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别动老攻的悬赏>第161章 伪证

  “陈情给我们的说法是季隐遭到叶明宵的骚扰, 不堪其辱决定自杀,但季隐日记里的描述却恰恰相反,这是疑点之一。如果季隐真的长期处于压迫中, 他的精神状态一定很差, 文字间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轻生倾向, 但在日记的结尾, 他还想继续深入叶氏调查与父亲有关的事,记录戛然而止,着实不像自杀的人会做的事。”

  坐进车里,江倦把一杯热咖啡递给萧始, 关切道:“还好吗?你眼睛很红啊, 困坏了吧, 多喝点提提神。”

  萧始敢怒不敢言。

  他怎么有胆直说是因为方才死皮赖脸抱着那人不肯撒手, 非求他好好上床困觉才挨了两炮打红了眼睛?

  以前江倦揍他从来不找理由的,现在居然还会用温柔和善的话术包装一下, 这也算是他们的感情往前迈了一大步吧?

  萧始这样自我安慰着猛灌咖啡,却被烫得吐了半口, 打湿了裤子。

  江倦“热心”地递了纸巾过去, “总觉得你刻意得好像在掩饰什么。”

  “没有没有,地址在哪儿?”

  江倦帮他导航了具体位置, 又道:“方才我让小白帮忙查了下季隐的案子,他是五个多月, 将近半年前在自己的新房自杀的, 那里也是他和张挽宁的婚房, 房产证写的是他的名字, 而且是一次性付清全款的, 他没卖掉父母给他留下的房子, 也就是三街里那套小洋楼,照理说应该没钱买下这套花溪区的精装房,所以大概率是叶明宵送给他的房产。怎么看这两人的关系都没像陈情说得那样恶劣。”

  “你觉得陈情撒了谎?”

  “那他的演技未免太逼真了,连我都要被他骗了。不考虑别的因素的话,我个人觉得,他很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江倦翻着白饺饺拼着命从档案库里调出来的资料,一页页划着,屏幕光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季隐自杀这件事的确是记录在案的,当时出警的就是辖区派出所,因为现场是密室,案件也没什么争议,简单调查后就以自杀结案了。现在看来,这个结果是有问题的。”

  “那现在是打算去复勘现场吗?可季隐和张挽宁都已经过世了,唯一一个可能有房子钥匙的叶明宵还被关在医院里,这难度也太……”

  江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都说了我是悍匪,非法入室的时候从来不走门。”

  萧始知道自家媳妇儿很刚,特别刚,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刚到了强行入室的地步。

  季隐这套房子位于花溪区某高档住宅区的洋房顶层,还附赠了天台,实际面积将近200平,是一般家庭的同龄人很难买得起的房子。

  虽然楼层不高,总共就6层,可看着江倦随手一绑安全绳就从天台跳到了窗边的熟练动作,萧始的心脏还是快停跳了。

  “看我做什么,去门口等着。”

  江倦滑到空调旁,借力蹲在那只有十几公分宽的窗沿上,推开窗子,荡进了房间里。

  他居然还有心思在落地前套上鞋套!!

  萧始人都快吓没了半条命,冲到门前时,江倦已经从房间内开了门等在那里了,顺手把鞋套递给了他,又点亮了房间的灯光。

  “发生过命案,也算凶宅了,不过点了灯你就不怕了吧。”

  这一句温言让萧始吞下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凶话,人也狠不起来了,贴上去抱紧了江倦,哭唧唧道:“倦崽,你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好不好,真的很吓人啊,我们也没穷到非得吃这口饭的地步,实在不行我偷电瓶车养你啊……”

  “那样明显更危险吧,能不能收收你的土味情话,味真的很冲。”

  江倦毫不留情扒拉开肩膀上的狗脑袋,把他背上的包摘了下来,一一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工具。

  “现场已经进行过勘验了,隔了半年再复勘的结果不一定准啊。”

  萧始拎着江倦递过来的鲁米诺试剂瓶说道。

  “去试试,万一呢。”

