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哭笑不得,“你是想赌凶手装的炸弹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等救援赶到?”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凶手并不想单纯地‘杀人’。”颜辞镜的头轻轻仰靠在后座椅的枕头上,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一只手平放在膝盖,另一只手把顾行套得牢固,这个姿态让他看上去非常舒展,就如同躺在沙滩欣赏碧波浩渺。

  “凶手是‘不典型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高智商高攻击性,伪装性适应能力强,能一针见血找到人心底黑暗的部分,并将其放大,这种人很孤独,他们往往需要崇拜者和对手,否则这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太无聊了。”

  顾行仔细咀嚼他的话,总觉得某个点特别违和,但具体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那么顾警官,问题来了,假如凶手需要保持新鲜的刺激感,仅仅是安装炸弹把人炸死,会有任何快感吗?”颜辞镜偏头对上他的目光,勾起一抹春风和煦的笑,“如果他觉得你不配做他的对手,刚才的定时弹就已经爆了。”

  这道话音分明低磁温柔,顾行却觉得每个字都淬了冰,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寒意直抵心间,让他透不过气。

  “赌吗?”颜辞镜扭过头去平视前方,“若是赢了,我和盘托出。”

  从顾行的角度看,他的面相骨骼立体,标准的三庭五眼,高挺的眉骨连着笔直的鼻梁形成一条完美无俦的线,顺着脖子凸起的喉结没入凌乱的衣领,整个侧脸轮廓比正脸还要精致深刻。

  “若是输了,我陪你一起死。”

  颜辞镜说这话时既不深情也不浪漫,就像平铺直叙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不需要添加感情,也不需要使用任何心理技巧。

  顾行本该拒绝,但鬼使神差般,他点了点头,“好,我赌。”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又缓慢,逐渐黯淡的黄昏从风挡玻璃投射在他们相连的手背,仿佛浅金色薄雾消融在那紧扣的指节处。

  这时间实在过于冗长,以至于救援部队赶到的时候,顾行总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黑色警服人员迅速拉起警戒线封锁区域,确认了周边环境以及炸弹情况后,拆弹专家决定就地拆除。

  姜怀海负责指挥疏散附近居民,警车背着红蓝爆闪灯,恍如无数流星划亮漆黑的夜幕。

  专家穿着厚重的防爆服给顾行打手势,不等他反应过来,颜辞镜主动松开了手。

  他一愣,微妙的思绪悄然冒头,但随即就被紧张的拆弹工作压回了脑海深处。

  嘀嗒—嘀嗒—

  分秒走时的每一次响动都仿佛刺向心脏的尖刺,是那么的恐怖刺耳,不知何时彻底穿过心脏,把他们炸成肉泥。

  精神在此刻高度集中,顾行能听到拆弹专家隔在面罩后压抑到均匀的呼吸声、拽出电线发出的摩擦声、场外指挥的口令,都形成一个一个音符在心弦上跳动。

  良久过去,专家终于松了口气,“好了顾队,您可以下来了。”他从座椅底下稳稳地抽出一根已经拆掉的雷|管,放进证物袋。

  几乎同时,颜辞镜那边的拆除工作也完成了。

  “辛苦了。”两人不约而同道谢,不约而同踏出一只脚,不约而同踉跄一步,回过头一看,他俩的背被冷汗浸湿,衬衫紧贴皮肤,像是刚被打捞起来的鱼。

  学员们拿着毛毯和热茶从不远处狂奔而来,每个人脸上菜色泛滥,就跟看到他们领导嗝屁了一样,尤其是陈俊安和李袖琴这一对童男玉女,表情夸张得如丧考妣。

  顾行觉得脑壳疼,大手一挥,把颜辞镜推给了他们,自己则趁着这群小崽子给人裹毯子的空隙大摇大摆走出警戒线,去找姜怀海了解情况。

  颜辞镜:“……”

  可就在这时,一只劲瘦的胳膊伸过来,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腕,紧接着白大褂的衣摆被风吹得呼哧作响,方希成抬起一张煞白的脸,泪水在通红的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会泣出血来。

  原来他并没有在中途下车,而是来到第一现场等待消息。

  印象中他不是那种拒接命令的人,顾行眉头微蹙,“我不是叫你回去吗?”

  方希成见他完好无损,眼睛鼻子一个没少,才后知后觉松开手,“当时我们在环城高速,停不了车。”

  “下不为例。”顾行提步走向姜怀海,方希成立马寸步不离地跟上去,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地面投下一道密不可分的影子,然后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坐在警车里抱着热茶披着毛毯的颜辞镜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饮一口热茶,险些把杯子咬出一个洞。

  陈俊安殷勤地递上零食,“颜顾问,之前我揪你衣领不是故意的,别往心里去啊。”

  颜辞镜嗡嗡地应了一声,接过那包辣条愤恨地撕开一道口子,就像拿它撒气一般。

  陈俊安后背汗毛直竖,心想铁定是自己当时下手狠了,默默拿出手机搜了下他袖口上印着的牌子。

  而后一串长得要溢出屏幕的数字映入眼帘,瑟瑟发抖的小警察伸出食指,从后往前一位一位地数,“个、十、百、千、万、十万……”

  十万?!

