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浮世楼>第六章 死亡乐章

  (一)

  音乐殿堂,全场寂静。

  整齐端坐的乐队前方,竖立着一道挺拔俊直的身影。

  劲黑的西服熨得如修身礼服般优雅,表演者很年轻,长眉纵目,悬鼻薄唇,下巴略尖,黑色短发贴服于耳角。他微微倾首,仿佛亲近恋人般将头轻轻斜靠在白色的小提琴上。是的,不同于常见的棕香木色,他手中是一只白色小提琴。

  他是独奏者。

  他举起琴弓轻轻击打琴弦,却没有声音传出。他的动作在继续,在加快,肢体表现出一种激昂。观众听不到乐章,纷纷偏头竖耳,希望能捕捉到一丝音乐的韵动,可舞台上就像默剧表演——只有动作。

  长长的两分钟过去,独奏者动作一停,突然快速抖动琴弓,刹那之间,流畅的乐符脆生生蹦跳而出,就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令人惊喜,令人期待。

  观众沉迷了。

  时间在乐符的舞蹈中流淌,转眼到了结束时间。当音乐如干枯的瀑布徐徐滴落,直至完全静止后,观众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起来,代表赞美的掌声响彻穹顶。

  表演结束。

  灯光亮起,观众陆续离开,就在独奏者接受鲜花和采访时,一队戎装警员冲起来,迅速拉起警界线。“出什么事?”被人群簇拥的年轻独奏者走上前。

  警员上下打量独奏者,平静地陈述:“接到案报,观众席发现一具尸体。”瞟见独奏者还想问什么的表情,警员将大拇指往侧方一比,“阮警督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他。”

  独奏者顺着警员的指尖看去,背对他的警督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洗白的牛仔裤,正扬手将脱下的绒外套扔给台阶下的警员。起落之间劲健有力,仿佛天地间随兴的舞蹈。独奏者原想走过去,但追随的观众和记者阻碍了他,等他摆脱这些音乐拥趸后,那名警督早已迈入警界线,隐入警员的层层包围中。

  “眷极!”验尸官蹲在尸体边挥手。

  阮眷极慢步踱向验尸官,一边走一边环顾音乐殿堂,但他脑中不合时宜想到的却是浮世楼狭小的拱顶和可以称为破败的百年装饰。他花了四十秒踱到尸体边,以豪迈的姿势蹲下,跳过验尸官幽怨的脸,直接问:“死因?”

  验尸官沉默五秒,“初步判断是脑溢血。详细要解剖之后才能知道。”

  死者倒在贵宾区后面,因为椅背挡住视线,以至演出结束后才被清洁人员发现。死者头发花白,外表看上去年过六十,穿着质地考究的黑色长外套,似乎身份尊贵。这种年纪突发脑溢血的情况并不意外。阮眷极迅速过滤信息,“身份呢?”

  “吴万宗,65岁,国际音乐人。”验尸官瞪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可是人称‘奥丁之手’的天才音乐家。”

  阮眷极一愣,“国际名人?”

  “老师?”一名黑发青年拔开警员冲进来。

  阮眷极回头,看到穿着质地考究的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苛的青年,当青年看清地上的死者后,眼睛瞪大,面露震惊。“你是……”他缓缓立起,挥手示意追来的警员不必阻拦。

  “于商鹄。”青年冷静情绪的速度非常快,“老师究竟怎么了?”

  他徐徐垂眸,眼光落地后向验尸官一瞟:死者身份很清晰吧。

  想不到验尸官脱下手套走过来,热情异常:“于先生,你的老师有没有疾病史?”

  “没有。老师身体一向健康。”

  “据我判断……”验尸官只说了四个字,后面的话被勒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因为,于商鹄完全当他是空气,

  于商鹄的注意力百分百调集在阮眷极身上,“警督,请一定查清楚怎么回事,老师怎么会……”

  阮眷极摸摸鼻子:“在尸检没出来之前,我们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据我初步……”验尸官仍然在努力。

  “需要我协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于商鹄点头,“我现在还有些后台工作要处理,稍后我会去警署。这是我的电话。”随手取过纸笔,写上一串数字后撕下纸片递给阮眷极,再将纸笔往侧方一送,冲阮眷极歉意一笑,转身离开。

  阮眷极拍拍验尸官的肩,“别看了,再看我会以为你暗恋他。”

  验尸官一手纸一手笔,愤怒了:“我的存在感真的这么差?”

