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00章 “周回才是最出色的夜不收,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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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冷冷地盯着解披的后脑:“当年在焉弥,就是你于一个雪夜,在西北山地伏击我?”

  解披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迟的刀又向上提了一寸,刀尖泛出森冷的银光:“是谁派你去的?乌今人,还是……焉弥人?”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解披猛然腾身而起,一把抽出立在桌边的刀,反手向莫迟砍去。

  莫迟提刀回击,刀刃重重相撞,发出尖利的兵戈碰撞声。

  这是莫迟第二次与他交手,第一次在山谷中,他因为体力不济,被对方一刀刺伤腰腹,导致他迟了三日,没能救下周回。

  此番交手,莫迟手下没有留情,刀刀就是见血的杀招。

  不过缠斗了几个回合,解披就落了下风,手臂的力气明显减弱,脚下也乱了阵脚。

  莫迟看出他的破绽,旋身绕至他身后,一脚踹上他膝窝。

  解披猛哼一声,单膝跪地,再次被莫迟制服。

  解披半跪在地,背对莫迟,莫迟站在他后侧,刀抵在他脖子上——这是一个标准的处刑姿势,解披明白,莫迟是真的想杀他。

  “那你怎么不动手呢?”他喘着粗气,挑衅般质问莫迟:“因为得到了荣华富贵,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官位,所以连仇人都能放过,是吗?”

  莫迟压紧眉心,此人的刀法为何变得如此保守,再也不复当年于风雪夜截杀他时的那般凶猛,难道……

  “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你在等什么?”

  解披突然侧过了脸,朝莫迟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不知是否是油灯太过昏暗的缘故,他左眼下方露出了诡异的褶皱起伏。

  莫迟脸色一变,尚未来得及出刀,就听见院中响起了急切又凌乱的脚步声。

  听得出来,来人不少,而且相当着急。

  有人在外面说:“杜大人,终大人,王子殿下的随从就住在一楼!请随我来!”

  “有劳。”低沉的男声隐约传来。

  是杜昙昼来了!

  莫迟浑身一震,动作不由得一凝。

  就在他神思恍然的瞬间,解披突然从地上跃起,不过几个闪身就冲进了里间。

  莫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逃脱,尽管屋外人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追了进去。

  里屋没有点灯,但他还是在黑暗中依稀辨认出右方有一个人形。

  就在他提刀而上的一刹那,里屋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拍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听到房中传来的动静,杜昙昼一脚踹开房门,带着终雪松和驿馆外的一众禁卫涌了进来。

  而莫迟借着窗外的月光,终于看清了里屋内的景象——解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颈间有一道平直的伤口,人已经断气了。

  莫迟的心脏骤然一缩,刺骨的寒意兜头而下,眼前出现的是他此生最为不解的场面,而他却没有时间继续追查了。

  “人不在,动静是从里面传来的。”杜昙昼声线沉稳,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料到接下来会见到什么:“进去查查。”

  身穿薄甲的禁卫推开了里屋的门,杜昙昼和终雪松一同走了进来。

  有男子提刀站在屋内,他背对着所有人,即便知道有人走进,也没有回头。

  “什么人?!”禁卫呵斥道:“转过身来!”

  那人不为所动。

  终雪松最先发现地上的尸体:“那是——是解披!他怎么好像……已经死了?!”

  禁卫提高声量,横眉怒道:“把刀放下!转过身来!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杜昙昼始终不发一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他缓缓回头,对众人露出了真容。

  终雪松失声惊道:“莫大人!真的是您?!”

