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猎罪者全知闲>第18章 九、同谋

  温白凡站在乔可均的车子边上,眼睛滴溜溜地在车身逡巡一周。乔可均一手系上安全带,纳闷道:“磨蹭什么呢,上车啊。”

  “你刚才就把这车开塘街去啊?”温白凡啧啧称奇,“我开个十一路车都惨遭碰瓷呢,你这么嚣张的一跑车,居然没被人砸个玻璃纹个身?运气真好。”

  “嗯。”

  “还是说当过小流氓的人,身上会形成一种特别的气场用来威慑同类?”

  “……”

  温白凡瞅了瞅乔可均正在开车的双手,方向盘的深色皮质越发衬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一种叫做陶瓷刀的厨具。

  陶瓷刀可不是人们印象中那些脆弱精美的陶瓷制品,这种刀口看似纤薄,却刚硬无比,锋利度甚至是钢刃的十倍。由于没有金属离子溶出,陶瓷刀很难与其他物质产生化学反应,切割过后,只要稍一冲刷便光洁如初,不沾染丝毫血腥与脏污。

  车子平稳地向前开去,还没驶出镇海路便遇上了红灯。

  乔可均将车窗摇下,流转的夜风让人扑面一凉,只见他左手肘抵在窗边,指节微曲轻轻地撑着脸颊。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动作,由他做来却平添几分慵懒性感的气息。

  大约是方才困倦之余又摄入了□□,温白凡感觉脑袋有些昏沉,心跳却无可自抑地加快。

  “你为什么要去当小流氓?”温白凡耐不住又问道。

  “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吧。”乔可均斜斜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语气颇有些无奈。

  视线交触,温白凡移过目光,神情莫名认真地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轻巧跃动的指示灯在他微褐的瞳孔之中轻巧跃动。

  “没真的当过流氓,只算是……体验了一下生活吧。”乔可均撑着脑袋想了想,自觉也有些好笑,“那时候叛逆期,内心一片混乱,人也就想往最混乱的地方去。我离家出走,误打误撞闯进塘街,在吃面的时候被壁虎偷了钱包。”

  “变形记啊。”温白凡听了有点来劲,“然后呢?”

  “我循着一些小线索摸到他们的大本营去,和壁虎的老大,就是那个佘风吴交涉了一番。最后钱包拿回来了。我不想回家,于是也留了下来。佘爷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混不长久,也没让我做事,直接把我扔给壁虎带着。那老头的手活儿特别灵巧,那半年多的时间里,打着带小弟的名义,他也想出了不少折腾我的法子。”

  听见佘风吴的名字,温白凡的心不由猛地一沉,而乔可均似乎能感知到什么似的,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温白凡敛下翻腾的情绪,又问道,“那这么长时间,家里人就随你去了?”

  “我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我爸才发现我没在家。”乔可均淡淡的道,“他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基本上不会过问我的事情。”

  “这样啊。”温白凡顺嘴问了句,“那你妈也没意见啊?”

  乔可均的语气骤然一冷:“我没有母亲。”

  温白凡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他在出生不久就失去了妈妈,但每当别人问起,温白凡也只会含糊回答“她很早就不在了”,而不会用一种明显不悦的语气说出“没有母亲”这种话。

  大概是母子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吧,温白凡有些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那你还算是混混组织的一员吗,你那个纹身,J什么来着?”温白凡笑了笑,“我外语虽然不好,但这看着不像是披萨好吃的样子啊。”

  “Justitia,这是一个古希腊神祇的名字。你肯定见过这个图腾,就是那个眼睛蒙着布条,身着白袍,一手执剑一手持秤的女神。”眼见前方变灯了,乔可均放下手刹,车子平稳地往前开去,他的声线也变得沉缓,“这是我决定成为法医以后,我爸亲手给我做的刺青。”

  温白凡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检察院的正门就有她的雕塑。”

  传说这位主持正义的神祇掌管着白昼和黑夜的门钥,时刻监视人间的生活,当她发现了亵渎神灵的人类,便会手持利剑追逐刺杀,而蒙眼的布条象征则理智至上,不被感官印象所误。

  “我爸从小就想我和他一样成为检察官,但我在升学考试里却偏偏报读了医学院。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却又成为了一名法医。”

  车子没向前几步便又遇上了一个红灯,随着刹车时一个惯性的前倾,温白凡冷不丁地拍了一下大腿:“啊,你爸也姓乔?”