  阮眷极盯着电话号码,不置可否。

  “你抄下来,把原字给我。”验尸官将纸笔往他怀里一拍。

  “你还要留下他的亲笔字迹?”阮眷极吓得退后一步,“想不到你有变态嗜好。”

  “你才变态!”验尸官平静了,“于商鹄是今晚音乐会的首席,也是吴万宗的唯一弟子。十五年前,吴万宗声噪国际,是各国皇室的座上宾,但他急流勇退,十三年沉寂,两年前再度出现,却是为了将他的弟子介绍给国际音乐界。当年一场音乐会,于商鹄一鸣惊人,成为国际音乐界新宠。”将于商鹄的手写字迹夹进记事本,验尸官沾沾自喜,“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是不会明白的。”

  阮眷极撇嘴,正想绕着大厅走一圈,侧门却传来高呼:“发现疑犯一名!”

  “哦?”他惊喜地跑过去,看清斜靠在墙上的疑犯后,嗔目:“你在这里干嘛?”

  “爷爷散步。”疑犯傲慢得天怒人怨。

  “……我表弟。”他扯动嘴角向发出高呼的警员笑了笑,用力扯过疑犯,近耳低语:“半夜十一点,你进城干什么?”被警员当成疑犯的不二人选不是浮世楼楼主祸万机是谁。

  “……捉蛇。”祸万机用空出的一只手耙耙头发。

  他迅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非人?”

  “蛇。”一向活力满点的古老生物今晚貌似情绪低落。

  “怎么了,万机?”他观察古老生物的表情。

  古老生物深深叹气。

  万机想吃烤蛇,但蛇跑了?万机饿了,所以心情不好?阮警督迅速脑补了一下,安慰:“没关系,我买夜宵给你。”

  “死了。”

  “嗯?”

  “消失了。”

  “……你可以吃点其他。”万机食量大,一条蛇哪够吃。

  深邃幽远的灰绿色眸子慢慢向他移近,魔美的脸上写满郁闷和不甘:“我要蛇胆疗伤,不是吃。”

  “……哦,那再找一条。”

  找得到爷爷会这么郁闷?古老生物直接鄙视他。

  (二)

  “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点三十分之间,当时台上正在表演独奏。”验尸官放下超大杯咖啡,郁闷无比地叹口气,“体表无伤痕,机体健康,死因是脑溢血。虽然我很想将他定成谋杀,可验尸结果告诉我,吴万宗是不可抗力的意外身亡。”

  “现场四周无凶器无毒药。旁边的人可以证明吴万宗离开贵宾区,稍后就没人注意了。吴万宗没有仇人,近来也没有惹上麻烦,他的私生活干净到近乎圣徒。”阮眷极扫视验尸报告,抬头看了验尸官一眼,“所以,可以结案?

  验尸官耸肩。

  “唉——”站在冰边的长发少年舒胸长叹。

  你表弟怎么了?验尸官用眼角瞥瞥满面忧郁的少年。

  “没吃饱……”阮眷极扯扯嘴角,扭头问跟来的浮世楼楼主,“你认识他?”区区一个人类能让万机叹气,滑天下之大稽。

  “不认识。”

  “那你叹什么?”

  古老生物古古怪怪瞟他一眼,“这叫惋惜!”

  “你喜欢他的音乐?”验尸官将万机的惋惜视为对吴万宗音乐的喜爱。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的音乐?”古老生物绕着冰格走了半圈。

  “你惋惜。”

  “爷……”正要说爷爷惋惜的又不是他,祸万机被阮眷极扯住胳膊,拔萝卜一样拔出了实验室。

  跑到验尸官从窗口伸长脖子也看不到的地方,阮眷极扭身就问:“吴万宗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祸万机真的不太明白。

  “你惋惜有什么目的?”

  “……治伤。”祸万机懒懒的往墙上一靠,“可惜蜕皮了。”

  “蜕皮?谁蜕皮?”问完,阮眷极立刻觉察到自己犯了一个有辱智商的逻辑错误。世界上什么东西蜕皮?当然是动物。鞘翅目的几乎都蜕皮,蛇蚕蜥蜴,蝶蛾蚊虾,他居然不经大脑问“谁”。不过蜕皮这种字眼从万机嘴里冒出来,极有可能不是他所理解的范围。脑中闪电一亮,他脱口而出:“你说泰冒白蛇跑了……吴万宗不会是泰冒白蛇蜕下来的皮吧?”

  跟万机扯上关系,没什么不可能……看,万机居然点头?

  他仰首四十五度角,凝视万机。

  万机垂首四十五度角,欲言又止。

  这种表情……就在阮警督用后脑感受阵阵阴风的时候,祸万机一把抱住他,双眼亮比火焰:“胆小鬼,吴万宗是被杀死的。快用你所剩无几的智慧细胞把凶手查出来!”

  被抱个正着的阮警督喉咙发干,极度不适应。爆米花啦,万机的手整个圈过他的腰……他想靠腰。“你……站好说话……”他讪讪别开眼,身体以腰部为转折点向后仰,仰了十五度,突然刹住,皱眉:“你的智慧细胞才所剩无几!”

