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撒谎!他把一笔赃款隐藏了起来,现在已经有两个人揭发或证明了这一点。”

  “可我不知道,确实不知道。你们想想,我都和他断绝关系了,他的事怎么会告诉我?”

  “并没有嘛,不是才见过吗?”古洛嘲讽地说。姬芳的脸红了:“那是两回事。”

  “不,是一回事。你知道他有笔钱,这也许是你找他的主要原因之一。没有人不爱钱,特别是在现在的社会。”

  “钱?”姬芳的脸又一次红了。这当然逃不过古洛的眼睛:“对,钱!一大笔钱。你是想让他给你们一些吧?或者想独吞?我想是后者。”

  “什么一大笔钱?什么我独吞?我想你们是做警察的,是保护我们的,今天来是为了找人,可你却在这里给我打哑谜。你就直说吧。”姬芳的语调严厉起来,脸上那像是容貌一样的温柔消失了,鼻子尖翘起来,面颊上的肌肉暴露了出来。

  “我已经说过了,你知道这笔钱,而且姬红雨也知道。姬红雨被恐吓,也是因为这笔钱,不对吗?”古洛猛地站起来,大声说。

  “不要喊。你说得不对。”姬芳冷静地说。但胡亮看到她眼睛里的怒火。“‘真人不露相’,是个不好惹的女人。”他不由地想。

  “已经有人揭发了。你还是说出来好,否则你就犯了包庇罪,也许还有窝赃罪。”古洛的声音更高了。

  “你们不要这样对我妈。”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姬红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门口。

  “你……怎么回来啦?”姬芳说。姬红雨没有理她,径直走到古洛面前说:“什么事?还是我的案子吗?你们可以跟我说,我妈知道什么?”

  “噢,好吧。有人揭发并得到证明,你的父亲,不,樊高曾隐藏了一笔巨额赃款,你和你的母亲全都知道。他怕你说出去,就打恐吓电话,还找人殴打你。这是事实吧?”古洛严厉地看着姬红雨说。他对姬红雨这种挑衅般的态度很恼火。

  “是,我们是知道。这又怎么样?我们没花他一分钱,也不知道具体的藏匿地点。至于我的人身受到恐吓的案子,我没想到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干的。”

  “你不能胡说。”姬芳叫道。

  “没关系。你还想要那笔钱吧?所以你去见他,我就知道你的秉性,太贪。”姬红雨的话语似乎是从牙缝中说出来的,姬芳顿时就不做声了。

  “这么说,你相信他会打恐吓电话,还会找人打你。”

  “我相信。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特别是对我,因为他恨我,恨我让我妈和他离了婚,恨我不认他这个爸。”

  “他恨你,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你呢?”

  “他没有直接告诉我,是告诉我妈了,我听我妈说的。”

  “他是怎么知道你知道的?”

  姬红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母亲,姬芳的脸又红了。这个女人似乎是太软弱了,像一切软弱的女人一样,她们生活中最常见的词汇只有两个:后悔和内疚。

  “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大发雷霆,说姑娘要是再卖了他,他会六亲不认的。”姬芳边说,边偷窥着姬红雨。古洛也盯着姬红雨的脸,虽然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但古洛却觉察到姬红雨的身体和面部透着赞赏的气息。

  “你是说,樊高在那时就已经告诉你,如果姬红雨背叛了他,即使是亲生女儿,他也绝不宽恕,甚至可以杀了她?”

  “那是头畜生!兽性一发,啥事儿干不出来?”姬芳大骂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啦?她不是还去见樊高吗?不是还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留恋或者宽恕吗?怎么一下子就反了过来?女人真是不好理解。”古洛暗自想道。

  姬红雨看古洛问话的节奏变了,就说:“你们知道了吧?他就是这么个人。你们去抓他,我们全力支持。”

  “是吗?”古洛的节奏还没有恢复过来,他像是在犹疑。

  “你们估计他能跑到哪里去?有什么亲戚、朋友是他可以投靠的?”胡亮对古洛的踌躇不决很不满意。

  姬芳母女开始思索了。古洛还沉浸在个人的思考中,胡亮也一改往日的急脾气,点上一支烟,但看到姬红雨皱了下眉头,就又收了回来。

  屋子变得寂静了,灯光似乎黯淡下来,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香气,味道很特殊,像玫瑰花香。窗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时不时地抽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微小、清晰的声响。

