床头,照见夏夷则一脸苍白。伸手一摸,满额的虚汗。

  “夷则?”清和喊他,拿了颗清心丹推进他唇间,发觉口唇也烫得很。

  手指未及抽出,夏夷则舌尖忽然动了,缠上指尖舔了一下。清和手腕一抖,迎上夏夷则睁开的眼。

  眼底红得像昨夜太华新开的一支寒梅花。

  清和颤声喊,“夷则?”

  夏夷则眯着眼看了他片刻,好似认出是清和,瞳孔忽然一亮,伸手揽住他脖子,用力向自己拽去。

  清和怕伤到他,还没推开,唇上一片滚烫压贴上来,毫无章法,只知道执着地啃。

  清和指尖都忍不住战栗,一生至此,才算是知道何为怒极。

  夏夷则反复舔弄,舌尖却终不得入,有些懊恼,稍微停下,想继续往下啃去,被清和一把推开。

  他终于抬眼再看清和,轻轻喊,“清和,清和。”

  这一句落地,既委屈又不解,眼中全是惊惶和期待。清和闭上眼,只觉得心肝一点点碎了,出手劈了一掌。

  夏夷则昏睡过去。清和握紧他掌心,送了些灵气进去,一面在整间屋子落了个去秽养元的阵法。那清心丹也渐渐化开了,清和探了探他心脉,舒了口气。

  夜已深了,府里的下人却见那刚回来的道长又要出门,追上去问了句,“殿下还睡着吗,没事吧。”

  清和回头一笑,“没事了。”

  下人看着他离去,心想,从未见道长穿得这样瑞气千条。

  清和头戴紫金冠,华裳银丝玉线,腰佩琳琅,手执拂尘雪一样白。

  他地地道道换上这一身打架的行头,是地地道道要打一场架了。拈花弄月了许多年,便有人忘了他生怒的样子,清和心中冷笑,纵然那已不是我徒弟,便能随便动得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