  “交给你了。”祸万机放开他。

  “已经定成意外身亡了。”他睁大眼,“你确定吴万宗是他杀?”

  “确定。”

  “哪里确定?”

  “哪里都确定!”

  “……你是要我私查?”官文已经写明意外身亡,定案封档,他没证没据没法改……才不要改咧!他编的报告还不够多啊!万一查到最后吴万宗和非人扯上关系,他哭都来不及。

  “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古老生物豪气干云,但豪气之后立刻挥手,“走了!有消息电话我。”

  徒留在角落的阮警督一脸青青菜色,咬牙切齿:“你去哪里?”不是要查案吗?

  “老雕今天有场商业宴,约我参加一项国外投资,我去看看。”古老生物瞥目。

  别说得你像商界精英……阮眷极受不了地叹气,想追问泰冒白蛇究竟是什么东西,抬眼一看,前方空荡荡。

  (三)

  查?要他怎么查?

  瞪着结案报告,阮眷极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奋……Wait!你兴奋?被迫翻查已收档的案件,甚至涉及到非人入案的可能,你还能双眼闪十字银星是怎样!

  实际上,我们的阮警督因为首次面对“私查案件”的伟大重任而陷入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澎湃状态。所以是的,他很兴奋!解开未知迷雾,挑战智商高度,他不澎湃是还有其他选择咩?

  花半天时间处理完工作上的琐碎事务,接下来的第一步,他对吴万宗的尸体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解剖……当然是拜托验尸官。验尸官正忙于处理昨晚发现的三具尸体,听到他“吴万宗尸体内还有其他异样”的问题后,非常不耐烦地送他一记白眼:“你是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吗?”

  “我只是想做成案例……对比参考……”一年来的编写工作让他享受到皮不笑肉笑的虚伪。

  “我吃饭的时候再帮你看看。”验尸官扔给他一句,压下面罩开始锯肋骨,直比屠宰场的血沫横飞。

  他抽抽嘴角,受不了左边饭盒右边尸体的用餐方式,迅速撤离恐怖电影发源地,实施第二步:更深层次剖析吴万宗及其生活圈。吴万宗已死,但可以从他的生活圈复原他的社会角色,与他关系最亲密的是他力捧的弟子于商鹄。

  于商鹄今年二十六岁,成名前默默无闻,成名后声誉全球,不仅自身才华得以展现,国际誉称“阿波罗之弦”,更有一顶“‘奥丁之手’唯一高徒”的皇家冠羽帽,可谓世出名门。阮眷极对他的理解是:才华横溢、声噪国际、英俊多金、风华正茂的音乐新秀一尾!要说世界上谁最了解吴万宗,非此弟子莫属。

  阮眷极决定以于商鹄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延展吴万宗的社会关系网。花了几小时熟悉背景,他决定第二天拜访于商鹄。

  于商鹄的别墅位于上南区,翌日,阮眷极十点零五分就坐在了于商鹄书房里。暖气将房内烘得温暖怡人,穿毛衣都觉得热。他打量一身休闲衫的于商鹄,问出一个相对尖锐的问题:“是你杀了吴万宗?”

  于商鹄面部表情微微一愣,但很快收敛情绪,抿紧嘴角,眉心拢起浓浓的凹痕,以冷静却又带点愤怒的口吻反问:“这就是警署给我的答案?”

  “不,我只是例行提问。”他直视于商鹄,看到愤怒,亦看到因身份、地位、教养而用冷静压抑心头突然涌起愤怒的自制,理智战胜情感。如果于商鹄不是一个特别有教养的人,就是一个城府很深的狐狸。从敲门进来到现在,于商鹄从细节上表现出了自身优雅的教养,所以,他不认为于商鹄的城府深过狐狸。与此同时,于商鹄则以研究的表情注视他,并放软身体向后靠,双手扶在椅柄上。射灯从上方打下来,将于商鹄深邃的面部改变成光与影的敌对,于商鹄依稀笑了笑,他有一瞬间觉得于商鹄的嘴角向脸颊后方裂得太过夸张。眨眼再看,于商鹄的表情并无变化。他将刚才的错觉归咎为灯光造成的视觉残留,微微挺腰坐正,慢道:“实际上,我今天来是告诉于先生,贵师的死因是脑溢血,体表体内均无外创痕迹,已判定为不可抗力的意外身亡。”

  于商鹄歪头:“我什么时候能领回师父的遗身?”

