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无常>第63章 意外

  俘虏?什么俘虏?

  听见马背上那人这样说, 谢曲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啪的一拍脑门,心说坏了。

  和他一同进入这个幻境的人, 除了范昱之外,还会有谁?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身处幻境之中,即便牵着手也并不保险, 因为没准当他回头时, 手里牵着的那个, 其实早就换成了别人。

  尤其范昱现在魂体还很弱,力量也很不稳定,一旦进了这种杀气很重的地方,为免神志受到影响, 出手时就总得瞻前顾后,小心顾忌着。

  毕竟他们两个是进来找东西的,不是大开杀戒的。

  说话间,谢曲怀里那颗白玉珠就又亮起来了, 算是变相确认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个幻境里。

  得先去见范昱。谢曲想。即便清楚知道这个幻境里的东西, 其实对范昱没威胁, 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幻境里的东西全不靠谱, 谁知道会忽然蹦出什么来?

  再说如果关押俘虏的地方,恰好又是个水牢的话……

  虽说冷水其实并不能给范昱真的带去什么伤害, 顶多让其无法施展法术, 但范昱当年可是被钉在铁棺里溺死的, 临死之前, 还意外与他共享过五感。

  那种手脚被长钉戳穿,无法动弹,睁不开眼,只能任由冰冷海水灌入肺腔,一点一点将身体里的生机慢慢吞噬,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能被别人听见的窒息感,实在令他记忆犹新。

  他担心范昱会害怕。

  而且依照范昱的性子,害怕了又不说,就只闷不吭声的忍着,心里指不定会多崩溃。

  更要命的是,这次的短暂分离,和在云仙泽那时又略有不同。

  记得在云仙泽时,范昱虽不与他在一处,却能靠神识联系到他,彼此时刻互通有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么大一个人,说人间蒸发就人间蒸发了,连点动静也听不见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得尽快先见到范昱。

  想到这,谢曲又再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看一眼马背上那个银甲将。

  事到如今,尽管那银甲将已是皮肉腐烂,面容模糊,谢曲还是从他身上穿着的盔甲样式,以及他的断指上,隐约记起了他是谁。

  如无意外,这个银甲将,就该是他从前第三次轮回时,因为意外投生到下修界,跟随过的那名江元帅——江钺。

  但那都是六七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下修界改朝换代,早就没了他做凡人时曾誓死效忠过的威武军,也早就没了那个名为南陈的王朝。

  一时间,谢曲皱起眉,目光越过马背上的江钺,看向江钺身后被熊熊大火焚烧过的城墙,还有城墙上立着的黑底金纹旗。

  都过了这么久了,其实谢曲早就已经记不起江钺长什么样,今天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凭的,除了对方右手上的断指,还有就是这面黑底金纹旗。

  通体漆黑的一面旗子,上面浸着血,斑驳破烂,让人几乎看不清上面绣的字。

  但谢曲知道,那其实是个“陈”字。

  南陈的陈。

  对于第三世,谢曲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或许是怨气被偷走了的缘故,谢曲只能隐约记起个大概。

  譬如他在那时叫谢沉欢,他效忠的王朝是南陈。

  譬如他是南陈威武军的长骑将军,他跟随的元帅姓江,叫江钺。

  再譬如当年南陈与北凉交战,大约就是在眼前这座城下,一向什么都不怕的江钺,却忽然命令城中高竖白旗,打开城门,迎敌军入城,根本不听他的劝告。

  再就记不住别的什么了。反正在他还是谢沉欢时,临死前看见的,就是绣着陈字的黑底金纹旗倒了,放眼望去,城中到处都是黑压压数不清的北凉士兵,还有冲天火光。

  再之后南陈就灭了,因为他们当时奉命守着的这座城,背后便是南陈王都。

  但是说到底,那真的都已经是些陈年旧事了。

  况且平心而论,谢沉欢可能会对眼前这面黑底金纹旗有感触,谢曲却不会。

  一是因为怨气早就被收走了,二也是因为谢曲投生到凡间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帮范昱研究制作新身躯的方法,而不是跑出来体验生活。

  换句话说,或许于谢沉欢而言,南陈是信仰,但于谢曲而言,之前误入下修界的那两次轮回,却全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他如今看向江钺时,才会感到心情复杂。

  因为他不能理解。

  既不能理解江钺的魂魄为何至今仍在凡间游荡,没有入轮回,也不理解时隔多年,江钺为何会忽然造出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幻境来,还要几次三番故意为难断山镇百姓。

  莫非是为了弥补当年无故投降敌军的遗憾么?

