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二][清夏清]太平调>第二十三章 23

  夏夷则刚刚受了伤,面色还苍白着,气息亦不平稳,本是难得病出些羸弱的少年样子,可这般沉了颜色,却又顿生了一番沉郁冷傲的气势,也就丝毫不显得稚嫩。

  那女子不由得愣住,仔细端望他一会,摇头轻笑。“你绷住脸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当年的清和。……可到底还是孩子。”

  不知为何,她这样的话,夏夷则听在耳里尤其觉得不快。面色倒也依然未改,只淡淡地看着她,“夫人同我家师尊,原来是旧识。”

  “师尊?……”女子眉头轻挑,恍然惊叹,“我就说,如何你身上清和的气息这样重,原来是你吗……你都长这么大了。”她好像突然感兴趣许多,眼神灼烫,把夏夷则看得快要不好意思。“你从小跟着清和,果然灵蕴丰沛,不落凡俗。”

  夏夷则听得出她提到清和语气敬重且推崇,心中愈发好奇而忐忑。“不知夫人……”

  女子笑意愈发深了些,“我确实与清和真人相识已久。只是这等小事,想来于清和而言不值一提,清和未同你说过,也不奇怪。”

  她想要接着说什么,却又止住,眯起眼睛笑盈盈看他。不知为何,夏夷则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带着不同寻常的审视和好奇,不似一般人那样尊重。他贵为皇子,师尊在道门亦是地位高重,这些年虽不至于被奉承巴结,众人看向他时也多是客气礼敬,全不似这位夫人此刻这般微妙。

  “至于如何相识……”她仍是笑,却端了架子。那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干练角色,带着一身骄傲娴雅的气度,“你自己去问清和吧。”

  夏夷则便再不多说什么,此刻念及清和,胸腔内突然一紧,莫名地一阵揪心。他回忆起之前与血玲珑交手的情景,知道那一瞬间定有清和的道法相护,然而清和到底身在何处……想得多了,不免焦虑惊疑,他不知道为何师尊此刻一个消息也未传来。

  他骤然坐起身,只想快点回去。那女子似乎看得比他清楚,开口劝他,“你是担心清和吗?倒也不必过分忧虑,你家师尊是怎样的本事,你岂不最清楚。”

  “说起来清和如今行事当真洒脱,若是你真有什么躲不过去的灾劫……他便能真的不要命了吗?”

  夏夷则本是糊里糊涂的,耳畔忽然听得这一句,好似雨夜里一道闪电,眼前一片透亮,又伴着颤抖心悸。

  “你是说,师尊他……”

  女子扬起下巴,冲夏夷则手腕瞥了一眼。“你不知道吗?那个印,难道不是他给你的。”

  “那是……”

  “千里同归。”女子脱口而出,却见夏夷则一脸震惊。“……哈,这样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告诉你?舍身换命,千里同归,不正是你太华的不传秘术。下印者以自身灵力将二人气脉相连,此后你若受难,则大半转由他代受,便是千万里之遥,也是生死相连。”

  话音平淡,然而一字一句落在夏夷则心头,却有如千钧,又好像是细密的针,绵绵地洒下,直到有血珠冒出来,才惊觉心头如何滚烫地掀起出壮阔的波澜。

  夏夷则已经不知道,是该先担忧清和到底生受了血玲珑多少煞气,还是该先惊讶,居然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时候,清和随随便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徒弟的气脉命数同自己的生死连在了一起。

  女子见夏夷则半响无言,看上去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可爱,不由得想笑。她大概能理解夏夷则的震惊,即使是个旁观者她也体察到清和这一念过分的执着。这符印多少年没有人用过了,一则所耗法力太甚,二则……就算太华门下出尘傲物生死为轻,也不是谁都能将命数轻易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清和啊清和……这一辈子,是否太过多情了些?”

  叹息刚落,夏夷则尚来不及探寻这话里的意味,只听门外一个熟悉声音响起,犹带清浅笑意。

  “谁又在背后说我?”