  莫迟解下腰间刀鞘,将长刀收入鞘中,随后扔到了地上。

  利刃坠地,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一块千斤巨石砸在杜昙昼身上。

  禁卫包围着莫迟,没有杜昙昼的命令,他们迟迟不敢上前。

  杜昙昼漆黑的瞳孔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莫迟,后者却垂下眼帘,躲开了他的目光。

  杜昙昼深深吸了口气,说出了他与莫迟初遇时说的第一句话:“……拿下。”

  深夜,临台公堂。

  杜昙昼坐在桌案后,终雪松立于他身侧,侍卫分左右站成两排。

  而莫迟双手被绳索捆在身前,端端正正地跪在堂下,他微微颔首,眼睛注视着斜下方的地面,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眼神。

  杜昙昼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喉头紧绷干涩,连呼吸都变得极为沉重。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耳边传来一句沙哑的问话,杜昙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自己说的。

  莫迟:“下官莫……莫摇辰,御赐翊卫郎将,时任临台侍郎之护卫。”

  杜昙昼恍惚的思绪顷刻间被拉了回来,他坐直身体,靠近桌案,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莫摇辰,本官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驿馆?”

  “回大人,下官此去是专程去见木昆王子的随从。”

  “为何?”

  莫迟没有回答。

  杜昙昼喘出一口热气,又问:“本官再问你,随从解披是否为你所杀?”

  “解披……?”莫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杜昙昼迟迟没等到他出声,肃然道:“莫郎将,回答本官的问题。”

  莫迟沉默片刻,语焉不详地说:“解披的尸体出现在房中,下官也出现在房中,姑且……就算是下官杀的吧。”

  终雪松毕竟年轻,到底沉不住气,听到莫迟的话,不禁往前迈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莫大人,您承认解披是你杀的了吗?”

  莫迟闭紧嘴巴,没有再回答的意思。

  杜昙昼眉间出现了深深的沟壑,只要莫迟不想说,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开口。

  他叹了口气,想从命案的细节入手,尝试旁敲侧击。

  但身旁激动的终雪松没有任何审问经验,他只觉得手上的证据已经足够充分,完全不能理解莫迟三缄其口的态度。

  “莫大人,这几日下官和杜大人业已查明当年在焉弥发生的一切!你的战友,也就是同为夜不收的鹿孤,因为几个乌今人的告发而被处邪朱闻下令处死,你为了让同伴免受皮肉之痛,亲手杀死了他。回到缙京后,你偶然见到了当年害死鹿孤的罪魁祸首,为了替他报仇,杀死了他们三人!”

  终雪松一口气把查到的所有线索全都说了出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让莫迟明白,他和杜昙昼早就掌握了所有的真相,也许莫迟就不会再隐瞒了。

  毕竟当年的事已被他二人知晓,莫迟还有什么不坦白的理由吗?

  “不错。”如终雪松所料,莫迟听完后,很快就说:“鹿孤的确是被乌今人害死的。”

  但他的坦白也就到此为止了,当接下来,终雪松问他“解披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你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作答。

  杜昙昼想了想,问:“鹿孤是否就是周回?”

  莫迟点点头:“是。”

  “夜不收的籍册上明明记载他于三年前去世,你也曾告诉本官,他是死于舒白珩之乱,可他为什么会化名鹿孤,和你一同出现在焉弥?”

  莫迟没有言语,就在杜昙昼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突然短促地一摇头:

  “不知道,其实直到今天下官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当夜不收。他明明和焉弥无冤无仇,却最终惨死他乡。这件事,下官始终没有想通。”

  杜昙昼嗓音低哑:“是你杀了他么?”

  良久后,莫迟紧紧闭上双目,口吻中难掩悲伤与愧疚:“……是,如果不是我,周回也许不会死,他才是那个最出色的夜不收,而我……”

  杜昙昼像是不死心一般,再一次向他追问:“所以,你为了给周回报仇,才杀了那三个乌今人,是么?”

  莫迟眼睫轻颤,杜昙昼以为他终于要抬起脸与他对视,可莫迟到最后也没有对上他的眼睛。

  “……也许吧。”他轻声回道。

  杜昙昼心头一痛,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从枯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将莫摇辰押至临台监狱。”

  莫迟顺从地站起身,被侍卫包围着带了出去。

  莫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外,杜昙昼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终雪松紧跟其后:“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验解披的尸首。”杜昙昼头都不回:“莫迟的话里有许多含糊其辞的地方,他的交代并不可信,这种时候,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谎。”

  解披没有送往京兆府,而是和莫迟一起被送回了临台,此刻就躺在殓房的停尸板上。

  杜昙昼一进来就问:“如何?”