  乔可均点了点头:“嗯,巧了,我爸还真和我一个姓。”

  “姓乔的检察官!”温白凡没有理会他充满嘲笑意味的回答,一脸惊喜:“你爸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检察官乔衡镜?”

  “嗯。”

  “当年入职的时候,他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内部刊物上,有一句话我到现在还有印象。”温白凡眨了眨眼睛,轻声念出了那一句话在他脑海里重复了很多遍的句子:“天枰的倾斜是因为其中一方砝码过轻,但天枰本身绝不允许任何偏差,蒙眼的正义不能沦为盲目的暴怒。”

  乔可均伸手拧开了车上收音机的旋钮,交通台的路况播报适时响起:“今晚在光明塔有元旦倒数活动,镇海路往建设六马路方向现时较为拥堵,请司机朋友们耐心秩序行使,以免发生刮擦。”

  “怪不得,我还纳闷呢,今天才周四呢,怎么都十二点了路上还是这么堵,原来是有跨年活动。”温白凡脸上却洋溢着与他的话不相符的陶醉的表情,“我居然和男神的儿子一起跨年,好幸福喔。”

  “那你抓紧幸福一会儿,毕竟再过几个小时,你又得回去挨训了。”乔可均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后甩不掉的廿三号大院,这都十分钟过去了,车子还没驶出这条路。“你今天不顾危险不等支援就去挑衅嫌疑犯,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不只是受点皮肉伤了。”

  “不怕,我死不掉的。”温白凡大咧咧一笑,嘴上百无禁忌,“算命的都说我命大,起码能活到九十岁。不过真是没想到啊,新年第一天,我的下属却成了罪犯。”

  温白凡将座椅往后放了点,半躺了下去,闭了闭眼睛,让亢奋又疲惫的神经舒缓下来。“刘翰夫声称自己从来没有购买□□,建邦制药的购买名单上确实也有他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只是一个ID而已,没有谁用自己的真名去非法网站上购买管制药品吧。虽然他做的其他事情也足以让他被判死刑,但正因为如此,我认为他没有必要在下毒的问题上撒谎。”

  “刘翰夫的女朋友……”乔可均的话被一阵喧闹打断,在不远处传来的新年倒数欢呼声中,一个漫长的红灯终于过去了。

  “李淑月?”温白凡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侧躺姿势,“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护士采用注射杀人这种方式也不奇怪。但杀人现场事后被刘翰夫精心处理,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现在可以查到的证据恐怕已经不多了。而剩下的证据,都指向刘翰夫是唯一的犯人。”

  “从口供和证据来看,李淑月所做的无非是隐瞒杀人事实以及从医院偷回注射器和吗啡,算不上什么大罪,况且她还提供了重要的录音,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刘翰夫的逼迫,才成为同谋。”

  乔可均凝视着前方的路,窗外璀璨的灯火投射在车窗的玻璃上,勾勒出侧脸深邃的轮廓。“世界上没有永不背叛的同谋,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才是主谋。利用对方意外杀人的恐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最成功的完全犯罪啊。”

  如果事情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那么刘翰夫一开始的意外杀人就是一个利用错觉造成的圈套,她成功骗过他一个,迫使他不得不想方设法骗过所有人。”

  “如果事情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这是一个终日生活在折磨与恐吓之下的女孩谋划的反击,但她的所为却间接导致了另一个无辜者的死亡。她成功了,在法律上被判定为无罪。”温白凡的语气有些飘忽,语焉不详地说出一句,“但她应该受到惩罚吗?”

