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成被他突如其来一句“问责”弄得眼皮狂跳,半张着嘴,好半晌都没组织出完整的音节。

  沈姜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狗尾巴草被咬得上下晃动,要不是他衣袖上的警徽闪闪发光,任谁都觉得孩子到了叛逆期,在模仿港片影视剧里的古惑仔,“也不知道那个傻逼到底哪里好,要不是张队每次在报告中提他的名字,他能升那么快?”

  方希成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直,而后慢慢浮现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要是你想得到张队的器重,不妨在他面前多表现表现,而不是像个炸药桶天天找人学生的麻烦,你说呢。”

  “谁说我想得到张队的器重了!”谁知沈姜就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一样咋咋呼呼,声音大到整个法医室都能听到回响,方希成一楞,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难道娃儿到思春期了?

  回音落下,沈姜自己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做贼心虚似的放低音量,“我想得到谁的器重……难道你不明白吗……”

  方希成望着他如清烟一般惆怅的眼,亮着精光的虹膜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一股难以言表的异样感从心底升至大脑,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喃喃道:“难道你……”

  沈姜顿时期待地眨起了星星眼。

  “你想得到刘局的器重?”方希成那张可以用“漂亮”形容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实诚”。

  沈姜:“……”

  方希成见他不再说话,回到座椅上观察细胞切片,钢笔笔尖划在白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没事就回去吧,今晚还要给你们开庆功宴,你们不是刚抓到在逃嫌犯吗,刘局他老人家高兴得老泪纵横,早上给所有人通报了一遍,我得赶在晚饭之前把报告写完。”

  沈姜:“……”

  于是沈姜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工位,煞有介事地翻开桌面的记事本,前面几页都是正儿八经的案情记录,他飞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混着爱心和波浪线摇摇晃晃地指着中间圈注出来的大字——方希成。

  首页上一行工工整整的“攻略计划”。

  近距离一看,左边是分析右边是计划。

  左边详细记录了方希成的生活习性,例如早中晚三餐吃什么,出外勤先迈哪只脚,说话是以语气词结尾还是以名词结尾,玩手机用九键还是全键……

  而右边的字划了又划改了又改,只有结尾两个加粗的正楷字大而明显,后面打着一串感叹号——强攻!!!

  今日份强攻依然以失败告终,沈姜吁出一口长气,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然后他一想起某人什么都没干,轻而易举获得了方希成的青睐,他就更不爽了。

  到了午饭时间,沈姜算准了方希成会加班赶报告,特意去小饭馆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重庆小面,外带一份手磨咖啡,喜滋滋地跑到法医实验室,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结果一幕和谐的画面映入脑海,沈姜瞳孔骤缩,赶紧退到门后躲了起来。

  “就算你再怎么敬业也得有个度吧,饭都不吃了身体能好吗?”只见顾行穿着制服靠在桌沿,上衣扎在裤子里,黑色的公安腰带托着枪套,把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发挥得淋漓尽致,双腿修长腰身细而有力,整个人精悍又干练。

  只不过一张脸伤痕累累,鼻梁缠着一块硕大的白纱布,略显狼狈。

  他居高临下望着方希成埋头苦写的后脑勺,愠恼地皱了皱眉,“你是想当神仙吗。”

  顾行的面相不同于当下小年轻的审美,骨相突出极富攻击性美感,加上长年累月的刑警生涯,给他平添了一股冷硬又蛮横的匪气,即便鼻子歪得滑稽又搞笑,别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他和嫌犯搏斗后留下的光荣勋章。

  方希成抬头瞥了一眼他的光荣勋章,随即被他鼻青脸肿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沈姜人不大,下手倒挺狠。”

  门口的沈姜立刻绷紧了神经,耳朵愈发用力地偷听着。

  “你还笑得出来。”顾行生无可恋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要是毁容了怎么办……”

  “毁容就不能欺骗无辜少女了,我替广大女性同胞谢谢沈姜。”方希成旋上钢笔帽,整理手底下密密麻麻堆得乱七八糟的纸张,按类别分开。

  顾行作为一名德艺双馨的人民警察,哪受得了这种诋毁,当场拍案而起,“我不就去了几次联谊相了几次亲,搞得好像我是个渣男一样!”

  方希成淡淡地道:“半个月前,刘局的女儿在大雨天等了你三个小时,第二天感冒吊水,你连个慰问都没有。”

  顾行急了,“我那天出外勤你不是不知道,追了嫌犯十公里,从河西追到河东,抓到的时候这小子拘捕,我为了收拾他骨头都要散架了!”

  方希成:“还有一年前,王世林的妹妹跟你去兜风,结果开到盘山公路你把人家扔在路边,自己开车走了。”

  顾行急得脸红脖子粗,“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当天来警情,歹徒报复社会一车撞死了八个人,逃跑路线正好就是那条盘山公路,我不上谁上?”