  屋内的二人深吸一口气,俱是惊喜无言,齐齐转头。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带起一阵风。青黛色的衣摆在风里曳动,素色飘带从头顶飘落,扬起来贴近了脸颊,又垂下。

  “师尊。”夏夷则一颗心稳稳落下,既感动又酸涩,一声师尊出口,不觉已拖出些缠绵眷念。命运终究手下留情,他贪恋地看着清和,从头到脚,从发梢到指尖。

  而另一端,那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女子突然敛眉肃容,敬重地看着这久违的故人。

  “主人。”

  夏夷则震惊地转回头,看这锦装华服的骄傲女子,郑重屈膝跪拜。她谦卑地垂下头,只有闪亮的金步摇挂着溢彩明珠,在鬓边来回摇曳。

  “快起来。”清和措手不及,只得摇头苦笑,“你这是做什么。”

  夏夷则眯着眼睛只是看,已经全然说不出话了。

  “你如今是庄家的掌事夫人,”他听到清和这样说,“山人如何受得起。”

  庄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这才起身。“多年未见,”她只端望了一眼清和又垂下头,“真人依然风姿卓越。”

  清和笑了笑,“此次小徒遇险,还要多谢你相助。”

  “只是顺手罢了。”她再次摇头,“有您这般不要命地护着,做徒弟的又能有什么险。况且您这徒弟还出息得很。”

  这样说着,二人便都看向夏夷则。清和自进屋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眼他, 这时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却默然间都移不开眼。

  那庄夫人看他师徒二人如此神色,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待得太久,是该回去了。

  屋里生着香,然而随着庄家夫人的离开,那香味似乎淡了几分。清和在夏夷则身边坐下,仔细看他。

  “好在没事。”他终于是平静笑着,“叫为师虚惊一场。”

  夏夷则沉闷地想,那么你自己呢,可又想着再多的惊险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转了话头。

  “我没事。……师尊,那就是香灯庄家的夫人么?”

  “不错。”

  “……她怎么会喊师尊主人,还、还说能嗅出我身上封印的气息……”

  “夷则没发现吗——她是只妖。”

  夏夷则睁大眼睛,这时才惊觉自己有些迟钝。那人能辨认出他身上清和的灵力,也坦言自己熟悉清和的气息,那当然是因为她就是清和拿灵力与之约契的妖。

  灵契这事并不难,清和明明教过他,只是他从未用过,也未想到清和原来真的与谁订什么灵契。

  夏夷则一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皱眉道,“师尊,你都从未告诉过我。”

  清和奇怪道,“这样小的事,若无必要,根本不值一提。”

  夏夷则哑然不答。他想,于师尊而言,那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灵力,于那女子而言,分明此生难还的恩情。这其实不怎么公平,他师尊或许只是心之所至,随手而为,别人却为此感念了一辈子。

  何谓多情,原是无情。

  他心情突然低落得很,什么都不想说,便听清和说那只妖的故事。原来那只麝妖本要报恩,却扎扎实实看上了恩公,化成女子动了好一番心思几番算计谋划,眼见就要功德圆满,恰恰就被清和遇上了。

  “那麝妖伶牙俐齿,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我若坏她姻缘,她做鬼也不放过我。”清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微笑,“可我一个道士,又怎会怕鬼。她又问我可知情字如何写。我想那大概是不易写,然而纵然艰难,她亦没有用过旁门左道,如此能修成正果,倒也算难能可贵。我见她不曾害人,便与之定了灵契,成全她一片真心。”

  夏夷则听完,觉得算是尘世间十足圆满的一个故事。庄家的云雾香灯名满天下,都是因着那一丝如梦似幻的香味,谁又知那香雾背后原来是一个妖怪百折不挠的痴情。万幸那麝妖遇到的是清和,夏夷则想,千百个除妖的道士里也难找一个如清和那般心慈又明理,他知道这世上什么难得,什么值得怜惜。

  于是夏夷则小心翼翼地开口,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师尊,”他问,“除了庄夫人,你是不是还与别的什么妖订过灵契?”