  两人戴上手套,在开始勘验前,先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大致摸清了布局。

  江倦说:“方才我是从次卧的窗子进来的,那里和主卧都有生活的痕迹,看来这对夫妻的确是分房睡的,符合季隐在日记里的说法。”

  萧始探着头东张西望,“主卧的生活用品大多是女性专用的,两人没有共用衣帽间,而是在主卧和次卧分别放置了衣柜,看来关系确实不怎么亲密。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泾渭分明,我相信这个说法了。”

  江倦进了厨房,在冰箱挂着的白板上找到了季隐留下的手迹。

  萧始凑了过来:“笔迹跟日记一样吗?”

  江倦拿着日记比对,“我肉眼觉着是一样的,季隐有个习惯,在最后一笔写捺的时候总是会拉长,和白板上这句‘注意火候’的写字习惯是一致的。”

  “看来日记里的记述更接近于真相。”

  “为什么这么认为?”

  “季隐对张挽宁可能真的没那方面感情。如果换作是我的话,给媳妇儿留言肯定都要加个亲亲宝贝儿之类的称呼,最后再画个小爱心什么的。别忘了,他们两个可是新婚不久啊,还在甜蜜期呢,说话怎么会这么冷淡。”

  江倦顿觉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

  “什么?!恶心?我吗??!”萧始一脸难以置信,“你不喜欢我叫你亲亲宝贝儿吗?那还是叫倦崽吧,倦毛也行~”

  江倦反胃得直翻白眼,“别说了,去现场看看。案卷记录季隐是在浴室割腕自杀的,尸体靠在浴缸外,受伤的手腕浸在热水里,因为地漏堵塞,从浴缸漫出来的血水覆盖了整个浴室的地面,在刚被发现的时候,场面还是相当骇人的。”

  “嗯?你说刚被发现,不是尸体刚被发现?”萧始注意到了重点。

  江倦点头道:“因为被发现的时候,季隐还没死,第一发现者是张挽宁和叶明宵,在发现他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他是在送医过程中咽气的。据说,他死在了叶明宵怀里。”

  今日得知的一切让萧始对叶明宵的印象彻底改观,听闻这样的遭遇,不免生出了同情。

  “别想太多,还是先做正事。”江倦拉开浴室的门,点了灯示意萧始进来,“开始吧。”

  两人在室内所有可见的位置都喷了鲁米诺试剂,当关上灯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简直能用壮观二字形容。

  整个浴室包括浴缸在内的地面都散发着大片幽蓝色的荧光,如此梦幻的场景却是鲜血染就的,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了。

  “有蹊跷。”

  黑暗中,江倦的声音带着回响。

  “什么?”

  “血迹形态不对。”

  江倦指着墙壁瓷砖上格外耀眼的一片血迹说道,“这个现场的血迹形态很复杂,浴缸和地面的稀释血迹就不说了,这一行喷溅血迹呈长条状,一端细小狭长,另一端膨大且边缘光滑,是在存在开放性创口,动脉出血,并且具有一定血压的情况下形成的,这个位置的高度可以认定为是季隐的桡动脉或尺动脉受伤时形成的。但是这行喷溅血迹却很细长,并且是留在墙壁上的,夹角大概在……”

  “15度左右。”萧始说道,“夹角为15度时,喷溅血迹的形状最细长。”

  “15度,那也就证明,他的手腕基本是贴在墙壁上的。”

  江倦把手贴近墙壁,弓着手腕迎合着血迹推断着血液喷溅的源头位置。

  当预测的轨迹基本与血迹重合时,江倦抬眼看向萧始,“正常人会用这个姿势割腕吗?”