  “假设我有能力知晓当事人的一切遭遇,也不能对事情做出确凿无疑的判断,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认知的界限和盲点。”温白凡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像‘神之手’这种肆意生杀予夺的符号竟被那么多人当成正义的化身,甚至还被作恶之人追捧为偶像,难道不可怕吗?”

  乔可均没有回答,沉默地踩下油门,流光溢彩的红色车身融进了汹涌的车流之中。

  -

  翌日早上十点十分。

  电梯门一开,温白凡就跟出膛的子弹似的,砰地飞出来,砰地撞墙上,砰地弹进了特别调查组的办公室,“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咦,大伙儿都在呢,就我一个迟到啊?”

  温白凡在一众形形□□的目光洗礼下走近了离廖处长最近的御前侍卫座,灰溜溜坐下,做好正面接受怒火冲击的心理准备。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搜查会议就变成了“温白凡个人□□大会”暨“廖处长火气三千问”。一早被叫回来加班的众人都打起精神,表面都作神游天外状,其实个个肚子里都笑得快打结了。

  “为什么擅自行动,不经汇报就一个人去找嫌疑人?啊,你以为你很能打吗?啊,是,你有枪,但有枪了不起啊,你以为谁没枪?啊,枪法又不好,靶子杵在你鼻尖儿前你都瞄不准。做事情就不知道考虑后果,不等支援就行动,啊,唐僧不比你能说?要没有个能打的猴子在身边,人唐僧也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啊,所以我说了多少遍,要有团队精神,互相配合……”

  现场一片静默,观众们眼观鼻,鼻观嘴,嘴观脖子,大家的心潮都随着廖处一句句抑扬顿挫的“啊”起伏。

  “好了啊,都当着我下属的面儿呢,给点面子成不成?”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温白凡强忍羞意,小声求饶,“大家假期里拨冗回来加班也不是为了来听你骂我的,赶紧说正事。真是的,加班费就那么一丁点儿,塘街卖奶茶一上午都比这赚得多,人吆喝得还没您卖力呢。”

  廖处长瞪了他一眼:“你说你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还有别的武器管用吗?”

  温白凡“噫”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觉得这个话题稍微有点少儿不宜。”

  “大家,在开会啊?”门外突然传来一把声如洪钟的声音,会议室里马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郑局,早上好。”

  温白凡暗道一声不好。

  他这会儿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一定是来骂人的了。这一个廖处还不算完,居然又多了一个郑阎王!

  自己好倒霉啊,新年第一天就被骂,这样一整年都会挨骂的。

  果不其然,郑局往廖处长让出的主位上一坐,黑着脸就开始数落,“当初为了这几杆子枪,害我得罪多少人了你知道吗?外面怎么说我的,都说我贪心,什么好事儿都往自己窝里扒拉!这也算了,你们工作好好儿的,我还能拿成绩堵别人的嘴,结果呢——”

  郑阎王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把大伙儿都吓得一哆嗦,“这才几天,就出事了!”

  他对廖处长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不用给特别组配这么尖端的装备,他们使不出好的来。你就看他们的头儿,温白凡温警官,这年年体测都是我签字破例才能通过的,你给他配这么好的枪做什么啊?”

  “好了啊。”廖处长压低嗓子劝道,“都当着他下属的面儿呢,给点面子成不成?”

  郑局长冷哼一声,“有这配枪的功夫,赶紧给他配一个搭档是正事。”

  罗飞很多事地插了一句嘴:“这不是有我罗警官和那边的唐警官么?”