  清和微微歪了头,真的开始认真算起来。夏夷则看着他一本正经回忆的样子,讷讷把头扭到一边。“好了师尊,我知道有很多……不要再数了。”

  清和忍住笑,垂眼看他,“费不了多少灵力……不必担心。”

  夏夷则明白,那点灵力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点施予,他怎会担心。他只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望着清和。

  “师尊,日后有时间,把那些妖的事,都一一说给我吧。”

  那应该是很多斑斓的故事,恩怨冤孽,情长恨短,因缘热闹,清欢冷落……倒映出的是他师尊在尘世流连的踪迹。

  纵然逝者如斯,夏夷则也想伸出手,努力抓住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光阴——他这才知道喜欢一个人能变得多么贪心。

  清和说好,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笑了一下。那么多妖怪的故事说过去,他想,总有一天,终会说到眼前的这一只。

  而同他的牵绊,早已超过了任何灵契。

  这般言笑了一会,二人都微露倦意。清和并非御剑而来,乃是用了瞬移的法阵。太华与江夏迢遥千里,山川相隔,若是平常也不在乎,可这时他刚刚代受过一身的煞气,这般耗用灵气,是有些奢侈了。

  夏夷则见他脸色渐渐黯淡,只当是未得好睡,伸出手来扯了扯他袖子。“师尊,我累得很,再陪我睡一会罢。”

  清和道好,抬手摘下了发冠。头发水一样落下来,同修长的眉目连在一起,缭绕出一种异样的倾颓之色。要解开外袍的时候清和突然止了动作,抬眼恰与夏夷则目光相接。夏夷则正看着他,很自然的,这时他半躺着抬起头,便只能望着他,平静而含蓄。然而清和似乎有些无从解释的尴尬,他笑了笑,转过身,外袍这才缓缓脱下。

  夏夷则不动声色,乖觉地转过脸,阖上眼睛,听到清和掀开被子在身侧躺下。

  “天要亮了,不能睡太久。”

  夏夷则模糊地嗯了一声,似乎是已经睡了。

  呼吸声渐渐绵长均匀,在一室静谧里融在一起,窗外漆黑不见星月,正是将晓时候,夜色暗无边际。这一刻的宁静和松弛,似袅袅漂浮的梦境随时会破碎,越安稳,越叫人心悸。

  夏夷则在漫涌的思绪里睁开眼。夜色浓重,却盖不住那双眼眸里的光。

  他口唇微动,无声中念了个催人安眠的诀。他想这也许是一种触犯,却没有丝毫犹豫。转过头他看着清和的侧脸,那样纤长的眼睫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夏夷则好像从没见他睡得这样沉过。

  手臂轻轻抬起,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几下,却只是堪堪悬落在清和面前。隔着一层微凉的空气,夏夷则在咫尺之外描摹过他的面庞。然后,很突然的,急转向下,他伸手挑开了被子。

  清和睡得很安稳,素白的中衣因着呼吸微微起伏。柔软讲究的白绢布,织着流云暗纹,凝眸细看时却有什么格外扎眼。

  像是雪地上落着几瓣旧了的梅花,暗红的血迹凝在衣襟上,触目惊心。夏夷则仿佛看到清和夜半惊醒,身受煞气时,嘴角滴落鲜血的情景。

  夏夷则盯着那血迹看了很久,面沉似水,无惊无怒。这般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万顷波澜掀过时,已生一念杀意。

  夏夷则并不糊涂,从小心思细腻九曲玲珑,他怎么不会怀疑清和的迟迟方至,更不说眼底掩不住的倦意。直到看着清和卸衣转身显然有所隐瞒的一瞬间——清和大约不知道,他那敏锐的徒弟心中已是鼙鼓动地,猜测出七八分。

  那些干涸污浊的新血和烟波浩淼的旧事,多年后终于明暗相接,铺展成一卷从未停止的、关于阴谋和杀戮的暗章。夜幕背后的狰狞面孔早就在岁月中潜伏太久,磨尖了爪牙,毒淬了利刃,踏着汹涌弥漫的仇怨,从森森白骨中走来。

  只是这时的他虽明白,却还并未有真正痛彻的认识。对于别人,对于自己,他知道得到底太少了。

  清和醒来的时候,有晨曦照在脸上。他坐起来,一眼就看到窗边的夏夷则,长身玉立,背对着他站在一片曙色初动里。

  灵鸟扑扇着翅膀,在窗外旋转了一圈,朝未知的方向飞去。

  “夷则。”清和喊他一声,“你醒得倒早。”