  “随时可以。”

  “可惜……”于商鹄垂下眼帘,脸上浮现压抑却难以掩饰的遗憾,“师父曾说……要听完我的五十场独奏……才听了三十四场……”

  “……请节哀。”

  拜访就这样不咸不甜结束了。

  (四)

  阮眷极找理由再度接触于商鹄是在吴万宗的葬礼上。简短的招呼后,他绕到灵堂后“瞻仰”吴万宗遗容……被验尸官玩弄过的尸体,他兴趣真的真的是不高。掀开垂帘后,他被不知何时站在里面的青年吓得狠狠呛了一下。

  女人哭,他还能上前“虚伪”地安慰一下,递上一张面纸,若能帮忙的顺便就帮一把。男人哭……他要是真的上前安慰那就是真的虚伪了。最多他能做的就是将一包面纸拍进青年不太厚实的胸膛。

  站在棺材边掉眼泪的青年真的不太厚实,贴身的黑西装勾绘出修长微瘦的身形,皮肤类似小白脸,五官线条圆润无棱角,有一种成长后的秀美。用另一种描述方式就是:阴柔!

  “你是……”青年用手背拭去眼泪,面无慌乱地瞟了他一眼。

  “阮眷极。”

  “抱歉。”青年微微点头,“不认识。”

  “……调查他死因的警督。”

  青年的反应仍旧是点了点头。

  “你是……”轮到他调查了。

  “谷末欧。”

  阮眷极将资料在脑中飞快过滤一遍,“谷先生,吴万宗的私人助理?”警员调查吴万宗生活圈时,此人出现在关系圈第一层,但他在案发一周前出国为吴万宗处理事情,所以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看他掉泪的痛苦表情,死的好像不是老板,是老爹。

  “私人助理……”这四个字似乎触动了谷末欧的神经,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重复:“私人助理……除了把我当成私人助理,他还把我当什么!”

  他?是指于商鹄?阮警督如此猜测。

  谷末欧突然贴近棺木,五指狠狠握在木板边沿,流露出浓烈的愤懑,“你把什么都教给我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收我为徒?为什么?”

  你?是指吴万宗?那前面的“他”……阮警督发现自己接触到某个事实,而且运气很好,不用他旁敲侧击,谷末欧自爆……是说他自己爆料——

  “我十六岁跟着你,你让我读书,教我小提琴,商鹄会的我都会,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我是你的徒弟?”

  传说中的内幕……阮眷极不禁靠近谷末欧,轻声问:“谷先生觉得吴万宗的死会有蹊跷吗?”不是他多疑,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较短,他真的有看到谷末欧的表情发生了零点一秒的凝固,就像把香蕉扔进液氮里。

  但谷末欧扭头看了他一眼,质疑道:“这不是你们警督应该做的事吗?失陪。”说完离开后堂,一副无意多谈的冷淡。

  他正想追上去,电话响了。“万机!”他按下通话,“你在哪里?”

  “你最近在忙什么?”古老生物拔高嗓音大声问。

  阮眷极突然感到一股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我在查案!”他捂住电话小声说。

  “查什么案?”

  阮眷极深深体会到被一口气呛死的滋味,“查杀害吴万宗的凶手。不是你让我私下查的吗?”

  “哦?”古老生物表达出毫不掩饰的惊讶,“你真的在查?”

  “……”什么叫他、真的、在查?拜托解释一下。

  “查到了吗?”

  “……还不确定。”他猛捶胸口顺气,绕出后堂在一群黑鸦鸦中寻找谷末欧,终于在角落让他给找到,却发现谷末欧的视线锁在一个人身上,两手垂于身体两侧,双拳紧握,眼中混杂着愤恨和嫉妒。

  谷末欧盯的是……

  “查到了告诉你。”敷衍地掐断祸万机的通话,他贴着墙向谷末欧靠拢。谷末欧突然转身,匆匆走向大门,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看样子要离开。

  会不会因妒生恨?他向谷末欧恨视的人瞥去一眼。

  谷末欧欲拜吴万宗为师,但吴万宗公开承认的徒弟只有一位,于商鹄。相比之下,生活在舞台、灯光和容耀下的于商鹄,犹似阳光下的音乐家,优雅,自律,温暖;而谷末欧阴柔的外貌配合冷漠的气质,恰如暗夜之中森林深处的表演者,孤独,彷徨,寒冷。如果他们都是吴万宗教出来的,为何有着天寒地冻的差别?

  吴万宗,你到底在玩什么?