  萧始打开灯,看清了江倦略显扭曲,背部紧贴着墙壁,却举起左腕贴近墙壁的姿势。

  “应该说,正常人就不会割腕。他是被害的。”

  江倦一抬下巴,示意萧始再次关灯,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了喷溅血迹下方模糊一片的蓝色痕迹。

  萧始说:“这里是擦拭血迹,沾血的物体擦碰载体就会形成,形态差异会受物体形态、血量、载体形态、血迹形成方式、部位,还有接触方式等多种因素影响。像眼前这个能明显看出手指印和扭转痕迹的,应该就是受害者在挣扎反抗的过程中留下的。”

  江倦开了手电筒,把光线聚焦到一点,仔细观察着那片擦拭血迹。

  “……可惜了,没有留下血指纹和掌纹,凶手应该戴了手套。时间过了这么久,也很难提取到关键证据了……辖区派出所那帮人到底在做什么?但凡有人觉察到异样多调查一下,也不会有这样的冤假错案。”

  他也明白,辖区派出所有失职,但问题也不能全部归结在办案民警头上。

  凶手在行凶之后,一定会对整个现场进行清理,像这行留在墙壁上的血迹经过擦拭清洗,不使用特殊方法是不会显现出来的。况且现场的情况看上去就是自杀未遂,办案人员先入为主,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也是……

  “等等。”

  惊觉不对的萧始一语打破沉寂,又一次点亮了灯。

  江倦一脸愕然,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就知道彼此想的正是同一件事。

  “不对,不对不对,”萧始指着墙上的血迹一拍大腿,“至少得是血迹凝固后再进行擦拭,经过鲁米诺的氧化反应才能呈现出完整的形态,难道这个凶手在割伤季隐后并没有立刻离开现场,而是一直在这里等到血迹干涸才清理了他杀痕迹,慢悠悠逃离现场的吗?”

  江倦眉头蹙得愈发紧了,短暂的犹疑后点破了玄机,“又或者,清理现场的并不是凶手。再或者,凶手行凶后离开现场,又再次回到了现场。”

  这话和点名叶明宵或是张挽宁行凶杀人无异。

  关键在于他们并没有主动检举对方有可疑行为,甚至有可能两人是同伙。

  “不对,还是不对。”萧始揉着太阳穴说道,“先不考虑两人是同伙的可能,首先,张挽宁应该知道叶明宵的真实为人,所以两人才会一起发现还剩一口气的季隐,如果张挽宁像传言说的那样反感对丈夫‘实施恶行’的叶明宵,两人压根儿就不会有结伴一起发现季隐的可能,对吧?”

  江倦觉着有理,点了点头。

  “但他们的关系应该也没好到可以合谋杀死季隐的程度,那假设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杀了季隐,他事后和对方一起回到现场是要冒被有可能还有意识的季隐认出来,还有清理现场被对方发现这双重危险的,感觉没必要啊,还不如在行凶之后清理呢。”

  “当时没清理可能有两种情况,不能清理,或者不想清理。”

  江倦倏然顿了一下,蓦地想起什么,再一次关了灯察看墙上的血迹,“不对,还有一种可能,血迹是在凶手离开现场后才留下的。”

  “那岂不是……”

  “季隐自己留下的,甚至可能是伪造的。”江倦疑惑道:“可是这样也很奇怪,不管擦拭血迹是不是季隐可以留下的,喷溅血迹是一定没有办法伪造的,所以凶手其实还是留下了这一行季隐被割腕的喷溅血迹,等于间接证明,季隐是被害的。”

  萧始眨了眨眼,又一巴掌拍开了灯,四下找着案发时可能留下的痕迹,问道:“辖区派出所的现场勘验报告里有提到打斗痕迹吗?”

  “没有。整个浴室很整洁,基本没有杂物摆在明面上,就算有人在这个贴着瓷砖,都是硬物的浴室里打斗,也很难留下痕迹。”江倦说。

  “那季隐的尸检报告呢?伤口的照片有吗?”

  江倦翻出电子案卷里的照片递给他。

  “左侧尺动脉被竖着割伤,伤口杂乱,浅痕很多,最致命的伤口不是一道,而是延着血管割下来的数道切痕,从手腕到臂弯,这么长的伤口,就是送到医院,也未必救得回来。”

  萧始沉叹一声,揉了揉眼睛。

  江倦问:“有什么发现吗?”