  夏夷则回过头,见清和神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师尊,”他指了指窗外,“我刚在给母妃写信……她许久未给我回信了。”

  “她圣眷正重,想来是忙。”清和这样安慰他,心里明白,接二连三的变故,生生死死,这徒弟嘴上不说,到底也有脆弱的心境。人不管长到多大,真的难过了,总是马上想着娘。

  夏夷则点点头,见清和欲起身,便又转身望向窗外。街市上已经行走着不少神色惊疑的人,远处有马蹄声声动地而来。南宫斐然也死了,消息飞快地在武林传开,不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然而今后的江湖,夏夷则想,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师尊,”他轻声问,语气冷静而平淡。“那些人,是一定要我死么?”

  “我还记得小时候捡过一只灰扑扑的小雀。宫人势利,没人陪我玩,只有它肯听我说话。我把它藏在身边,把喜欢的点心都留给它。母妃却让我放了它,说我对它好,未必是真的对它好,我听不懂。直到有一天,我那两个兄长,把它……我便明白了,我本不该喜欢上什么。”

  “蒙师尊庇佑十余载,无有一日不太平顺遂。浮云白日,安稳闲驰,险些把那些幼时就知晓的道理,都白白忘记了。”

  清和静静听着,并没有怎样讶异或悲喜的神色。“所以,”他终于接过话,“夷则是想说什么?”

  夏夷则转过身,看向清和的目光既专注,又迷茫。“可是……”他说,“我既知身涉万险,却仍然无法不喜欢那人。……师尊,弟子不曾有过惧怕之心,然而就在刚才,得知他因我受累,弟子竟当真有些害怕。”

  清和长眉轻蹙,神色终究有了些异样。他一路看着他长大,罕见夏夷则也有怕的时候。他又想起昨夜,自己从剧痛中醒来,生生咳出一口鲜血——那一瞬间心头骤生的陌生寒意,原来也是怕。

  因缘际会,心有余悸,他想,这就是所谓的情吗。

  于是夏夷则看着他师尊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轻声答他,“不用怕。”

  “你喜欢的那人又不是什么灰雀,还无需你去担心。”

  夏夷则愣在原地,突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像三九天里喝了一杯滚热的酒,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的散发着通透的暖意。他不知道自家师尊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他想笑,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清和看着这徒弟被一句话弄得几乎茫然无措的样子,先摇头笑了。

  “不用怕。”他重复了一遍,像个关于一生一世诺言,坚定,又温柔。

  夏夷则说好。他想这时候应该有一个拥抱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很煞风景的,鸣镝声响,寒风凌利,一箭破空而来。清和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再回头时,只见箭羽犹自颤抖,箭头深深没在窗棂上。

  清和眼神扫过窗外。杏花枝头,杨柳春风,庭院深,高楼重,不辨来人隐没何处。

  “走吧。”清和抬手画了个阵。“他在暗处,我们吃亏。”

  “可恨。”夏夷则差一点就要抱住他师尊了。

  一时光华大盛,道符闪烁过后,二人不知所向。

  再睁开眼时,夏夷则发现并非身在太华,却是一片浮华街市。他想莫非清和灵力已经不济如此,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却听清和不紧不慢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夷则,先跟我去找个人。”

  “百战不殆……师尊是要做什么……”

  “砍了血玲珑。”

  “师……师尊?!”

  “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夷则,你到底走没走过江湖?”

  夏夷则终于明白,他喜欢的人,果然不是个可以随便担心的角色。那是柔和雪色下,一柄清洌的刀锋。

  *麝妖

  古剑2NPC【史青岚】听说以前庄家的灯很普通,直到他们祖上有个少爷救了一只麝妖,妖怪化作女子嫁入庄家,从此庄家的花灯香气不散,这才有了风靡一时的“雾云香灯”~

  古剑2NPC【史青岚】庄家花灯最有名的,是那灯上若有若无、如云似雾的香气~这香气久久不散,元宵前买来,直到过了冬至,还能闻到缕缕不绝的香味!这么奇怪的事儿,一定是有妖怪作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