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无常>第62章 故人

  谢曲如愿混进了祭祀。

  一晃十数天已过, 谢曲假装成杜小山,跟着四五个镇民到了荒山。

  客栈里的两个纸人被暂时用朱砂点了睛,能吃饭会说话, 料想不会出岔子。

  关于祭祀需要去到的地方,听里长说,那里名为孤雁峰,因其山峦起伏,远观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雁。

  上山时天已大亮, 山路又崎岖, 谢曲亦步亦趋跟在前面几个带路的身后, 身穿玄色重甲,一边走,一边还得安慰自己前面那几个镇民。

  “嗳,别哭啊。”谢曲一手抚着腰带, 一手扯扯王里长衣袖,有点无奈地笑道:“老人家您怎么回事,先前因为找不着我,急得直哭, 现在您都找着我了,怎么还哭?”

  闻言, 王里长又没忍住, 抬手抹了把浑浊的眼泪。

  “那能一样么。”王里长叹道:“先前哭是因为着急, 现在却是愧疚。”

  说着还拍了拍谢曲肩膀,幽幽地摇头, “小山呐, 你是个好孩子, 以前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竟然怀疑你想跑,还对你发了悬赏,现在想起来,我可真是惭愧至极啊。”

  几句话,被王里长说得是情真意切,谢曲只能以微笑回应,心说看您这话说的,杜小山他可不就是想跑么。

  说着话就爬上了山顶,几个镇民都感激谢曲愿意献身,对他很友好,在开始念祷告词之前,纷纷跑上来问他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祷告词是一封降书,被王里长小心护在怀里,生怕被山风吹落,引那银甲将不快。谢曲对祭祀仪式没兴趣,只想快点完成,把这几个镇民忽悠走,也好想办法解决问题。

  哪料当他刚打算随口拒绝,抚在腰带上的手指,却忽然被烫了一下。

  “让他们给杜小山多烧纸钱,谁会嫌钱多呢。”范昱说。

  谢曲:“……”

  谢曲嘴角一抽,好在有头盔遮挡,才没被眼前热情的镇民们发现。

  也是挺有趣。谢曲想。

  从前他的心思全放在研究傀儡上,疏忽了范昱,如今再看,范昱他好像总会在提到银钱时,变得格外话多?

  不仅话多,那种舍不得放不下的味道,也是挺真情实感的。

  要是认真说起来,这还是自从他的小昱儿被造出来以后,除了对他之外,对第二样东西如此上心呢。

  ……所以就说他们地府到底有多抠吧,抠到就连一个天真可爱的木傀儡,都能被养成财迷。

  这么一想,谢曲忽然就觉得,或许该早点提醒秦广王给他们涨一涨俸禄了。

  正胡思乱想着呢,有两名镇民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里害怕,竟主动凑到他身旁来,使劲拍两下他的肩膀。

  “小山,兄弟们都记着你呢。”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唏嘘道:“你别害怕,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是啊,是啊,他说得对。”另一名个子稍矮些的男人也跟着点头,表情沉重道:“小山,你放心,你是除了当年的陈老里长之外,第一个自愿走上祭台的人,就冲你这份心,你先前欠我那二两银子,就不必还了。”

  顿了顿,又再补充道:“不止不用还,我们日后还会给你多多烧纸钱,绝不让你在那边穷着,总之……总之小山,你就安心的去吧,我们都不会忘了你的。”

  谢曲:“……”

  还真别说,这几个大兄弟现在多少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不过能多烧纸钱是好的,小昱儿说得对,谁会嫌钱多?

  料想他们如今救下杜小山,对杜小山有如此大的恩德,那作为报答,即是烧给杜小山的纸钱……让他俩随手抽点成又怎么了。

  思及此,谢曲一把抓住矮个男人的手,郑重地吩咐道:“那你一定要多烧,记住每年都烧,而且还要让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也来给我烧,世世代代的烧下去,你是知道的,我杜小山在上面穷怕了,要是去了下面后还穷,我……我就来找你。”

  一句话,让那男人的脸都被吓白了,连忙点头应允。

  “烧,肯定烧,从今以后,我就把你的牌位和我家祖宗的牌位供一块,只要我家里还有人,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嗯,不错,态度很诚恳。

  谢曲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这可真好,又忽悠过来一堆票子。

  点完了头,还没忘炫耀似的摸一摸腰带,对范昱传音道:“小昱儿你看,跟了我,以后保准让你吃香喝辣。”

