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瑜是真担心冷云麟讲不好, 毕竟能进入国子监的诸位学子,除去家世,学识也是佼佼者。

  而冷云麟只学了小半年, 还都是挑着学的。

  这讲的不好, 一下子就能识破。

  傅清瑜甚至写了封信去问问冷云麟, 若实在不行, 他给代笔写一篇讲学内容。

  冷云麟很快就回信, 只说是不必担心,他自有办法。

  但却只字未提是什么法子。

  傅清瑜好奇想问他, 但一来一回已经来不及, 若冷云麟有心, 自然会在这封回信说明。

  因而傅清瑜有些气恼了,就多余担心他。

  在讲学前一日, 蔡祭酒忽然又到了广业堂, 宣布了一个消息。

  “陛下说他学习时日尚浅, 此次讲学就更换形式,改为辩论, 以‘崇本抑末’为辩题。”蔡岚泽看了看众学子,点了两人, “赵稹希,傅清瑜, 你二人各领一队, 每队五人,进行辩论, 至于是方与非方,有你二人来定。明日陛下前来听辩,望诸位拿出真才实学, 好叫陛下知道我国子监之风采。”

  这话一出,众位学子顿时议论纷纷,傅清瑜也觉得十分意外,没想到冷云麟竟然想出了这等办法。

  辩学自古有之,如庄子惠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辩,亦或是“两小儿辩日”,再到“鹅湖之会”,理越辩越明,一来一往的辩论中,一个人的学识与临场反应俱都展露无疑。

  这一招着实高明,冷云麟既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不必亲自讲学,又可以提前了解学子中有无栋梁之才。

  难怪他回信一点都不急,原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蔡岚泽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此次参与辩论者,不论输赢,俱都赏银百两,若当真入了陛下的眼,往后平步青云,也未可知。今日不再安排授课,诸位好好准备。”

  宣布之后,蔡岚泽就离开了,留给众人自行商定。

  学子们原本还有些扭捏,怕放不开,更怕在陛下面前丢脸,但听了蔡祭酒的话,顿时意动,自恃才学不浅的,立即围上了赵稹希与傅清瑜。

  “清瑜,你看我如何?”

  “清瑜,我也愿意一试!”

  另一边赵稹希也是差不多情景,两边各围了十来个人。

  挑选队友需得谨慎,若是选不好,得罪人不说,还要败在赵稹希手上。

  没见旁边的赵稹希已经递过来挑衅眼神,满脸都是明日必定要打败你的志在必得。

  他先起身走到傅清瑜面前,问道:“你择哪一方?”

  “皆可。”傅清瑜做了个请的姿势,“由你先选。”

  “我择是方。”赵稹希并未跟他客气,直接定下了。

  崇本抑末,素来解读为崇尚农本位,抑制工业与商业,自古至今,皆是如此施行,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因而择是方,更易辩。

  但傅清瑜却不敢苟同,毕竟他前不久才给了冷云麟一篇改革皇商论。

  想来冷云麟选择这个辩题,也是基于此来考量。

  周天星有些急,凑到傅清瑜身边说道:“你这样该如何辩。”

  果然,在傅清瑜选择非方之后,围绕他周边的人退了四五个,改投赵稹希那边。

  “不必急。”傅清瑜回道,“

  傅清瑜看着剩余的人,开口道:“诸位,欲参加明日辩论的,请随我到住处。”

  说完,率先起身,带着剩余人走了。

  赵稹希随后也带着众人离开。

  周天星跟在傅清瑜旁边,道:“明日我就不参加了,我不太会吵架。”

  他这是自谦了,怕傅清瑜为难,毕竟谁参选谁落选得好好斟酌,周天星主动退出,也算是给傅清瑜减轻选择的困难。

  谁料,傅清瑜却道:“不必,我有法子。”

  “那行。”周天星一向极为信赖他。

  傅清瑜的住处收拾的十分整洁,让小厮上了茶,傅清瑜开口道:“我们分成两队,现在就开始辩论,谁先哑口无言,谁就退出,如何?”

  屋里一共九个人,傅清瑜作为裁判,四人一队,正可分为两队。

  众人都无意见。

  傅清瑜让两队人相对而坐,让他们用最简单的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定下是方与非方,开始辩论。

  是方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非方却搜肠刮肚,有限几句说完后,就溃不成军。

  只有方修竹与徐问枫坚持到了非方的最后。

  傅清瑜又道:“是方与非方交换辩论,方才论述不得重复出现。”

  这下子,原本的非方一扫阴霾,开始辩论,原本的是方也很快败下阵来。

  坚持到非方最后的,是周天星与谭锦成。

  谭锦成家中旁支经商,故而对工商一道十分了解。

  二轮辩论结束,傅清瑜将方才飞速记好的笔记吹干,对众人道:“最终留下方修竹、徐问枫、周天星、谭锦成,你们可有异议?”

  方才在是方,周天星与谭锦成也是争辩最多的。

  众人都无异议,只是没被选上的,看起来有些失落。

  傅清瑜笑道:“你们不必丧气,虽说陛下亲至,但也不过是一场辩论罢了,明年春闱下场,一举夺魁,岂不美哉?”