  “凶器当时留在现场了吗?”

  “有,是一片剃须刀里的刀片,勘验现场时就沉在地漏附近。”

  “那我觉得,季隐果然还是……自杀。”

  江倦微微睁大了眼,复又垂眸望着满地狼藉,“……果然是这样。”

  “你也这样认为吗?”

  “在来之前,看到季隐的尸检报告显示致命伤在左臂时就有点预感。他的伤口很乱,很无力,而且很难控制凶器走向,像是使不上力。正巧季隐的日记里每一页都会出现文字从左向右的擦痕,这是他善用左手的证据。如果一个左撇子用不擅长的右手割腕自杀,也许就是刻意为了伪装成他杀。”

  江倦叹了口气,“物证给了一次反转的机会,但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派出所的结案报告没有问题,季隐就是自杀。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像我之前说的,季隐表现得完全不像个会自杀的人,他甚至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动力,所以即便是自杀,也未必是自愿的。”

  萧始恍然想起之前的案子,“穆雪茵……”

  江倦瞳孔一缩,迅速转过头去,避开了那人的目光。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从卡索口中得知了穆雪茵自杀的真相,对方还出现在季隐曾经的房子里,把关键证物交给了他。

  不管怎么说,季隐和“17”一定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也和穆雪茵一样是逼不得已,不得不死的。

  可是这些事,不应该让萧始知道。

  江倦不想萧始卷进他和“17”的恩怨中。

  萧始把江倦拉出浴室,两人终于透了口气。

  他在沙发上铺了张塑料布让江倦坐下,翻出了包咖啡融在矿泉水里,摇几下晃匀了。

  “凑合喝两口提提神,先顶一下,等会老公给你买热的。看你累的,眼睛红成这样,浑身还冒虚汗,身子撑不住的,等见过了孙晨宇的家人,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家睡觉。”

  江倦低着头,闷闷道了声:“嗯。”

  “方才说到哪儿了?对,季隐是自杀。可是这又和现场情况矛盾了,我们就是因为现场残留的血迹被清理过才怀疑了一下叶明宵和张挽宁,现在坐实了季隐是自杀,那清理血迹,掩盖季隐伪造出的他杀证据的人又是谁?”

  萧始困惑道:“以他这个伤势,血迹干涸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总不会是他自己擦掉的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倦做了个异想天开的猜测:“是两名第一发现者在互相包庇?”

  “你是说,他们都认为是对方杀了季隐?”

  “不,不对,叶明宵在发现季隐出事后就立刻报警,亲自把他送去了医院,按说没有清理现场的机会,但张挽宁是有的!在叶明宵送季隐去医院和警方赶到现场之间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留在现场,是唯一有机会动手脚的人。”

  “但叶明宵又不瞎,应该不至于……”

  萧始本想说进入现场后不至于忽略墙上那么大一片血迹,事后发现现场情况有变,作为最想为季隐伸冤的人,叶明宵应该最先提出异议。

  可仔细想想,如果奄奄一息的爱人就在眼前,任谁也没有心思观察现场,更何况季隐当时还有一口气,叶明宵首先要做的事肯定是将他送医。

  且不深究当时叶明宵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光是爱人命悬一线这一点就足以让萧始共情。

  江倦抬眼时,见萧始满目怆然,眼圈都红了。

  那人不愿与他对视,低下头去,将额头垫在他膝盖上。

  江倦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萧始说:“那个时候,我也是一样……”

  江倦薄唇轻启,哽在喉间的话迟迟难以发声。

  “在白云药厂的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倒在火海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注意不到周围的情况,也不在乎踏入险境以后我还能不能回来。我没想太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不回你,那我就不走了……”

