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箴说目前陈情还在医院养伤, 案子牵扯太多,他又有诱导犯罪的嫌疑,在真相彻底查明前是不会释放他的, 暂时会把他控制在医院里, 赵子骏也是。等见过了孙晨宇的父母, 可以抽时间再去见他们一面。”
人对于痛觉的记忆可能是最深刻的, 萧始提到赵子骏的时候,江倦手腕上的伤隐隐作痛。
正常来说这样深度的创口经过这些天的休养都该愈合了,可江倦的伤却恢复得极慢,到现在都没结痂不说, 还有发炎化脓的苗头。
这和他自身的凝血机制障碍有一定关系, 到这个程度也是相当严重了。
“可能是天气热起来了, 总这样用纱布闷着也不利于恢复, 还是换块贴布吧。记得不能沾水,不要剧烈运动。还有, 抽空要去验个血,你现在这样子我很担心啊。”
萧始心疼地一下下蹭着江倦的手背, 比那一口咬在自己手上还疼。
“……知道了。”
江倦少见地回应了他的唠叨。
原因无他, 萧始的目光太炙热,江倦有点担心他那股子莽劲上来了会把自己的手整个含进他嘴里。
想象一下那画面, 江倦又冒了一身的虚汗。
他掌心那道伤就更严重了,江倦体虚, 常年手冷脚冷, 却还是经常流汗, 有肾阳亏虚和脾胃虚弱的原因, 也与他的精神状态有关, 总之伤口总是接触汗液, 想快些好起来也难。
萧始只能像伺候老佛爷似的端着江倦一只胳膊,以免他顶着这样的伤到处折腾,没个老实。
两人刚休息没多一会儿,长宁警方便带着孙晨宇的母亲赶到了分局。
老人本就身体虚弱,又受了打击,一夜都没休息好,显得格外憔悴,一下了车就走不动路了,在两位民警的搀扶下跪倒在地,哑声啜泣起来。
“我儿……我苦命的儿啊……老幺走了,老大也走了,三个月里,两个娃娃都没了,这要我们老孙家的日子还怎么过,怎么过呀……”
“老人家,您请节哀,先别太激动了,我扶您进去先休息一会儿,地上凉。”
女警好言劝着,先把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请进了局里。
众人见了这场面,心里都不舒服。
袁衾抹了抹眼角,“岁数大了眼眶子浅啊,看不得这种场面了。这老两口也真够命苦的,两个儿子先后走了,还都是我们分局给送走的,我都不忍心了……”
“生老病死由天不由人,看开点儿吧。”
萧始拍了拍他,转身就见江倦站在门口,怔然望着那几辆从长宁来的警车。
萧始抬手在他眼前晃晃,“别看了,要不咱们上去待会儿吧,等家属情绪稍微好点儿了再来问询也不迟。”
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他怎么忍心让江倦看。
可那人愣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像是没听到他这话似的。
萧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警车里下来几个人,跟展虞和袁衾握手客套过后,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萧始见江倦有一个明显的低头收下巴的动作,便知道这些人的出现让他的心情一落千丈,甚至有点生理性厌恶。要不是碍着身份和面子,他可能转头就走了。
“来的是谁啊?”萧始小声问。
袁衾拨弄着头上那几根被风吹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稀疏的头顶,“长宁刑侦的朱队和谢副,这次来雁息是为了开会,顺路帮我们把孙晨宇的母亲送来了。还有一个没见过啊……”
江倦盯着那未知身份的人,眉头皱得跟打结似的。
当对方看过来,他又移开了目光,看着那二位从长宁刑侦来的故人,阴沉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
萧始心里犯嘀咕,除了自己之外,还真是很久都没见过能让他这么反感的人了,他甚至快要忘了,一向波澜不惊,心无起伏的江倦也是有喜怒哀愁的。
“江二,你要是不喜欢他们就上去吧,他们来是另有要事,等下就走了,你犯不着给自己惹气。”
“没有们。”
“啊?”