  “你是……你不是鉴证那边的吗?”廖处长这才留意到他,又扫了在场的人一眼,“今天是特别调查组的内部会议,有你什么事儿啊?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您这观察力真是接近于瞎了。”温白凡无奈地嘟囔了一句,“人家是跟着唐警官过来的,没您什么事儿。”

  郑局长感叹了一句:“小唐身手很好,这我早有耳闻,但她的临场经验确实还不够,白凡和罗飞的配合也不错,但说实话,还是比不上当年他和……”

  廖处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您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的啊?大家假期回来加班也不是为了挨骂的,我们还有案情要讨论呢。”

  “哦,也是。”郑局长朝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张涛率先惊喜地喊道:“汪少,你回来啦!”

  不到十天的时间,汪禹消瘦了不少,双颊都凹陷下去,看来承受了不少压力,整个人感觉比从前要成熟了不少。

  汪禹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因为我的失职,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行了,归队吧。”郑局挥了挥手让他坐下,“你的处分还挂着呢,行政记大过,年底的奖金就不要想了。”

  汪禹点点头,走到温白凡旁边的空位坐下,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对他说:“组长,以前是我不对,这次多亏你……嗯那个,还我清白。”

  温白凡笑了笑,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

  Joker酒吧白天不营业。

  角落里,温白凡一个人缩在卡座里,对着酱油炒面埋头苦吃。

  “你还真把我这儿当食堂了。”赵明亲手端来一盆蘑菇奶油汤。

  温白凡就差没把头埋进去了,呼噜呼噜一通猛喝,赵叔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什么动静,跟狗似的。”

  “哎,饿死了,忙了一上午,连早饭都没吃。那两个老头子烦死人了。”

  “两个?”赵明在他对面很随意地坐下。

  “郑阎王今天也在。”

  “老郑这人就这样,从我认识他开始,更年期就没断过。”赵明微微一笑。

  赵明和温白凡的父亲温钺当年是搭档,与他们同期出身的还有现在的郑局长郑严。但和长得一派风流的赵明相比,郑严那威严的面相就很像显老,乍一看,两人仿佛差着辈儿。

  “案子结了吗?”赵明问道。

  温白凡随口应了一句:“快了。”

  “你这次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赵叔笑了笑:,“感觉情绪不太对劲儿。”

  温白凡收起了笑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发抖:“明叔,我见到佘风吴了。他还活着。”

  赵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神情颇有些琢磨不透。

  -

  当天晚上,温白凡久违地再一次梦见了那个场景。

  腥咸的海风吹拂着,弯月明晃晃地悬在半空,酷似死神的镰刀。

  在一片集装箱垒起的沉沉阴影背后,温白凡生平第一次看见的尸体,就是他的父亲温钺。

  那时候,他只有八岁,只会怯怯地缩着肩膀,压抑地哭出声。

  白刺刺的灯光笼罩着的集装箱码头,赵明从一片肃杀的阴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把枪塞到小男孩垂在身侧的手中。

  佘风吴一步步向他走近,小男孩流着泪,浑身颤抖着举起了枪口。

  那人嚣张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神情轻蔑。小男孩的枪口慢慢垂下。

  站在他的正前方,佘风吴的嘴巴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说着些什么话,小男孩听不见,但只感到愤怒自骨髓冲上大脑。

  等他听见枪膛内传来的金属碰撞声时,一切已经晚了。

  佘风吴就像个沉重的麻袋般倒在了地上。

  这是温白凡生平第一次开枪,高大的集装箱在他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稚嫩的面目分成了截然黑白。

  小男孩全身的血液被急速抽空,黑夜倒灌进了他空荡荡的身体里。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滴落在胸前,他仿佛被子弹击中了一般尖叫起来,难以忍受的溃痛从身体深处升起。

  杀人明明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后来,温白凡才知道,从枪膛中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麻醉剂。

  被标记的罪人将会被送到某个神秘的地方,由“组织”来进行重新审判。

  只是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佘风吴竟然还活着,还落得如此逍遥。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当年杀死温钺的其实另有其人?

  第三话 自杀案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