  (五)

  有了新嫌疑人后,阮眷极着手调查。

  于商鹄和谷末欧这两人中,他可以肯定有一个是凶手。原因并不复杂——吴万宗虽然是国际名人,但人们对他的了解停留在外在。纵观一切资料,除了与音乐和表演相关,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说清楚吴万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贴近他的生活并熟知他生活习惯的人,应该就是于、谷两人。

  再从两人的态度判断,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的是谷末欧。吴万宗一直不收他为徒,却又故意传他琴艺,引来他对于商鹄的嫉妒,由此痛下杀手。

  但一切不能只看表象,于商鹄的嫌疑也不少。

  如果于商鹄是凶手,他杀害自己的恩师,难道是为了嫁祸给谷末欧?为什么要嫁祸?为了除掉自己的劲敌?极有可能吴万宗改变主意,欲收谷末欧为弟子,如此一来,于商鹄的“唯一”身份便保不住,于是痛下杀手。

  两种可能,但只有一个事实。

  总之就是,男人的嫉妒心也可以很强大。

  接下来他只要找到杀人动机……走进电梯,他设定明天该怎样套谷末欧的话,身边突然传来低吼:“敢挂我电话!胆小鬼你胆子变肥了?”

  “喝!”他吓得跳起来,就差没双手向上做十字军刀。电梯上升时就他一个人,现在万机出现在他鼻尖前面,你说这浮世楼楼主是不是一只逆天妖童!

  偏偏这只逆天妖童毒舌不饶人:“才说你胆子变肥,你又缩水。你刺豚啊!”

  “……监控。”他指着头顶的针孔摄像头,额角青筋直接媲美下锅的署条。

  “干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古老生物闲闲将手枕在脑后,“嫌疑人是谁?”

  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接?他抚额。差点忘了,万机吃雷火,电流在某种程度上是雷火转化成的能量,万机所谓的干扰,就是直接把人家的电流给吃了……

  “嫌疑人是谁?是谁?”古老生物歪着身子靠过来。

  “回家给你看。”他扛住古老生物压上来的重量。

  古老生物不满,“直接说不行吗?”

  “谷末欧。”

  “……谁?”

  “回家给你看。”电梯正好抵达,他斜了祸万机一眼,非常享受魔美俊容上难得的凹凸表情。再接再厉,扳回一城。

  祸万机难得献殷勤,进门对着他的电脑手指一弹,啪,电源接上,开机。他将谷末欧的资料调出来,祸万机快速扫读后,拉开窗帘,滑开玻璃窗,一跃而出,如行云流水似疾风迅雷。他则火速关上玻璃窗,扯回窗帘,转身在心底默默祈祷住楼下的明天不要投诉他高空抛物……是说乱扔垃圾啦。

  半小时后——

  阮眷极沐浴完毕,裹着沐巾走出浴室。开到二十六度的暖气舒适怡人,他慢悠悠穿上棉麻睡裤,将沐巾往脖子上一挂,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冰箱取冰激凌。冬夜独有的寒风忽然袭上背脊,他微微瑟了瑟肩,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说:“关窗!”

  寒风消失,祸万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他!”

  听起来有点沮丧。他默忖,推上冰箱门,拿着巧克力冰激凌转身,“谷末欧?”

  祸万机四平八稳坐在沙发背椎上,垂头丧气瞟了他两眼:“吃那么多巧克力,你怎么不长肉?”

  他这才想起没穿睡衣,放下冰激凌折身把睡衣穿上,一边扣一边嘟哝:“我又不是猪。”

  “你是指你的智商?”

  “……体重!”他愤愤将一勺子冰激凌喂进嘴里,“猪长肉是给人吃的,我长肉给谁吃?”

  祸万机眯了眯眼,视线从他的头滑到他的脚。

  “你想吃我?”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暧昧不明的话,实则迅速脑补被万机吃的画面:古老生物一口天火喷出来,他全身着火,救命都来不及叫,以影片快进的方式变黑、变焦、变灰……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拍恐怖片不过如是。

  “我……”祸万机非常勉强地开口,“只吃熟食。”

  “……拒吃!”他拒绝被吃!抬起古老生物踩在沙发上的脚用力向后一掀,古老生物以完美的“脑吻地”姿势向后倒。他尚不及得意洋洋,天旋地转!咚!沙发被祸万机掀成九十度角。他以“横竖横”式的线条画面瞪天花板,冰激凌差点呛进鼻子。

  魔美俊容笑眯眯出现在他视线上方。

  “祸万机!”他撑掌跳起,“你不觉得差我一个解释?”

  “什么?”

  “泰冒白蛇!究竟什么东西?”他扯过古老生物的衣领狠狠摇晃,就差没凿开他的脑袋自己翻。

  “疗伤良品。”

  “说人话!”

  古老生物盘腿坐起,困惑地摩挲下巴:“怎么解释才叫人话?”