“只有他。”
江倦低着头,闭了闭眼。
这时隔壁市那一正一副两位支队长走上前来,年长的那位向江倦伸了伸手,后者居然像只温顺的猫一样凑了过去,跟他轻轻抱了一下。
萧始看傻了。
他媳妇居然被人抱了!
而且还是主动跟人抱的!!
除了求欢的时候,他都不抱自己!!!
萧始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这人看上去将近四十岁了,不怎么显老,但有些虚弱,像大病初愈似的,脸色也有些病态的苍白,和江倦站在一起,简直就像病友交流活动。
“快一年没见了吧,又瘦了,看你现在,一阵风就要吹跑了,这可怎么行啊。”
男人捏着江倦的胳膊直摇头。
“我身体好着,还年轻,还能再折腾折腾,不妨事。倒是您,听说恢复得不大好,刚醒就到处跑,骨头都长歪了,重做了好几次手术。”
江倦忧心忡忡,愧疚道:“抱歉都没什么机会探望您,连句关心话都没能传上,您别记我的账。”
“怎么会,我知道你的处境,自然是理解你的。”
那年轻些的副队眼角有一道疤,看起来有点凶,话里却带着笑,用手指戳了戳江倦的胸口,“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朱哥是为了谁才长歪骨头的,你小子闹失踪,把朱哥吓得都亲自去找你了,之后更是几天都没吃下饭,这事可没那么容易结哈,这你不得请我们好好吃一顿?”
江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笑,“一定。”
萧始在他背后小声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
他也想顺带着了解下这二位跟江倦的关系。
江倦把萧始从身后拎了出来,对他说:“介绍一下,这位是长宁刑侦的支队长朱铭恩,这位是副支队长谢时明。两位都是我在长宁的亲人。”
这个说法让萧始怔了一下,仿佛刚才耳鸣,没听清他说什么似的。
亲人……他刚说,是亲人。
谢时明问:“这位是……”
江倦分了心,没注意到萧始的脸色不大好,只顾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兄弟。”
这下朱铭恩和谢时明也愣了。
朱铭恩反应得快,朝萧始笑着伸出手,与他交握了一下,“你好你好,这位小哥真帅啊,像是阿倦会喜欢的类型。阿倦这个人啊,脾气有点怪,有时任性了些,但性子不坏,还请多担待。”
谢时明连附和带威胁:“朱哥说的是,小子我可告诉你,当年禁毒不把阿倦当回事,我们刑侦可是把他当宝贝供着的,你要是敢亏待他,咱们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直接抄了你家!”
众人哄笑着,唯独萧始的脸色有些尴尬。
看来江倦称呼这两人为亲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方才误会得有些离谱,还好那人没有戳穿他,不然这会儿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朱哥,谢哥,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要不今晚就一起吃顿饭吧?不愿意在外面吃的话,我回去准备准备也行。”
江倦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一个劲儿朝两人使眼色。
谢时明会意:“外面是不干净,朱哥切了四分之一的胃,不能在外乱吃。要不这样,咱几个一起吃顿火锅,也不麻烦,就准备点儿食材,下鸳鸯锅一煮就行了。”
他寻思着做饭再怎么难吃,也不至于连清水煮菜都做不好吧?
“没问题!那就今晚,你们开完了会直接去我们家就行,来来,加个微信,我给你们发定位。”
萧始三两句就跟人混得熟络起来,交换了联系方式。
江倦嘴上不说,但看着萧始和自己在意的人打成一片,他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正在扎根。
就好像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成了他的牵绊。
“听你们说了半天,我也有点儿心痒了。冒昧问一句,我可以去吗?”
