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声音不大不小, 很明显,就是为了叫傅清瑜听见。

  大晏并不会因言获罪,除非确实有逆反言论。这些人看不惯傅清瑜, 不过是畏惧傅清瑜的能力, 怕他下场, 占了自己的位子。毕竟天字班的这些学生, 明年春闱全部都要去的。

  若是能将傅清瑜挤兑走, 那就再好不过,即便不能, 激怒他, 日后再宣扬出去, 陛下定不敢冒着违背民意的风险,坚持点傅清瑜为状元。

  都说文人相轻, 这些人还称不上文人呢, 拈酸小性的脾气倒是学了十成十。

  傅清瑜恍若未觉, 照常吃饭,周天星则气的要去跟他们理论一番。

  却被傅清瑜按住了:“饭还未用完, 不必去计较。”

  “你就这般忍着么?”周天星压低声音,“那他们只当你是好欺负的。”

  傅清瑜却笑:“他们也是大晏的子民。”

  周天星不笨, 否则傅清瑜那么多好友,就只有他待在天字班, 他品了品这句话的意思, 对傅清瑜竖拇指:“皇后娘娘当真爱民如子,母仪天下。”

  傅清瑜:“……你是不是想挨揍?”

  周天星笑嘻嘻, 难道不是吗?

  “跟他们计较平白丢了身份,且等我在陛下耳边吹枕边风,将来将他们都遣到穷困之地。”傅清瑜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也是跟冷云麟学的。

  与冷云麟相处越久, 就越能发觉他冷厉外表下柔软纯稚的心,偶尔也会耍无奈犯幼稚,甚至还能做出爬墙这种事来。他对待人不会明里打压,反而会将人派去做枯燥艰涩的工作,往往那些大臣都极为憋屈,却还必须得干好,否则这辈子都得在这个职位上不能动弹。

  但若是做好了,冷云麟也会将人提拔重用,因而臣子们有时候对冷云麟可是又爱又恨。

  周天星笑的饭都吃不下,也不敢太张狂,只肩膀一耸一耸,脸都憋红了。

  等他笑过了,傅清瑜道:“不可浪费,都吃完。”

  周天星方才笑饱了,这会儿根本吃不下,他家境也好,自小也是娇惯养大的,就道:“我吃不下了。”

  谁料傅清瑜却板了脸:“那你下次便不要打这么多,但既然打了,就得吃完,我知道你食量,吃下这些顶多有个八分饱。”

  周天星见傅清瑜是认真的,当下不敢再反对,喝了口茶水,硬将剩下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方才出声的人见傅清瑜并不理会自己,反而跟友人说笑,又故技重施:“明明已经定下了要入宫,为何还要参加春闱?”

  傅清瑜虽然不想与他们计较,但也不是软柿子,转身冷瞧着他们:“那你是承认自己学问不及我了?”

  那人见傅清瑜终于肯搭理自己,连忙将腹稿说出:“就怕陛下情深,非要点你做状元。”

  傅清瑜知道自己不服众不行,也不气恼,淡淡道:“那行,咱们现在就请楚博士出题,下午我们各写一篇策论,交由祭酒大人及诸位博士评定,若你不如我,以后便乖乖向学,不可再生事,若是我不如你,我便退出国子监,回去做我的皇后如何?”

  傅清瑜的才名虽然在京城传播,但这人也自恃才华,并不肯服输,且他在天字班一直都是佼佼者,所作文章连祭酒大人都赞不绝口,是状元的有力争夺者。

  他对傅清瑜针锋相对也是如此,若是傅清瑜下场,万一陛下当真偏颇,置他们寒窗苦读的学子于何地,因而他不惧怕与傅清瑜比。

  “正有此意,但愿你说到做到,更不能向陛下告状。”

  “这是自然。”

  傅清瑜要跟赵稹希一决高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国子监。

  岁数不大的学子们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纵然学业繁重,也挡不住看热闹的心情。

  两人求见楚博士,楚博士思忖一下,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待我与祭酒大人商议,下午时给你们答复。”

  “劳烦楚博士。”傅清瑜拱手行礼。

  赵稹希也跟着行礼。

  这事情也在午后被冷云麟知晓。

  自从他知道傅清瑜要去国子监读书,就派了人去盯着,若是有人欺负了傅清瑜,务必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听到傅清瑜与人约战,冷云麟并不担心,在他心里,傅清瑜就是最厉害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倒是很想去看看他,看他与人比试时的意气风发,认真求学时的乖巧模样。

  冷云麟长叹一声,抱着阿喵抱怨道:“阿喵,我倒是像深宫怨妇似的。清瑜何时才能入宫陪我呢。”

  阿喵也有些想念傅清瑜,拍了拍他的胳膊,喵了一声。

  意思是忍忍吧,顶多四五个月。

  “太久了。阿喵,我有点不放心,不如我过几日要去国子监走一遭,看看朕将来的爱卿们。”冷云麟忽然想起来,皇帝是有国子监讲学的任务在的,每年讲一次,倒是可去可不去。

  他登基未满一年,且学识不够,底下人才没有提起这事。

  阿喵并未搭理他,显然是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冷云麟却觉得此事甚好:“此事就这般定了,朕不必去讲学,勉力他们一番也好。”

  傅清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发现他与周天星毗邻,房间整洁,已经被小厮提前布置好了,甚至他常用的熏香都点燃了好一会儿,一走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屋子里烧了炭,虽然不冷,但肯定是比不得家里的。