  你给我装是不是?居家的阮警督手往沙发上一拍:“他们是什么?长什么样?体积多大?成群行动还是独立作案?破坏力几级?用什么武器?怕什么不怕什么?什么东西能杀死他们?会不会复活?能不能死透?”一口气说完,肺部严重缺氧。

  古老生物眨眨眼,以发现新漫画的表情注视他。良久,久到阮警督以为自己脸上长花,祸万机才慢慢开口:“他们是生活在泰冒山的白蛇,性情温和,不会主动进攻,一般情况下无害。他们寄居人体,以人类的精神力为食,喜欢温暖,讨厌寒冷。随着他们的生长,前寄主的身体无法容纳他们,他们会更换新寄主,直到下一次更换。这种更替的过程称为蜕皮。”

  阮警督顿时紧张起来:“蜕下的皮……会死?”

  “嗯。”

  “那你还说吴万宗是被杀死的?”居家的阮警督怒发冲冠。既然吴万宗是蜕下的皮,杀死他的凶手就是泰冒白蛇,万机知道还让他查凶手?真是你爷爷的百合花爆米花!

  “要下一个寄主同意,泰冒白蛇才能蜕下旧皮更换新皮。”祸万机嘟起嘴,“而且,也要前寄主的同意。”

  “……愿打愿挨的那种?”是说死者和凶手串通好了?是说他乐颠颠忙了几天查凶手,根本就是跳梁小丑?

  “对!”古老生物答得响亮非常,犹不知死期将至。

  “……”居家的阮警督深吸一口气,垂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滑开窗,探头向下看了看,回身冲祸万机微笑,“万机,来!”

  祸万机以为他想说什么,毫不迟疑走过去。学他的样子向外探头,脑后突然传来不正常的压力——咻!下坠!

  做完高空抛物的阮警督拍拍手,关窗扯窗帘抬起沙发坐下吃冰激凌,一气喝成。

  (六)

  继续,还是不继续?

  二度坐在于商鹄书房里的阮眷极内心充满矛盾。经过昨晚的“泰冒白蛇大揭密”,他完全可以不再继续,于、谷二人谁是凶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案子不应该由他来管。他的正义感只对人类有效,非人……闪一边去。

  但泰冒白蛇杀了吴万宗是事实。

  万机说于、谷都不是泰冒白蛇的新寄主,但以吴万宗的谨小细微和深藏不露,不可能允许一个不相干的人杀死自己。即使将这件案子视为“被允许他杀”,其发生的过程仍然需要一个凶手。是于商鹄,还是谷末欧?

  他?或他们?

  从这几天梳理的资料来看,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也可以说是一种诡异的时间交叉。吴万宗的每一次表演,每一次报导,在相应的三天内,该城市一定有一起突发死亡事件,死者从小军官到大政鳄,乃至国际巨贾、名门贵妇,将他们的死因归纳起来,惊人的相似——心脑血管疾病。只是这些名人分散在不同国家地区,没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在吴万宗退隐的十几年时间内,这种时间巧合消失,但诡异的地方也出现了:从于商鹄登台以来,两年,三十四场表演,三十四名死者,相距时间不超过三天。

  他很想问:吴万宗,你究竟是什么人?

  “于先生,你有多了解你的老师?”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人,他却以不同的前提询问。

  于商鹄叹了口气,盯着桌角的相框久久无声,许久之后才轻轻说:“老师是个善良又严肃的人。”

  “你对他的助理谷末欧有多了解?”他继续提问。

  于商鹄锁起眉头,神色质疑:“阮警督,你说发现老师死因的新线索,是指末欧?”

  “不排除这个可能。”

  “不可能。”于商鹄断然否定,末欧绝对不会做伤害老师的事!”

  “你……”确定二字来不及出口,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商鹄,机票已经定好了……阮警督?”来人以重重地皱眉表示意外。

  谷末欧?阮眷极不明白两人此时的对话彰显了什么关系。

  于商鹄解读到他脸上的困惑,“末欧现在是我的助理。”

  蛇鼠一窝!阮眷极头顶冒出四字泡泡。

  “末欧,阮警督觉得你和老师的死有关。”于商鹄唯恐天下不乱,加薪扇风不亦乐乎。

  “警员也就这点能耐。”谷末欧冷哼着别开脸,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衣领上方有两道红痕,很像手指掐出来的。

  “因为老师的事,末欧昨晚在酒吧喝醉了,脖子上也不知道被谁掐的。”于商鹄笑眯眯托住下巴。

  万机掐的……阮眷极默默回答,脑中闪过一念,突道:“你们合谋杀了吴万宗。”

  两人的表情同时发生变化,于商鹄是笑,谷末欧是沉。“早就让你别跟警员废话!”谷末欧毫无预兆抬腿横扫阮眷极后颈,阮眷极闻风弯腰,劈开扫腿后扶椅向后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脸。