  萧始话里带着哭腔,哭着哭着又笑了,自嘲道:“是不是太幼稚了,半年多以前的事了,现在才回过劲儿来开始闹腾,有点儿……有点儿丢人。我也知道丢人,你别嫌弃我。”

  “不嫌。”江倦说,“你这口气悬了太久,是时候发泄一下了。抱歉,一直以来我粗心大意,很少注意你的情绪,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这话半真半假,那时的江倦的确很少注意萧始的情绪,但不是因为粗心,更多时候,是因为他不在意。

  近十个月前,他的身份曝光,刚拿回自己的名字不久,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和哥哥互换身份的用意,甚至不少人将他视为弑兄判主的内鬼。

  他孤立无援,于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为求证自己的猜测,孤身潜入白云药厂的厂房,却不成想当天因为化学试剂泄漏,与空气形成爆炸性混合物,经人蓄意点火后发生了闪爆,车间内工人死伤惨重,大批在宿舍内休息的工人被困。

  当时江倦就在靠近爆炸中心的位置,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震飞了出去,他左侧身体先着地,受伤最为严重,左臂、左腿都打了钢钉,严重的脑震荡导致了他短暂的记忆混乱,他还借此演了几天重伤沉睡苏醒后失忆的狗血大戏,后来发现某人不知死活想亲醒他,还编造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虚假故事灌输给他,妄想借此描绘出完美的过去,他还是及时停止了这种低劣的游戏。

  他不是公主,萧始也不是王子,玩这么俗套的剧情真是狗都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爆炸现场时,他意识到具有可燃性的危险气体很可能会造成宿舍二次爆炸,被困其中的工人就算不被爆炸波及,也可能因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发生危险。

  江倦拖着伤重的身体艰难爬到厂房另一侧,放下了防火卷帘门,阻止了火势向内继续蔓延,也极大程度减缓了气体泄漏的速度。

  可他自己却因为这样的举动置身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由于厂房内存放有大量危险化学品,消防不敢轻举妄动,而不知道偷偷潜入的江倦还在爆炸现场,只通过宿舍内传出的消息确认受困工人全员都在的警方也下达了放弃厂房,转而从宿舍方向突进实施救援的命令。

  身在险境的江倦又一次被抛弃了。

  连他自己都放弃了求生,在灼热气焰的炙烤下回顾自己这荒唐又可笑的一生,在他决定闭上双眼静待死神降临时,那个男人却如天神般出现在他面前,抱起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带他冲出了火海。

  那时的江倦无暇思及太多,疼痛与疲惫撕扯着他所剩不多的意识,恍惚间,他觉着自己好像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太剧烈,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

  事后回忆起来,当时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响声,紧接着萧始便冲到他身边,抱起了一息尚存的他。

  他隐约觉着那人的怀抱很暖,很坚实,足够令他安心,却颤抖得厉害。

  打碎玻璃时,锋利的碎片划破皮肉,伤了肌腱,萧始的伤腕筋骨毕露,鲜血淋漓,可他却不曾放手。

  对外科医生来说,双手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失去了稳定性,就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

  江倦其实,一直很后悔自己害得萧始失去了再度站上手术台的资格,害怕面对真相,常常会回避自己欠了萧始一条命的事实。

  “我那时候怕死了……看你在我怀里,气息越来越弱,一边吐血,一边数落我不该冒险来找你,我真的……心疼得一塌糊涂。”

  萧始半跪在江倦面前,枕着他的膝盖,环住了他的腰。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就在你差点儿离开我的那一天,你对我说……说……”

  “你来做什么,想跟我同生共死,也不看我稀不稀罕。”

  江倦抿嘴一笑,揉了揉萧始滚烫的双耳,“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路上就一起做个伴吧……以后也做个伴吧——我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萧始没抬头,趴在他腿上,胡乱点了点头。

  “怪不得从那之后你就赖上我了,甩都甩不掉,原来问题出在我这儿。”

  “江倦,你给我记住了,我没有叶明宵那么好的承受能力,那种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否则……”

  江倦扭头挣开,缓了口气,“否则怎么?”