  傅清瑜躺下去,床上有热汤婆子,还是暖和的,不过没有冷云麟身上暖。

  就是不知道冷云麟身上能否冬暖夏凉,否则夏日里抱在一起,可就难熬了。

  傅清瑜唇角带着清浅笑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了小半个时辰,被唤醒了,傅清瑜打了个呵欠起床。

  周天灵比他稍微晚了些出来,竟然打了一路的呵欠:“我激动的没睡着,迫不及待想看你艳压群芳。”

  “什么艳压群芳。”傅清瑜没好气拍他,“在胡乱说话我揍你了。”

  周天灵笑嘻嘻的,并不怕他。

  到了学堂,学子们陆陆续续都已经坐下了,下午并未安排授课,是学子们自行温故知新,不过今日却有蔡祭酒并三位博士过来。

  蔡岚泽笑着道:“今日有两位学子想要进行一场比试,如此甚好,学问一道,也需要切磋,我与几位博士讨论过,出了一题,除去傅清瑜与赵稹希,其余人也可作答,交由我们来批改。”

  说着,蔡岚泽就宣布了题目。

  题目极为常见,取自《大学》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个题目曾在历次春闱秋试中出过,这是蔡岚泽故意为之,越是司空见惯的题目,越是难写,要不落窠臼,要令人耳目一新。

  果然,这题目一出,有些学子便觉得这题目看似简单,却很困难,最终跟着动笔写的,并没有多少。

  傅清瑜与赵稹希倒是平静接受题目,做回位子上研磨书写。

  两人几乎是同步,先是思索片刻,然后执笔书写,一个时辰的时间,其余学子不得出声打扰,也不能凑过去看。

  等到时间到了,立刻便有博士过来收走。

  傅清瑜揉了揉手腕,并未看赵稹希,而是找出书,温习起来。

  赵稹希自觉对答十分出众,胸有成竹,转头想看傅清瑜的反应,却见他竟这般沉得住气,也不甘示弱,也看起书来。

  蔡岚泽与三位博士拿走答卷去商讨评定,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回来,此时天字班的人俱都聚精会神看着他们,等着蔡祭酒宣布名次。

  赵稹希坐的笔直,眼睛一直盯着蔡岚泽。

  相比之下,傅清瑜就放松许多,不过坐姿亦是端正。

  “两位的答题我与三位博士细细看过商议,最终一致认定,傅清瑜更胜一筹。”蔡岚泽并没有卖关子,直接宣布了结果。

  赵稹希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蔡祭酒道:“你二人过来,交换看一下。”

  两人便去蔡祭酒那里领了对方的考卷。

  赵稹希低头飞快看了起来,却越看越心惊,先不论傅清瑜一手笔走龙蛇、一字见心的颜体,单看他文章,就知道自己确实输了。

  傅清瑜文章里的博大胸怀,行云流水的行文,精妙的旁征博引,令文章读起来唇齿留香,一气呵成。

  “是我输了。”赵稹希倒是很有几分傲性,他输了,也大方承认,“但春闱我不一定比不过你,你不能叫陛下偏心。”

  “陛下圣明,自然有英武决断。”傅清瑜也读完了赵稹希的文章,夸赞道,“你功底扎实,博览群书,亦是上佳。”

  蔡岚泽笑道:“既然对于结果并无异议,那便继续去读书吧,需知学海无涯,你们还差得远。”

  “是,祭酒大人。”

  “至于其余人的文章,稍后批完之后,再同你们反馈。”

  宫里头的冷云麟在得知比试结果之后,对阿喵说道:“你看,我就说清瑜是最好的。”

  阿喵也十分赞同。

  傅清瑜拔得头筹之后,天字班的人很快就对傅清瑜改观,有些想要巴结傅清瑜的,便故意借口询问题目,与傅清瑜攀关系,也有人是真心实意想请教。

  结果傅清瑜能精准分辨出谁是真心请教,谁是滥竽充数,他只回答真心请教的,并未藏私,细细与人讲解。

  他说的通俗易懂,往往令人茅塞顿开。

  因而没用几天,傅清瑜身边就围了一群人。

  毕竟一心向学,心思单纯的学子也不在少数。

  而他们受了傅清瑜的恩惠,也不会毫不回报,毕竟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因而他们有时候会帮着傅清瑜排队打饭,或是给他一些家里带过来的吃食之类。

  虽然不贵重,却也是一份心意。

  周天灵与有荣焉,还有些小郁闷:“清瑜你太厉害了,这么几天就收了这么多小弟。”

  “他们都是大晏未来的栋梁之才,我能帮肯定要帮的。”

  周天灵托腮,看着傅清瑜的脸,忽然问道:“清瑜,我问你,你如今全然为陛下考虑,那陛下待你呢?而且陛下为人如何,值得你这般付出么?”

  心悦一人,便是听别人提起来也觉得欢喜,傅清瑜笑答:“他自然值得。”

  周天灵倒有些好奇起来:“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我爹说他不苟言笑,特别严肃。”

  “这个,等你参加殿试跟琼林宴时,自然就能看到。”

  却没料到,不必等周天灵参加殿试,他们就接到了三日后冷云麟要来国子监讲学的消息。

  这会儿大家已经熟悉了解了傅清瑜的性格,知道他为人清正,却不墨守成规,甚至熟悉了还能随意开玩笑,是个顶好相处的人。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起哄起来,有胆大的笑着跟傅清瑜道:“清瑜,陛下是想你了吧?”

  否则怎么会巴巴跑过来讲学。

  傅清瑜嘴上跟他们笑闹,心里却着实有些发愁,冷云麟的学问半吊子,过来讲什么?

  但一想到他要来,就止不住的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