  可即便如此,平白造出这种荒芜的地方来,又有什么用?当年他身在局中时尚且不知,待出了局,才知南陈本就气数已尽,就算没有江钺,也续不了几年命。

  而且用这种方法弥补遗憾,也说不通啊……

  再说任何王朝都是如此,有兴起,有衰落,无一例外,哪有一个能做到真正万万岁的。

  但是无论再怎么不理解,该顺着的时候,还是要顺着。

  因为早在心里默认了被关押的俘虏是范昱,没做他想,一时间,谢曲没敢贸然激怒眼前神志不清的江钺,而是不置可否地向对方抱一抱拳,算是回应。

  其实若再规矩一些,是该跪下行礼的。

  好在江钺这会脑子不清醒,一时想到这个,一时又想到那个,比起询问谢曲,反而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这不,还没等谢曲把拳抱完,江钺便收回了手,纵身下马,爽朗笑着向谢曲大步走来。

  每走一步,本已血肉模糊的脸便愈合一些,直到真的与谢曲面对着面,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江钺方才显出他生前的相貌来。

  剑眉入鬓,皮肤黝黑,骨骼硬朗,由右边眉骨往下直到颧骨处,蜿蜒爬着一条极狰狞的刀疤,右眼睛是瞎的,里面嵌着颗浅茶色的琉璃珠义眼。

  诚然无论是断指也好,瞎眼也好,似乎无一不在展示着江钺当年有多么骁勇善战。想来如果没有最后那次坚决的投降,史书中记载着的江钺,一定会是一名流芳百世,受万民景仰的虎将军神。

  但如今却不成了,因为谢曲在闲来无事时,也曾看过一些凡间的书籍,知道江钺现在是怎样的声名狼藉。

  数百年后故人再相见,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

  另一边,想是见到了熟脸的原因,江钺难得放松警惕,挥手斥退身后阴兵。

  随着江钺一声令下,刹那间,满地白骨都化成黑烟,倏地消失不见了。

  战鼓声戛然而止,入阵曲终了,倒显得江钺身后那座被大火焚烧过的空城,更显破败寂寥。

  但江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依旧还是很热情地招呼着谢曲。

  江钺说:“谢副将,你瞧,那边就是你临死前都要护着的金纹旗。”

  说着反手一指身后。

  谢曲一听就明白了,心说看来得尽快破局。

  因为江钺这话说的其实有点怪。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即便是在幻境中,作为一名守城的元帅,看见自己的副将回来了,该说的也是“你瞧,那边就是你拼死护过的金纹旗”,而不是“你瞧,那边就是你临死前还要护着的金纹旗”。

  江钺这样说,恐怕就是因为有了他和范昱的打扰,心神激荡之下,即将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前兆。

  如江钺这样满身煞气的魂魄,无论苏醒后是敌是友,在苏醒前都一定会和闯入者有场大战——谢曲很深刻地清楚这一点。

  也是因此,谢曲和江钺寒暄的样子略显敷衍,询问俘虏的语气也很急切。

  谢曲这会并不想和江钺谈南陈,谈守城不易,他直奔主题道:“元帅,我方才带回来的那个俘虏,现在何处?”

  闻言,江钺思路被打断,短暂地怔住片刻。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把揽住谢曲的肩,带他往城中走。

  “就关在地牢里,没别的地儿。”江钺笑着说:“这样一位重要的俘虏,如果不关在地牢里,跑了怎么办?”

  顿了顿,眉头紧皱着,低声再喃喃自语道:“这样、这样一位重要的……”

  余下半句谢曲没听清,但当他得知是地牢,而不是水牢时,心中还是一喜,往前走的步子本能就迈得更大。

  哪知临到城门口了,江钺却忽然停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蹲下,似乎极痛苦。

  “不、不对……”江钺拧巴着一张脸,既像是在和谢曲说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他背信弃义,不该被关着,他……我要杀了……杀了……”

  断断续续、驴唇不对马嘴的。

  嘀咕到一半,忽又抬头看向谢曲,脸上神情略古怪。

  “谢副将,你为什么不问城中百姓如何?守兵如何?单就只问俘虏如何?”

  “你……你方才为何没有,直言让我杀了薛景山?”

  谢曲:“……”

  薛景山……薛景山?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依稀仿佛就是北凉的那个……

  谢曲皱眉回忆着,半晌,面上却忽然一白。

  糟了!谢曲心想:他怎么就把那件事给忘了!原来这幻境中的时间,其实并非当年城破之日,而如今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个俘虏,也根本就不是范昱!

  是他方才一眼见到城墙破败,又被大火烧过,竟忘记了这幻境之景向来光怪陆离,不讲逻辑,先入为主误会了日期!

  下一刻,谢曲倒抽一口冷气,赶在江钺的脸皮重新烂掉之前,疾速向后略去数十丈。

  与此同时,有一把熟悉的沙哑嗓音自他身后传来,一如往日病恹恹地。

  “谢曲,我看到你了!”那声音高喊道。

  然而当他循声回头,却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黄沙。

  他的身后没有范昱,什么都没有。

  再转回身时,甚至就连江钺也不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土地上,除了前方仿佛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摸不到的一面黑底金纹旗之外,忽然什么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