  谷末欧脱下西装,拳脚并用攻上来。

  是有练过的……阮眷极以擒拿手防守,眼尾瞟到于商鹄勾起的嘴角。

  “末欧就是急性子,阮警督别生气。”于商鹄放软身体陷入皮椅,头顶的射灯投下椎形光柱,将他鼻部以下照出向后裂的弧度,“小时候老师让他练琴,他也是这样,被老师教训几句,硬着脾气练习了三天,中间只休息了两个小时。”

  阮眷极因他的话略有分心,来不及避开谷末欧击向小腹的一拳,只得沉腰伏地,以下压的力道化解拳力,但仍被击中腰侧。他就地一滚,跃起后未及站定,谷末欧的皮鞋已然劈到。这次没有幸运,就算他全力后仰,太阳穴上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拉开拳架,怒瞪谷末欧。他不知道谷末欧从他脸上看到什么,但他看到谷末欧突然睁大眼,于商鹄也挺直了腰。

  脑后传来眩感,他摇晃了一下,不觉得是刚才那一脚造成,反而像药物反应。“卑……鄙……”

  谷末欧快速走向他,迎面击出一拳。

  撑了!他咬牙准备承受。肩上伸出一只手,像随手扶墙一般,轻轻淡淡,接下谷末欧挥出的拳头,掌心就势向前一震,谷末欧飞到对面墙壁上,落下,昏过去。

  “原来还素乃!”

  温热的气息吹拂耳畔,阮眷极很想感激一下,不过这种咬字不清又萌又腐的发音是……

  “是我搞错了。”古老生物扶他站稳后,将他推到一边,“泰冒白蛇就是这家伙。”

  “于商鹄?”他按住抽痛的额角。

  于商鹄冷冷盯着他们,倏地,转身往窗口撞去。祸万机抬手在空中一抓,巨大的火球连人带窗一起笼罩,在媲美石油管道爆炸的巨响声中,屋顶……掀飞了。

  等阮眷极拍掉一头灰从破碎的木板下爬出来,院内好一番热闹。于商鹄头顶上空盘旋着两米粗的蛇形,蛇体下半截隐在他背后,他的表情可谓惊怒交加。万机就轻松多了……不,这次万机也不轻松,泰冒白蛇的本体是白雾状,专业解释就是高密度水蒸气的组合,硬物的攻击对它无效(你见过用砖头砸大雾大雾会受伤,火焰将水雾蒸干后,会有其他水蒸气补充进来。总之就是:软硬不吃!

  祸万机前前后后踱了几步,一手扶腰一手托下巴,垂头四十五度忧郁状,“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哪一招?阮眷极扶着破墙,嘴角痉挛。

  祸万机从休闲裤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本册状物,托在掌心“刷刷刷”翻了几页,其中一张竖起,他“哧啦”撕下来,将纸角叼进嘴里,头微抬,手合十,对准泰冒白蛇轻轻吹了口气。纸上的字燃烧起来,组合成一个巨大的象形字射向泰冒白蛇。白蛇张开大嘴吞下火字,在于商鹄头顶扭了扭腰,无比唾弃。蓦地,扭动的蛇身开始僵硬,白蛇双眼大睁,未及反应,组成身体的浓密水气凝结成一粒粒冰珠,“咯啦咯啦”落了于商鹄一身。

  趁泰冒白蛇愕然无措,祸万机闪足出现在于商鹄前方,嘴角的笑初绽未破,五指已从于商鹄喉部抓出一物。此物椭圆形,状如白色水晶。祸万机朝天“呵呵”大笑,“啊呜”一口将椭圆之物吞下肚,仰天伸懒腰。

  所有动作发生在十秒之内。

  阮眷极觉得自己迫切需要看神经外科。

  戏剧化的情节……罢了罢了,他不追究。

  万机自拍夏目友人帐……算了算了,他也不过问。

  可现在是白天,白天啊,你掀了人家的屋顶是想怎样?

  身后传来轻响,他飞快转身,见昏迷的谷末欧已然转醒。他想扶一把,谷末欧却不领情,一巴掌拍开。

  古老生物还在院子里伸懒腰。

  于商鹄软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谷末欧脸色陡变,退后数米,快速助跑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地后跌跌撞撞跑向于商鹄。

  伸完懒腰的古老生物回到二楼。

  阮眷极脸色微白:“你杀了泰冒白蛇?”

  “没有。”

  “于商鹄死了?”