  方希成:“还有两年前……”

  “你别前前前的了,我听得头疼。”顾行赶紧叫停,象征性地揉了揉太阳穴。

  方希成把打印出来的资料用夹子固定,拍到他胸膛,“这是师父要的检验报告,你给他送过去。”

  然而顾行就像没听见一样神神叨叨地嘀咕了几句,而后视线移过来,方希成还没搞明白他发什么神经,就见顾行一把拽起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半提起来,俯身而下定睛对视,认认真真地道:“这些陈年旧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他的目光清晰又直白,但凡方希成有那么一点点恋爱神经,此刻就溺下去了。

  方希成好笑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时不时拿出来损你两句啊。”

  顾行咬牙切齿,“你!”

  方希成被他抓着也不恼,反而异常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就似老母亲纵容儿子那般,“好了你收敛点,晚上全队都要给你们庆祝,要是让新来的同事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以为我们支队纪律不严。”

  顾行眉梢一挑,“你说沈姜?”

  方希成掩饰性地清了清嗓,“我没说,你说的。”

  顾行放开手,剑眉压住眼窝,眉尾斜入鬓发,这个神色带着微妙的怒气,但怒得不太明显,“今早接到警情,一对夫妻吵架,丈夫家暴,妻子报警,因为在我们的管辖地,所以110把案子分给了我们,但等我们赶到才知道那个丈夫是市公安局内勤人员,师父决定通知市局要他们定夺,可沈姜这家伙不知道怎么脑子秀逗了,趁我们都在外面讨论,他把那个家暴男一顿爆揍,鼻血都打出来了,我去拉架,他居然连我一起打……”

  方希成:“……”

  看来师父为了沈姜不受处分,故意只对姜队透露了一部分。

  顾行越说越来气,“我平时跟这小子不对眼,他也看不惯我,估计觉得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特么下的死手,手肘锁喉都使出来了,要不是师父在旁边我就给他个过肩摔,教教他社会险恶。”

  方希成:“既然师父早说了让着他,你也别憋屈了。”

  “是是是,他舅舅是副支队,他牛逼,我得罪不起。”

  方希成一咂舌,冷峻的眉眼微蹙,“顾行,过了。”

  这些话宛如一根根锐利的尖刺,不留情面地戳破了沈姜那心比天高的自尊心,他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狠狠攥着塑料袋的提手,忽然明白了方希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

  那不是爱,只是对人本能的礼貌。

  误以为方希成也有点意思的他真是蠢爆了。

  这个刚出部队的小屁孩头一回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无能为力到厌烦的地步,甚至连辩解也做不到,因为顾行说的是实话。

  罪魁祸首的顾行浑然不觉,不情不愿地转移话题,“行行行,听你的,谁叫你是主任法医,你级别高,你是领导。”

  方希成理了理被他掐皱的袖子,哭笑不得地睨了他一眼。

  顾行:“走吧,我请领导吃饭去。”

  两人一边打趣一边从法医室往外走,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听不清了,沈姜才从楼道口出来,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

  ·

  到了晚上七点,刘局组织的庆功宴正式开始,由于张清回破获的案子是市公安局派下来的疑难悬案,而他们仅仅花费一周就抓到了真凶,这让刘局在一群白衬衫大佬面前倍有面子,所以这次团建下了血本,场地租的会议酒店,不论是水晶灯、桌椅、发言台还是红地毯,都考究齐整,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一眼望去,富丽堂皇。

  而平时外勤组的一群糙老爷们破天荒剃了胡须穿上正装,头发抹上发胶露出大额头,显得人精神焕发。

  顾行也不例外,他的发胶是所有人当中用得最多的,足足用了半瓶,此时端着香槟给各位领导敬酒,灯下的他身形高挑,影子被拉得细长,犹如行走的荷尔蒙。

  内勤组几位女学员眼睛都直了,窃窃私语顾行有没有女朋友,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于是他们把眼光对准了顾行唯一的好朋友、支队第一冷美人——方希成。

  方希成正在自己的椅子上怡然自得喝着香槟,礼仪和姿态都做得相当到位,似乎对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

  女学员怯怯地上前,“那个方法医……”

  方希成回头微笑,“想听顾行的风流往事?”

  女学员齐声道:“是的!!”

  “那我们从他大学毕业之后开始说起吧。”

  眼看方希成微醺上脸,手撑着头轻轻靠在桌上,眼神涣散地勾起一抹笑,“当年我和他一起被张队从警校拎回来,我是实习法医他是实习刑警,第二天就有一个女警前辈加了他微信,问他能不能出来,你们猜顾行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我们应该以家国为重,办公室爱情要不得,哈哈哈哈哈……”方希成难得一次放声大笑,借着酒精。

  这里的人大多穿黑西装,而他穿了一身白,有一种别样的优雅和魅惑,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微红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女学员们渐渐红了脸,却不是因为顾行……

  “我也不知道办公室爱情怎么不行,后面又有人给他介绍,一个接一个的……他哪来那么多相亲……”方希成说着说着笑容黯淡下去,他也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起身去拿矿泉水,“不好意思我喝点水。”

  结果他双腿一软,女学员吓得花容失色,连不迭去扶,但她们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突然一只小麦色的手臂伸过来,稳稳当当地托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来。

  “方主任醉了,我带他去阳台醒醒酒。”沈姜梳着大背头,面若寒霜地道。

  女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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