  他的脸顿时拉成了一只大紫薯,灵魂出窍缓缓升空……

  顾行对这边的闹剧显然毫不知情,他来到一辆警车前冲姜怀海打招呼,“姜队辛苦了,技术队调的监控怎么样了。”

  姜怀海双手插兜地靠在引擎盖上抽烟,香烟燃尽的灰落在警服领口,他也没弹一弹,貌似是想事情想得出神。

  顾行又喊了他一声,“姜队。”

  “哦,你来了。”姜怀海这才回过神来,夹起烟摁熄在垃圾桶盖,扔了进去,“监控显示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装的炸弹,图侦去做大数据筛选了。”

  顾行察觉出他样子不大对劲,“怎么了?”

  姜怀海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希成,疲惫浑浊的眼珠转过去,似乎在忖量能不能说。

  顾行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态,“阿成你先回避一下。”

  “不用,他不用回避,都是支队的人。”姜怀海摆摆手,眉心皱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浑厚的声音带了点嘶哑,“而且他说不定知道更多细节。”

  顾行下意识地问:“难道沈姜……”

  “对。”姜怀海抬起鱼尾纹遍布的眼皮,幽远得有些沉重的眼神径直望向方希成,就如同透过他在思念另外一个人,一直以冷硬刚毅著称的姜怀海这会竟有一丝颓然,“方主任,沈姜最后出任务那天,你还记得吗。”

  方希成垂在腿边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在听到姜怀海的话后慢慢收拢成拳,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想必我想忘也望不掉吧……”

  沈姜这个不走寻常路、桀骜不驯又不爱服从命令的后辈,曾经让他头疼的后辈,不依不饶缠着他的后辈……

  时间永远地停滞在了那一天。

  ·

  “方主任——”

  “方前辈——”

  “方——希——成——”

  方希成正在实验台调整细准焦螺旋,观察细胞剖面,听到某人又在走廊里大声嚷嚷,觉得偏头疼又要犯了。

  接着“咯噔”两声传来,来人屈指叩响大敞的门扉,优哉游哉地踩着小碎步,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方希成神情淡漠,自顾自地填写表格,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谁知沈姜蓦地低下头,格外“强硬”地挤进他的视野,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嘿嘿,前辈考虑得怎么样了啊。”

  方希成直起身来推了推金丝眼镜,对方死乞白赖的一张俊脸就倒映在干净的镜片上,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沈姜啊,你这个条件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执着。”

  他说的是真心话,沈姜来支队以前是武警,武警讲究站如松坐如钟,就算把特警人员拉过来一较高下,他也是最出挑的那个,少年气这三个字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论是帅气阳光的外表还是优异的家庭条件,在婚恋市场都是一等一的抢手货。

  就不知怎么的眼瞎,放着外面的姹紫嫣红不看,一天到晚缠着他这个奔三的汉子。

  沈姜那张小麦色的脸蛋稍纵即逝地带过一丝疑惑,他仗着自己比方希成高半个头,上前靠得近了一些,居高临下地道:“我也很好奇,前辈这是多没自信才觉得自己不值得别人惦记?”

  方希成连忙退后,使出杀手锏,“你再这么不尊重领导,小心我告诉你舅舅!”

  “舅舅”二字一出,沈姜眼睛发直,刚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萎了,“别别别,我舅舅凶得要死……方主任行行好……”

  这人的脸部表情变化自如,眼看从小狼狗摇身一变成了小奶狗,连缓冲地带都不带的。

  方希成正要赶人走,忽然一道电话铃响起,沈姜掏出手机划开接通键,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喂”,怒吼声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你小子他妈又跑法医室去了是吧!我告诉你多少遍别打扰方法医你小子是不是听到狗肚子去了!!”

  这一听就是姜怀海。

  方希成感到有些抱歉,想给人解释一下,但姜怀海的话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收都收不住,骂得越来越难听。

  “你他妈是不是越来越像你那个酒鬼老爸了!老子从小怎么教育你的!你在部队我管不着,但你到老子手底下就得按老子的规矩来!你他妈今早出外勤为什么要打顾行!人顾行是张队亲自从警校里提出来的!连我都得让人家师父两分薄面,你倒好!上去就给人家鼻梁打歪了!”

  方希成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有伤,胳膊也有淤青,“你和顾行打架了?”

  沈姜烦闷地挂断电话,偏头对上他的目光,话音冷得能把人冻成冰雕。

  “前辈,你就那么喜欢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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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希成:“???”   迟了,最近开学有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