  临台的仵作看过候古和象胥官的验尸记录,马上对杜昙昼说:“回大人,死亡方式与前两名死者应属一致,都是颈间一刀毙命,凶器都为长刀,不过这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

  仵作掀开解披身上的白布,把他整具尸体都暴露在杜昙昼面前。

  “大人请看。”

  杜昙昼抬眼望去,解披的身上有许多伤疤,大部分都分布在双臂之上,肩头和前胸也有不少,仔细看来应该都是刀伤。

  仵作又翻开解披的两只手:“大人再看此处。”

  杜昙昼走到解披身侧,低下头一看,只见解披的右手掌长满老茧,而两条手臂粗壮无比,即便在死后青筋依旧暴起。

  杜昙昼问:“解披是习武之人?”

  “不错,除此之外,卑职还发现他周身肌肉发达,就连两条腿都练得又粗又壮,他的功夫应该不差。”

  终雪松没看出奇怪之处:“解披身为护送木昆进入大承的随从,即便武艺高强一些,也没什么可疑的吧?”

  仵作说:“卑职不知此人身份,但卑职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将从解披身上脱下来的上衣摊平,铺到二人面前:“两位大人可有看出不合常理之处?”

  终雪松没瞧出什么,可杜昙昼一眼就发现不对:“这个出血量——?”

  “不错。”仵作解释道:“身体精壮又有拳脚在身的人,受伤后的流血速度会比寻常人更快,流出的血理应也更多才是,可解披衣服上的血迹却远远小于其他二人,这一点卑职尚未查清原因,但总觉得十分不对劲。”

  终雪松满脸困惑,杜昙昼盯着血衣沉吟不语。

  仵作见二人一时都不说话,又从旁边的桌上端来一个小木盘:“除了以上所说,卑职还在解披的嘴里发现了这个,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成团了,应该是被解披在嘴里嚼了几下,可还没来得及吞咽,人就被杀了。”

  终雪松眼睛一亮:“这是何物?”

  仵作拿一根小木棒,将那团东西展开:“是一张纸,上面的内容请二位大人亲自过目。”

  随着皱巴巴的纸片慢慢被摊平,纸上所印的内容渐渐清晰可见。

  ——被解披临死前塞进嘴里的,是一张朝廷发给官员作为俸禄的绢布券。

  终雪松念道:“……绢布二十匹,于太仓……二十匹?!正好是发给五品官员的数量!这、该不会是莫大人的东西?!”

  杜昙昼站在解披的尸身旁,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与此同时,临台监狱内。

  莫迟背靠着墙,坐在牢房中,死死闭着眼睛,竭力回想他见到解披的全部经过。

  还有什么细微之处,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吗?

  解披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时,他的手就放在桌边的刀柄上,那时候,他的手上有什么?

  对了!莫迟猛地睁开眼睛,解披的手背上有许多圆形伤痕,这些疤痕大大小小,分布凌乱,像是热油烫伤留下的印记。

  可当莫迟进入里间,发现死去的解披时,尸体的手背上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莫迟盘腿坐起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被他忽略掉的?

  ——还有气味!

  象胥官死时,莫迟曾经触碰过尸体旁的那团烟丝,在离开的路上,莫迟闻了闻碰过烟丝的手指,在烧灼过的烟丝气味以外,他还闻到了一缕极淡的怪味。

  这种怪味他此前从未闻到过,可是不久前,在活着的解披身上,他再次闻到了同样的气味!

  莫迟腾地站起来,脑海中的迷雾瞬间消散,三件命案的细节清清楚楚映在眼前,他终于把所有线索都串在一起了!

  可如何才能确定他的推断没有错?

  莫迟思前想后,只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亲自去检查解披的尸身。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那么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他不能再耽搁了!

  莫迟随便绕了几下,就把捆在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了。

  他走到牢门边,取下腰间的烟管,摘掉铜做的烟嘴,从烟杆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细铜丝,插入锁芯。

  不一会儿,链锁就被他撬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缠在门上的锁链,慢慢放到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牢房。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处——临台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