  十分钟后,母女俩有时各自,有时一起说出她们的估计。胡亮的询问和启发让她们绞尽了脑汁,最后甚至说,这个男人有可能潜伏在这个家里。在这紧张、激烈,如同枪战的问答中,古洛却始终未发一言。

  天气和人事有关,这就是天人合一说法中的一个。南北朝时期有个叫崔浩的人,甚至根据京城久阴不雨,算出“必有下谋上者”。谦恭的皇帝是信服这个通天人物的,于是在全城搜捕,倒真是找到了谋反分子。现在也有可能是这样的,起码从古洛和胡亮询问过姬芳母女后,天气就转好了。晚上繁星如雨(当然不会落下来),白天阳光似火(当然没有烧掉任何东西),追捕樊高的行动就是在这好天气的支持下展开的。不过,和天气相反,抓获樊高的前景却越来越黑暗了。公安局发出了协查令,并调查了姬芳母女提供的和她们不知道的樊高可能去的地方。这并不是徒劳无功的,在沈阳、锦州等地确实留下了樊高的形迹,就像野兽走过沙土地留下爪印,或像在树林里折断了树枝一样,但最终还是像气味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了。这让胡亮急躁了,而李国雄的思维又回到了过去,古洛恐怕要回家了。

  和刑警大队紧张、烦躁、即将爆发动荡的气氛相比,樊高却活得再好不过了。他自己认为,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在这个谁也猜想不到的小镇里(连姬芳母女都不知道他和这里的渊源),口袋里有钱,东西又便宜,住得也不错。白天他去镇边的山上画画。山下有条湍急的小河,清澈的水遇到石头就会泛起雪白的浪花,河两边和山上是茂密的森林,散发着新鲜的空气。对面的山上经常会忽然浮起淡淡的雾,渐渐变浓,直到笼罩住山顶。下小雨时,这里更好,所有的山、树、小径、河水都在朦胧中,美好的哀愁这时会静静地从内心深处涌出。“啊,太好了!我要在这里完成世界上最伟大的画。”樊高年轻时的野心复活了。

  但和这一切外在的事物或是他的抱负相比,内心的愉悦才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品尝到的。淫荡和贪婪的心被融化得干干净净,如同尸骨被硫酸溶解了一样。“我总算赎了一些罪过。”和他真实的想法相比,他的这种内心独白不是虚伪就是太过谦逊了。不过,像所有的回头浪子一样,被解放的感觉和踏踏实实的欢乐却是真实的,真实得像一日三餐一样。

  今天有些晚了,暮色比平常要浓重一些,已经看不见山顶了。欲滴的绿色变成了黑色,鸟儿飞进了林子里,翅膀刮得树叶“哗哗”作响。越往山下走,天就越暗起来。夜雾悄悄地围绕在行人的身边,蚊虫在像是要下雨般的空气中笨拙地飞着,扑向人的身体和脸部。远处很自然地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

  再拐过一个山角,就能看见镇子了。他的心轻松下来,脚步放缓了,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他很爱吹口哨,也吹得很好,但他不知道正是尖利的口哨声给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一副奇异的景象忽然扑进了他的眼睛,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这太可怕了,几个男人在小路上按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皮肤在暮色中白得耀眼,被捂住的喊声变成“呜呜噜噜”的声响,像是狗遭到虐打的叫声一样。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眼前,来得那么快,距离那么近,似乎知道他的到来一样。他认出了这个男人,是这个小镇上有名的小流氓。

  “你们想干什么?”光线很暗,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个女人从一个粗大的手掌上面露出的眼睛。那是双美丽的眼睛,像女儿的眼睛,那求助的眼光让他的心像碎了一般。

  “你他妈的找死!”面前的男人压低了嗓子说。樊高看见对方眼睛里恐吓、凶狠的光,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跑。

  “你们找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但他觉得这很自然,就像他平时看到这种事就下意识地逃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