  萧始低下头去,埋在他肩窝,摇了摇头,“没有否则,你想做什么,我什么时候拦得住你……但是,这世间总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东西,不是吗?”

  哪怕,不是我。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倦和萧始离开了季隐生前的住处,在园区里遇见了几个遛狗的大妈,离老远就听人大着嗓门说道:“哎!王姐!快来快来!你知不知道C栋闹鬼了!”

  “啊?闹鬼?闹什么鬼?!”

  “就是死过人的那家呀!”

  “噢!我记得我记得,就是那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嘛,还没到三十,一表人才,工作也很不错,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了,在家割了腕。后来他老婆受了刺激,疯啦!”

  “就是!生完孩子又产后抑郁,想不开在医院跳楼了,还不知道房子要怎么处理呢。按说是应该留给孩子的,不过孩子才几个月大,需要个监护人吧……?”

  “再说就算给了孩子,以后孩子懂事了,能要这爸爸自杀的房子吗?哎哟……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那栋楼的房价都要跌喽……”

  “可不是嘛!不过这个先不提,关键是昨天凌晨我起夜的时候,看见那家的灯亮了!”

  “啊?!亮了?可是那家不是没人住吗?”

  “说的就是呀,而且还不是亮了一下,是亮了灭,灭了又亮,来来回回好几次呢!迷迷糊糊还能看见诡异的人影映在窗户上!吓得我呀,赶紧叫醒了我家那位,他说我没事闲的吓唬自己,我不放心,还是闹着让他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哎呀,快说快说!”

  “我们到了那家外头,贴着门就能听见有男人在哭,吓得我俩一晚上都没睡好!哎哟,现在想起来还后怕……感觉这里是住不长了,我打算跟我家那位物色一下新房,尽快搬走了……”

  江倦和萧始路过时,两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刚哭过的那位眼睛还红着,扭着头装作四处看风景。

  江倦戳他,他也不理,反手拉住那人,便把人往小区外拉。

  “等等,你着什么急啊,我有点儿虚,你慢点儿。”

  “熬了一宿都没见你虚,这会儿叫起来也没用!”

  “等一下,你别拉我……”

  两人拉拉扯扯从小径旁路过,果然引起了那几位路人大妈的注意。

  萧始觉着脸上挂不住,回头催促:“你怎么了,刚张罗要走的不是你吗?”

  “我,我有点……”

  江倦低头和蹲在路边的雪白萨摩对上了眼,耳朵一红,偷偷摸了一把那柔软蓬松的毛,没想到非但没过瘾,反而更加欲罢不能了,眼里冒着星星问狗主人:“阿姨,我,我能摸摸它吗?”

  “哎呀当然能啦!我家小白性格很好的,不咬人不凶人,你跟它好,它记住你了还会想你呢!”

  萨摩的主人,也就是声称昨晚亲耳听见凶宅里传来男人哭声的大妈热情地把狗绳都给了江倦。

  看着江倦那一脸欣喜和发自内心的愉悦,萧始不禁感慨,多少年都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了。

  他也蹲下身来,趁江倦摸萨摩的头时摸了摸那人的头,“喜欢吗?”

  “喜欢……”

  江倦少有地露出痴笑,抱着快和他一样大的雪球,恨不得把头都埋进那雪白的背毛里蹭一蹭。

  “原来你喜欢软软的毛茸茸,不这么亲哮天是因为它的毛太硬了吗?”

  “不是。”大概是撸狗撸开心了,江倦迷迷糊糊就说出了实话,“是因为他身上有你的味道。”

  萧始:“……”

  看着萧始那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牵着柴犬的阿姨也把自家狗牵了过去,“你别跟他抢了,摸摸我家的也行,我家阿柴也乖巧懂事,笑起来脸蛋嘟嘟的,很治愈哦!”