众人聊得热络,一听这话,气氛倏然冷了下来。
萧始回头一看,就见不受江倦待见的那位正站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他。
这人看起来比朱铭恩和谢时明年轻了许多,可能刚三十出头,长相中规中矩,却有一双狭长的眯缝眼,眼泡肿的厉害,看上去好像笑眯眯的没什么攻击力,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狡黠,总之绝对算不上和善。
从面相上看,萧始对这人就没什么好感。
“跟你不熟。”
可能是这些日子被市局分局惯得不成样子,江倦的脾气也大了起来,连客套都省了,说完转头就走了,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朱铭恩和谢时明没想到一年不见,他的变化能这么大,从温柔亲和变得淡漠凉薄,当真判若两人。
说起来,也确实该算是两人……
“……时间不早了,张队,还是先去开会吧。”
朱铭恩出言缓和气氛,众人招呼几句,从长宁来的三人便上了警车,赶往省厅了。
萧始和袁衾呆立在分局门口,今日的风,依旧喧嚣。
“嘶……张队?方才朱队是不是管那人叫张队来着?”袁衾反射弧长,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道是长宁禁毒的那位?”
“哪位?”萧始满头雾水,“我是在他恢复身份以后才跟他复合的,之前在长宁的那段经历他从来不提,我也不好问,只听说……他跟那边的同事闹得不大愉快?”
萧始这话说得很委婉,留了三分余地。至少从今天江倦对待长宁刑侦的态度来看,这传言未必是真的。
“什么?你没听说过江副在长宁的事?”袁衾一脸难以置信,“他跟那边闹得你死我活,这事你居然不知道?!”
不过算算时间,萧始是今年年初才以法医的身份进入系统的,又是在雁息入警,对长宁过去的事不了解也是正常。
袁衾生性八卦,不光自己八卦,还拉着别人一起八卦,四下看看没人,把萧始拉进花坛边偏僻的角落,蹲下来小声说道:“那你总该知道江副以前是用江住这个名字在长宁任职的吧?”
“不止是名字,还有身份。”
这一点萧始倒是比谁都清楚。
“对对对,反正他当时是顶替了他哥哥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可能是他哥哥跟长宁那边有什么恩怨吧,他调去禁毒的第一天就让人给了个下马威,那边的黄副支队长以比试的名义当着全队的面打断了江副两根肋骨啊!江副是什么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方肯定使诈了,一帮人欺负新人。可怜了江副啊,在那边肯定遭了不少罪,这么多年,日子肯定不好过。”
萧始如鲠在喉。知道江倦在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受了委屈,他比那两根肋骨断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后来长宁禁毒的支队长高升了,黄副被提上去做了支队长,江副也被提拔做了他的副。反正我听说江副跟长宁禁毒那些人合不来,反倒跟刑侦关系不错,过去那些年都是刑侦照应着他,所以他跟朱队谢副的关系好也是正常的。对了,我听说还有个叫杨霭的刑警,以前也是长宁刑侦的,后来被提到省厅了,在周队手下做事,他跟江副的关系也不错,以前常帮他出头呢。”
“杨霭?”
萧始只知道他和江倦关系近,却没想到会近到这个地步。
他太不了解江倦了,对那人的过去简直一无所知,也难怪那人总是把他往外推。
他和江倦共处的过程中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都是空白的,并且被怨憎填满,这样危如累卵的关系需要重新建立信任和感情,远比初识艰难。
唯一的幸运就是这世道过于苛待江倦,值得他记恨的人太多,萧始只是其中之一,甚至是常会被抛之脑后的那个。
这么想想还真可悲……
“你怎么笑的这么难看?不会是还想报复吧?”袁衾挤着眼睛看他。
“想。”萧始捏捏鼻尖,“那个姓黄的在哪儿?老子要卸了他!”
“这个……有点儿难度。”
袁衾表情扭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因为人已经死了……江湖传言,是江副把他宰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袁衾:江湖传言,江副铁面虬鬓,三头六臂,张牙舞爪,杀人如麻……
萧始:(看着睡着的媳妇儿陷入沉思)……
江倦:(照着镜子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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