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怎么搞的?成心想饿死我呀。”他大呼小叫着,倾泻着一肚子的不满。

  “好了,好了,这就来。你起床了,怎么也没说一声?洗脸刷牙了吗?”妻子端来了豆浆和油条,这是她清晨去买的。本来她也是晨练族,但后来在古洛严厉的指责下,只好中止了(她不想让“老不死的”真给她气死了)。

  “我愿意刷就刷,不愿意刷就不刷,你能把我怎么样?”古洛大怒。他咆哮着,好像尊严被剥夺了一样。妻子也不是像他想的那样逆来顺受。她脸一沉,把豆浆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放:“有能耐,这一辈子都别刷。”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我……”古洛气急败坏地跑进卫生间,把漱口杯和牙膏、牙刷拿了出来。

  “垃圾桶呢?”他问道。

  “问我干什么?你知道在哪儿。”

  “对了,我都让你气糊涂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电话及时地响了,古洛站住了脚,看着妻子接了电话,就继续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啊,是胡亮呀。在,在。我给你叫去。”妻子转过身来,把电话筒递给古洛。古洛忙接过电话,一只手还拿着作势要扔的杯子。

  “你还记得十来天前,你到局里见到的那个姬红雨吗?”胡亮声音急促,连寒暄都免了。

  “记得。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说是有匿名电话恐吓她。”

  “我后来调查过,什么结果都没有。本想没事了,可她又来了,而且被人袭击过。”

  “是吗?我这就去。”在这一瞬间,古洛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退休的人了。

  “噢……”胡亮不好意思往下说。

  “什么?”话音未落,古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觉得心里是那么悲哀:狠狠地喝一顿,喝个半死。真没意思,丢脸。

  “是这么回事。姬红雨知道你的大名后,想让你来查。可……你也知道还有个组织原则……”

  “我知道。”古洛冷冷地说。

  “我和李国雄说了,他不同意。所以,我想你就以个人身份帮助姬红雨来查查,我当然是支持和配合你了。”

  古洛故意沉吟了半晌,才用装出来的口气说:“是吗?不过,我现在正在写回忆录,恐怕没这个时间。你说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我这种过气的人物谁还记得呀?”

  “哪儿的话!你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少是在刑侦史上。那姑娘对你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现在的姑娘什么都敢说,她说不仅尊敬你,而且还爱你。你看看,真是……”

  “她的爱是那种纯真的爱,就像女儿爱父亲一样。你这个人,爱胡想呀!”古洛笑得合不拢嘴了。

  “她现在在你那儿吧,我这就去。”古洛连胡亮的回答都没听,就放下电话。

  “老婆子,我要工作去了。”他一边示威般地说,一边把从垃圾桶虎口脱险的漱口杯送回了卫生间,并且很高兴地刷了牙。

  夜很深了,大约过了十二点。她今天在公司加班,一直到十一点多,出来后想立刻回家,但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就到附近一家她经常去的小饭馆,吃了一碗兰州牛肉拉面。她的饭量不大,一碗面就解决了她的辘辘饥肠,甚至觉得有些撑了。她走出饭馆的门,来到大街上。这里是新开发的地区,基础设施很完备,路灯闪耀着明亮的光,使人行道和马路亮堂得和白昼差不多了。但住在这里的人毕竟要比老城区少得多,寂静笼罩着周边,偶尔驰过的汽车似乎也遵守着“保持安静”的规定一样,轻轻地滑过,几乎没有声响。夏夜的风徐徐吹来,凉爽了她的身体。“真好!”她由衷地赞道。

  她等了一会儿出租车,但在这个时间车是很少的。又等了一会儿,她便烦躁起来,决定往前走一走,去那条更宽的大街。

  “那儿会有车的。”她很有把握地想。

  为了早点儿赶到,她抄了小路。她对这里很熟悉,常常为节省时间走这条小路。当她要走进这条胡同时,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不会有危险吧?”但她立刻就打消了疑虑,“走过多少回了,也没出过事,再说我有什么值得抢的,除了这个该换的手机。”她自我嘲讽地想着,便走了进去。

  胡同两旁是正在兴建的楼房,大概是要建成高级住宅,楼层不高,窗户挺大的,但好像承建的建筑公司没有后续资金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工了。“又是烂尾楼。”她想着,又想到自己所在的公司,“不知公司能不能接手这个活儿。”她想起总经理似乎说起过这件事。

  这里是光明的阴影,名牌服装折皱里的灰土,清澈湖水下的淤泥,被擦脸油涂的雪白幼滑色彩下的黄皱脸。人行道上满是塑料垃圾袋,无人问津的大垃圾箱发出恶臭,风吹着楼上一块破烂的广告牌,发出喑哑沉重的声音。从她进去的胡同口到出去的那一边,隔着十几米才有一盏灯,和方才灯火辉煌的大街相比,这里才是真正的黑夜。

  她从没有这么晚在这里走过,不由得心里发毛。那广告牌的声响这时一下下地砸在她的心上。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但幽灵,她认为后面的那个东西不是人而是幽灵,因为她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当她的肩膀似乎被什么抓住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尖厉、嘶哑。

  “让你管好你的嘴,你居然还敢去公安局。今天给你个教训,要不再听,下次取你的命!”她浑身冰冷,觉得心都被冻住了,她的嘴唇在颤抖,牙齿发出“嗒嗒”的声音。她没有力量转过头去,只是等着那一击。她能听到头部被击打的声音,也看到了眼前的黑雾,黑极了的雾,像墨汁一样,一下子就遮蔽了她的眼睛……

  “我醒过来到时候,已经快三点了,天蒙蒙亮。头痛得厉害,咳嗽一下,头就像要炸开一样。腿上一点儿劲也没有。我当时觉得脸有些发涩,就用手摸了一下,脸上就像糊着什么东西。我知道那可能是血。”姬红雨指指头上包着的纱布。“头被打破了,血流了一脸,就是这么回事。”

  “后来呢?”古洛觉得自己的眼睛里肯定充满了温情。他很同情这个柔弱的姑娘。那一下子就瘦了许多的苍白的脸,眼睛陷了下去,眼圈下有浓重的黑影,显得眼睛更大更黑了。这死里逃生的证据也震撼了胡亮的心。

  “在哪儿看的?”他很不好意思地说。因为他知道姬红雨受到袭击,他要负一定责任,虽然还没有过硬的证据说明袭击她的人就是打恐吓电话的人。

  “我对那一块儿很熟悉,附近就有一家医院,平安医院,挺大的,你们也应该知道。”

  “噢。对了,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胡亮是张活地图。

  “我能看看你的诊断书吗?”古洛沉思般地吸着烟说。

  “嗯。”姬红雨将诊断书递了过去。

  古洛仔细地看了一遍,说:“打你的人提过电话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