  “谢谢您的好意,可我觉得我应该抱抱这边的狗子……”

  萧始崩溃地揽住了身边因为没能从主人手里抢到零食而一脸不好惹的哈士奇,甩着泪花搂紧了狗脖子。

  哈士奇:“?”

  “我媳妇儿喜欢别的狗,我可怎么办啊……”

  哈士奇的主人欲言又止,“靓仔,那个……”

  只听呲啦一声响,萧始肩膀一凉,再回头时,半边袖子已经被哈士奇撕了叼在嘴里嚼了。

  “我靠宝贝儿!这个不能吃!!”

  看着萧始跟狗抢起来的样子,江倦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几位养狗大妈红着脸窃窃私语:“哎呀妈呀,这两个小伙子也太俊了,看着就高兴!”

  萨摩主人笑着对江倦说:“帅哥,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要多笑笑哟~”

  江倦笑了笑,“好。”

  这一笑让人心生欢喜,那大妈又与他闲聊:“帅哥,你是哪里人呀,好像没在这附近见过你呀,新搬来的吗?”

  “嗯……”江倦顿了顿,戏演得无比自然,“我们刚搬过来不久,就租的C栋,听说那房子以前发生过不好的案子,想打听一下情况。”

  江倦用手肘一戳萧始:“我这个弟弟胆子小,晚上都不敢一个人起夜,要是不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就没个安生了。”

  “原来是这样,真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们是……”大妈笑得一捂嘴,“其实也不用太害怕,C栋洋房顶层是发生了点事,不过都是去年的事了。那户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是白领上班族,女的没工作,怀了孕,在家做全职主妇。”

  另外两人应和:“唉,那事怎么传的都有,有说老婆怀的孩子不是老公的,老公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也有说是男人出轨,心里觉得对不起老婆,或者是想离婚老婆又不肯,才想了这么个法子逼老婆退让,结果不小心真死了……”

  萧始把沾着口水的破布从哈士奇嘴里扯了出来,“无风不起浪啊,这些传言肯定有来路的。”

  “说的也是。”大妈回忆道,“记得有人说过那家女人的孩子不是她老公的。”

  “我是见过男的和小情儿在一起,可大胆了,都带到家里了,还是男的呢!”

  “哎哟……”

  三人抹了抹身上的鸡皮疙瘩。

  “男的?长什么样?”江倦问。

  “个挺高,长得挺白净的,双眼皮,薄嘴唇,但有时候流里流气的,感觉不像正经人。哦对!他还开着几百万的车来接那男的呢,没准儿是男的给他花了太多钱收不回来,又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才……”

  “A栋的刘姐说,可能是酒吧跳脱衣舞的鸭子,可会吸血了!别跟别人说啊……”

  几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江倦心说听这描述,那跳脱衣舞的鸭子怕不是叶明宵……

  萧始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应该是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时其中一人说道:“那家男人看起来挺花心的,我见过他跟好几个男的都有来往,可能还有感情纠纷。那天我可亲眼看见他跟一个瘦高的男人拉扯不清,哎哟哟……”

  “真的呀?那人长什么样子?”

  “凶得很,眼神好像能杀人,看我一眼就让我打哆嗦了。我想想,皮肤晒得很黑,发色发灰,有点偏亚麻色,他摘墨镜的时候我看到眼睛了,是灰色的,长相却是亚洲人的感觉,挺俊的,可能是混血,也可能是戴了隐形……”

  这描述简直就是在点名昨晚在小洋楼里和江倦见了一面的卡索。

  江倦觉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他不利,随口找了个要上班的借口想溜,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萨摩的耳朵,又拎起了被哈士奇按在地上快压到断气的萧始。

  那人不得不在小区的公共水池洗掉了脸上的狗口水,亏了他早就在车里备了几件T恤,不然就要穿着这破了几个洞的新潮无袖背心去分局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萧始拎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回来,给江倦开了罐温着的咖啡。

  “方才养狗阿姨说的那灰毛灰眼的男人,该不会是我想到的那个人吧?”