  有人道:“清瑜珠玉在前,我等萤火之微,哪能与你相争。”

  这话他说的并不带酸意,只是陈述事实。

  傅清瑜却笑:“可陛下已经注意我了,我不过是博世人认可罢了。且若无意外,我将来便是中宫皇后,你们入了我的眼,其实也相当于入了陛下的眼。”

  他说的坦荡,又带着诙谐,众人被他逗笑,周天星连忙道:“还不赶紧巴结皇后娘娘。”

  “娘娘可要在陛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啊!”

  “一定一定。”

  一时间,屋内欢声笑语,再无之前颓丧。

  落选之人回广业堂读书,屋内就只剩下四人,傅清瑜重新换了张纸,说道:“崇本抑末,关乎国本,陛下有意提高民生水平,可单靠赋税,并不足以支撑,因而陛下出这道辩题,最重要的,还是看诸位能否与陛下一心,在不动国本的基础上,增加收入,因而我们的辩论方向,并非是主张提高商人水平,甚至弃农从商,而是如何让农民思想活络起来,稍稍抬高商人地位,使其自觉归顺陛下,毕竟商人也是陛下的子民,但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使国家富强,百姓安康。”

  傅清瑜说完,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陛下如此良苦用心。

  徐问枫拱手道:“先前只听过清瑜才名,万没想到,你胸怀格局无一不广。陛下一心为民,我等也听闻,有此明君,为天下之幸。”

  方修竹也道:“听清瑜一说,我等便心中有数了,我们先讨论一下明日如何应变,方才是方所说之词,明日赵稹希想来也会说,我们要一一辩驳回去。”

  “正是如此。”

  谭锦成对于商道最为了解,便由他来做主力,傅清瑜先前写策论,也查阅了许多史料,对商道也十分了解,且他猜透了冷云麟的心思,自然知道该如何分辨。

  众人午食都是由小厮打回来用的,一直讨论到天色擦黑,傅清瑜又叫他们实际辩论了一番,才宣布结束。

  “今晚回去诸位可以再思索一番,若有灵思妙想,便记下来,明早上我们再对一遍,明日陛下到来,不必怯场,陛下面厉心善,纵然辩论的不好,亦不会发怒。”

  方修竹笑着道:“有清瑜在这边,我等自然不会怯场。”

  “那是自然。”周天星笑着接话,“不过明日陛下必定会多看清瑜,咱们五个在一起,陛下就全看着了,所以,你们可千万别紧张。”

  “对哦,还有这一茬。”谭锦成佯怕道,“可千万别靠清瑜太近,小心陛下吃醋呢。”

  “哈哈哈。”

  傅清瑜被调侃惯了,面不改色:“听你们有心情逗乐,就知道明日必定不会忽然怯场说不出话了。”

  几人笑着离开。

  傅清瑜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明日赵稹希会说什么来佐证,或者引用哪本书哪句话,他该如何辩驳。

  一直想到睡意朦胧,才放松心神,沉沉入睡。

  天边星子亮如斗,冷云麟习完字帖,沐浴过后,走到窗边,他提前一日告知傅清瑜他明日要去,今晚上清瑜会不会想他呢?

  依照他对傅清瑜的了解,应当不会。

  所以,他就有理由欺负清瑜了呢。

  翌日一早,四人早早就到了傅清瑜这里,他们晚上回去也没闲着,翻书做笔记,各个都准备了许多佐证。

  周天星打了个呵欠:“我真是许久都未如此用功苦读了。”

  徐问枫被传染也开始打呵欠:“可不是,不过等春闱临近,挑灯夜读才是常态。”

  众人一边用朝食一边最后对了对,便去广业堂等待圣驾到来。

  赵稹希那边的人也差不多如此,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毕竟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有这等机会,自然得紧紧抓住。

  巳时二刻,终于来了消息,圣驾将至,众人前去辟雍恭候圣驾。

  傅清瑜穿着国子监的靛蓝色学士服,混在人群中去了。

  辟雍建于四方高台上,为国子监中心地带,与学堂院落以长廊相连,殿内宽敞,可容纳数百人,若是春夏秋季,便可在外听讲。

  众人自然不敢先入殿,俱都站在殿外等候。

  傅清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并不觉得冷。

  很快,金黄色的圣驾由远及近,待行至此处,众人立刻下跪参拜:“学生见过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云麟身着明黄色龙袍,自銮驾中走下来,抬手:“平身。”

  “谢陛下。”

  冷云麟眼神在人群中扫视,很快就看到了傅清瑜,见他知道披着大氅,才放了心。

  他大步走进殿内,众位监生随后而入,一一落座。

  冷云麟坐在主位上,龙章凤姿,俊美挺拔,他面上淡漠,威仪万千:“诸位乃大晏之栋梁,今日朕前来,便是提前见一见,望诸位潜心苦学,来年春闱及第,报效朝廷。朕求贤若渴,绝不会辜负诸位。”

  众位监生听得此言,立刻回到:“陛下圣明,我等自当勤学苦读,以报朝廷。”

  “朕出了辩题,蔡爱卿,今日由谁来辩论?”

  蔡岚泽行礼道:“回陛下,由天字班傅清瑜、赵稹希率队参辩。”

  “可。”

  蔡岚泽道:“傅清瑜赵稹希率队出列。”

  他们本来就在一起,坐在最前端,闻言立即起身,精神抖擞,步履坚定走到冷云麟前面,行礼:“学生傅清瑜参辩,请陛下指正。”

  冷云麟眼神落在傅清瑜身上,十分温柔,眼睛里也多了笑意:“好,这便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冷云麟:我媳妇穿学士服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