  “没有。”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事——”阮警督瞬间化身为喵咕老师。

  古老生物捂着耳朵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我有内伤……”

  “等等!”阮眷极竖起手掌,“先离开这里。”怵人爆炸加奇怪浓雾,不引人注目才怪。他都听到三条街外的警笛了。

  “……”古老生物夹起他,闷闷离开。

  我不是报纸——纸——纸——空中传来阮警督气急败坏的低吼。

  (七)

  掀屋事件引来媒体关注,官方解释是煤气管道失修引起爆炸。于商鹄和谷末欧消失了一段时间,半年后媒体上再度出现于商鹄表演的消息,阮眷极特别关注表演日的后三天新闻,没发现相关联的突然死亡事件,略感放心——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如今已近除夕新年,周五入夜后下起大雪,阮眷极处理完一单少年杀人案后,带着一盘光碟跑到浮世楼研究。祸万机将大堂的宽屏电视让给他,自己拿了本漫画趴在地上看。

  光碟是于商鹄新年音乐会的表演,快进到独奏时,阮眷极总觉得蹊跷,索性来来回回反复研看。

  放第一遍时,趴在地上的古老生物动了动腿。

  第二遍时,古老生物不耐烦地“啧”了声。

  第三遍,古老生物从地上坐起。

  第四遍,古老生物手中的漫画“嘶啦”被生生扯成两半,火焰遽起,书没了。

  “饿啦?”阮眷极扭头瞅了一眼。

  古老生物龇牙。

  以高智商著称的阮警督瞬间了悟,掉转问题方向:“你听到什么?”

  “过来。”祸万机冲他勾手。他乐颠颠跑过去,盘腿坐下。祸万机将两手掌心收拢成拱形,轻轻举在他耳边。空洞是他的第一感觉,然后,尖锐的刺痛感倾泄而来,仿佛有人用细小的冰针从耳朵扎起大脑,密密麻麻扩散开,头痛欲裂。

  他扯下祸万机的手,闭目等头痛缓退后,倏然睁眼:“于商鹄就是用这种超高音频杀了吴万宗?”

  “应该是。”祸万机掏掏耳朵。

  “人类听不到这种声音。”他想起刚才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那时候吴万宗不是人。”祸万机被他的白痴打败。非人的耳朵能捕捉到人类听不到的音波,无论超高音还是超低音。

  “……”阮眷极蹦回去关了光碟,回想起另外一个问题,“那天你用了GPS?”谷末欧的一拳,他以为自己躲不过。

  祸万机愣了两秒才明白他问什么,手指比比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

  看到?怎样才称之为看、到?阮眷极徐徐眯起眼,“请,解释一下。”

  “大概是血的副作用。”祸万机瞥他,“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情绪很激动?有一瞬间,我通过你的眼睛看到谷末欧。”

  阮眷极眨眼。其实,除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前段时间追查一名杀手作家时,他遭到暗算,生命垂危,万机喂了他一口血,把他的小命吊回来。不过天兽的血哪有那么好消化,副作用就是看到更多非人。被谷末欧偷袭的一瞬间,他只是愤怒……太好了,你爷爷的百合花,以后他是不是一愤怒眼睛就被万机当成望远镜?

  还有什么感染症状,能不能一并告知?

  欲哭无泪的阮警督憋了半天挤出一句:“你这个病源体能稳定点吗?”

  祸万机直接走向书柜拿漫画。

  阮眷极收好光碟,缩到沙发上看刑侦剧。他不知道的是,半年后他将收到一封国际快递,寄件人是潜行者国际分会,里面包含了泰冒白蛇的资料,其中提及最初被泰冒白蛇寄宿的人类家族是隐族,也就是杀手家族,他们利用音域原理杀人,以音波为剑,透过耳膜直刺脑部神经,可以说是一种高超的杀人技艺,因而每一代家主都被尊称为“银弦杀手”。只不过到了中世纪,该家族日渐没落,消失在历史的烟波里。失去蛇胆的泰冒白蛇不会死,但元气大伤,要休养两三百年才能长出一颗新胆,伤人则更不可能。

  此时,缩在温暖如春的浮世楼里看电视,又有万机壮胆,他笑眯了眼。深寒的冬夜,有个人陪伴会比较温暖吧……眼角瞟向书柜边的长发身影,突然就生出一种满足感。夫复何求是不是?

  古老生物盯着一排新漫画,再看看脱得只剩T恤的某警督,随口道:“胆小鬼,农历新年你有假吗?”

  “有哇。六天。”某警督比个六的手势。

  “老雕有个国际投资项目,约我一起去考查,你要不要一起去?”

  “哪里?”

  “拉斯维加斯。”

  “好。”

  没有犹豫的肯定回答让古老生物勾起唇角,灰绿色的眸子里溢满愉悦。修长的食指在漫画上来回滑行数遍,他突然纠结起来。老雕带一群非人借考查之名行捕玩之实,他带胆小鬼去干什么?现在后悔可不可以?

  歪头瞟瞟某警督,嗯,笑得就像偶蹄目。

  真的,他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