  话音刚落,白色的腰带上忽然晕起淡淡一层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万幸没被别人注意到。

  范昱说:“滚。”

  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但语气明显变得很轻快。

  于是谢曲借着头盔遮挡,悄悄笑得更荡漾了。

  待时辰一到,王里长站在崖顶念完了祷告词,镇中其他男子也全聚集到了山脚下,手持长棍列成几个方阵,这个稀奇古怪的祭祀大典,就算正式开始了。

  反正怎么说呢。

  其间大伙又是跳大神又是喊他跪下的,过程很繁琐,但谢曲也没心思去一样一样的记住,折腾到最后,谢曲就只想跪着睡一会。

  但好在一切都如他和范昱所料,那银甲将虽然会认脸,能勉强认出杜小山的眉眼,每隔二十几年就问镇民们讨要一次杜小山,但却还没有真的聪明到,能认出他如今是在假扮杜小山。

  午时三刻,日头升到了顶,先前听杜小山说起的那阵怪风忽的刮起来,在崖间嘶吼。

  紧接着,还不等手持降书,陪同杜小山上来的那几个人缓过神来,须臾之间,纸人的脑袋便被怪风割下。

  因为纸折的身躯不会流太多血,为免吓着身后站的那几个镇民,谢曲在怪风刮过来之前,甚至还没忘很体贴地跪在了山崖边上,以便让那风能顺势将他这副身躯往后刮倒,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顺着惯性跌落万丈深渊。

  再然后,纸人从崖上摔落的瞬间,谢曲没功夫再理会身后那些神情悲伤的百姓,而是带范昱一起,顺着风刃,疾速从一道凡人无法看见的黑色豁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等到他们再落地时,脚下踩着的,已是数百年前的染血黄沙。

  …

  因为眼前景物转换太快,谢曲甫一落地,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范昱。

  不为别的,只因先前在云来城时的古怪经历,让谢曲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令他如今只要想起来,就本能想要转头确认范昱的存在。

  尤其是现在为了顾忌范昱的感受,不能再用魂锁时刻系着对方了,没办法,谢曲确认的也就更频繁了。

  只是出乎谢曲的意料,他这一回头,不仅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反而还看见了一些……令他感到很震撼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进来的时候还牵着手,但范昱现下却无故失踪了,并不在他身后。

  他身后是一个由累累白骨堆起来的无名坟冢。

  俗话说的好,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如今,那早就枯了不知多少年的“骨”就如小山般堆砌在他身后,每一具骨头上都挂着些烂肉,在炎热的天气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是幻境。

  一道风刃之隔,外面是阳春三月,里面却是盛夏如火。

  没有范昱在身边,谢曲本能感到了一些烦躁。他转回身来,举目远眺,见这些白骨小兵的身后,守的是一座早已残破不堪的空城。

  纵使已经死了,纵使骨肉腐朽,也要在摄人心魄的声声战鼓之中,咯吱咯吱地怪叫着,勉强站立起来。

  而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空出来的一块荒地上,传闻中已向断山镇索要过三次祭品的那个银甲将,此刻正策马向他而来,马蹄所到之处,白骨小兵们都纷纷自觉让开了路,有些因为肢体残缺,来不及让路的,就被马蹄狠狠踩散了架。

  迎着光,谢曲眼睛尖,看到那个银甲将正微微往上仰着脖子,乍一看,就像是在用鼻孔看人,态度很倨傲似的,但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原是那个银甲将的脑袋曾经被割掉过,后来又被谁粗糙缝上,但缝得不好,骨头也没有对上,针脚歪歪斜斜的,这才让他的脑袋不得不永远都歪着了。

  除此之外,那银甲将脸上的皮肉其实都烂了,令人看不出他生前的真正模样,浑身浴着血,不多时便骑马来到谢曲面前。

  范昱还是没动静,谢曲试着在心中反复呼喊,都得不到范昱的回音。

  反是眼前这个看不清脸的银甲将,在来到谢曲这边后,就弯下腰来,朝谢曲伸出自己缺了一根小手指的手。

  并且,在把手伸出来时,他那脸上的烂肉甚至还微微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在笑。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副将。”眼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对谢曲这么说道:“放心吧,我已将你带回的那个俘虏关押起来了。”

  明明嘴唇分毫未动,却有低沉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你看,我现在听你的话,把城守住了,我没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