  江倦呛了一口。

  萧始给他擦着嘴角,一脸醋劲和不忿,“至于吗,每次提到他你都这么激动,你该不会是真对他有意思吧?”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他……”江倦反应过来这话不大对劲,“你在说谁?”

  “还有谁啊,当然是那个迷得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毛子。”

  江倦:“……”

  贝斯手Luc的特征也只有灰毛灰眸和阿姨的描述对上了,黑皮和亚洲人的长相是被你给吃了么?

  不过江倦转念一想,就让萧始这么认为也挺好的,总比知道对方是卡索,闹腾得从上到下鸡犬不宁要好。

  这样想着,萧始却回过味了,“嘶……不对啊,那毛子就是毛子,怎么看也没有亚洲人的特征,跟她的说法对不上啊……难道不是?”

  江倦不知怎么,脑子一热,竟然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扯到面前,强行吻了他一下。

  这份突如其来的主动成功让萧始灵魂出窍,飘飘欲仙忘了这茬,直到迷迷糊糊开到了分局,鼻涕泡还没破。

  时间刚过七点,江倦没急着下车,按下车窗恋恋不舍地吹去了夹在指缝里的几根白色狗毛,不禁叹了口气。

  萧始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倦崽,虽然我肯定会醋,但是只要你喜欢,我们家再养只萨摩也不是不行。”

  “要不再养只阿拉斯加?”

  “啊?为啥。”

  “集齐雪橇三傻。”

  “可以召唤出一个我!”

  萧始眯着眼靠过来又要亲亲抱抱,被江倦面无表情地躲开了。

  “……大可不必。”他顶着萧始的脑门,把人推远了些,“问你件事,从邻里的传言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是指……”

  “跟季隐一家有关的。”

  萧始想了想,“他经常带叶明宵回来,邻居都怀疑他包养鸭子,可能还留过夜。”

  “可是一般来说,那个年龄段的人八卦应该热衷于男女关系,很少会因为两个男人经常在一起就误会他们关系不一般。”

  “……说的也是,喜欢脑补这方面关系的应该还是年轻人比较多。况且季隐是为了保护张挽宁才和她结婚的,要是婚后因为这些细节暴露真相,这样的做法就没意义了。”

  萧始假借沉思的名义枕在江倦腿上,转头就打起了呼噜。

  江倦木着脸一抖腿,“醒醒,困了就找个办公室睡,别在这里。”

  “没睡没睡,我是在思考。”

  “那思出什么了?”

  萧始开始胡说八道:“邻里街坊那些传言通常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有点儿风声,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这样的事太常见了。我觉得没准儿是有人带了节奏,给那些喜欢八卦的邻居大妈灌输了季隐是个弯的,或者他私生活不检点,总跟男人不清不楚之类的话。”

  江倦品了品这话,“有道理。”

  萧始又来劲了,“这种话还必须得是从熟悉了解季隐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最有可信度,我小时候在街头巷尾疯玩的时候经常听那些阿嬷闲谈天,为了强调真实性,她们总会带上一句诸如‘是谁家的小那谁说的’之类的话。”

  “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那是,从前我也是城南交际花啊,十里八村的狗见了我都摇尾巴!”

  “这种事有什么好骄傲的,它们只是发现了个和它们长得不太一样的同类吧。”

  江倦半眯着眼睛,又是那一副无奈的表情,“所以,有什么人可能成为这闲话的源头吗?”

  “这个我倒是不敢说,毕竟只要有心害他,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不过有个人倒是挺可疑的,明明是季隐的发小,却好像对他的遭遇和想法一无所知,一味按照自己以为的事实去复仇,还成了受害者。”

  “你是说,陈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理论来自《法医现场学》。

  江倦:再养一只萨摩和阿拉斯加,我家就能凑齐雪橇三傻了。

  姜惩:嗯?还有一个是谁?……哦~(恍然大悟)

  两人齐齐看向正在拆家的萧始。

  江倦:(猫猫叹气)真是有够傻的……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