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首席龙骑士[西幻]>第70章 代理将领

  只一片昼盲森林的距离,便将初夏与盛夏分隔开。巨龙乘着气流,快速驶过昼盲森林上空。

  平静的绿色海面微微泛起小浪,树叶向一边倾倒,指路前方的一座堡垒。

  从天空往下俯瞰,堡垒十分突兀,它背靠宽阔的河湾,活像一块黄灰色的圆形胎记生在地上。

  而当你俯冲接近,就能更加直观地感受到,这是怎样一座高城深池。

  城墙高得出奇,是灰影主营寨的两倍有余。城垛之上,两面异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一面是黄底黑蝎尾旗,另一面是墨底白框灰月旗。

  堡垒与森林之间有一块地势平坦、裸石稀少、被稀疏的开阔区域,足够提供近百头龙起降。

  而堡垒之外,已有人在城墙外迎接。空中的龙族们观察着地面蚂蚁似的人影,看准区域,先后振翅降落。

  龙族变回人形,在领队的引领下,与人类搭档一起走近城门。

  一抹红色的身影尤为瞩目。

  他两条略显的忧郁眉毛微微压低,一双微笑的嘴唇藏在殷红的络腮胡里。

  他旁边站着一名士兵:像来时看见的山势一般峻拔,亦如山岳沉静,灰眸则是缭绕峰顶的云絮。

  “见过大人。”领队低头致意。

  马可颔首,并表示谢忱。

  经过短暂的寒暄慰问之后,领队扬声介绍:“这是金沉湾主帅、灰影龙骑主将迭戈·马可。”

  七十对龙骑搭档,一边走过护城河的长桥,一边向马可致意。

  他们好奇而又飞快地瞟一眼这位素未谋面的主将,跟大人打过招呼,接着把目光放在旁侧的年轻人身上。

  “他是谁啊?”一名新兵小声问。

  “不知道,领队没介绍,还穿着咱灰影的衣裳。”有人悄声回答。

  “我猜是侍从吧,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

  窃窃私语声中,灰影龙骑新兵们跨入正门。

  春去秋来,时隔一年之久,金沉湾终于注入新鲜血液。

  鲜活的生命们或抬头仰望,或四下张望,打量这座饱经风霜的堡垒。

  城墙外壁的血渍和风沙已成了永恒的装饰,城内,建筑高大平整,每一座屋子都好似被风打磨过的岩石。

  除了黄灰的墙壁,便是一道道黑与灰的身影互相穿梭。

  士兵来往频繁,若不是看不见绿植与商队,这样繁忙热闹,和城邦集市并无二致。

  茫茫一片朴素色调,往往愈发会衬托出亮色。

  一位高大的银白长发士兵迎面走来,他异常俊美,令众位新兵不禁一时失了神。

  有新兵左右转头,瞧两眼自己的上衣,又望向那名龙族,忍不住暗骂一句脏。

  “明明一个款式颜色的衣服,为啥人家穿得那么好看。”

  “为什么?问你老爸老妈去——除非你天生长着那龙族的脸。”旁人揶揄。

  样貌好到一定程度,足矣让人心中生不起嫉妒。银发龙族就是个活脱脱的例子。

  “看呆了?”一名人类新兵笑问搭档。

  搭档眨眨眼,甩动墨色的齐耳短发。若仔细看,墨色当中掺杂一点深绿。

  他收回兽瞳,若有所思道:“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得了吧,这话跟姑娘说说还差不多。”人类搭档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调侃,“不过我刚刚的确差点把他认成姑娘了,脸蛋实在漂亮,气质也像哪家流落凡俗的贵公子。要是姑娘就好啦,你可以上前搭讪……”

  话还没说完,众目睽睽之下,漂亮矜贵的龙族走向马可大人的“侍从”身边。

  二人相谈甚欢,眉眼平和——大家都是龙骑,一眼瞧得出在用心声。

  “……”

  新兵们不知道该说啥,只剩满脸愕然。

  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对,算不得牛粪。灰眼睛人类其实长得挺帅,属于俊朗耐看一挂的。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可是,他们仍觉得糟蹋了呀!众人摇头叹息,终归只是一个侍从的搭档。

  ……

  安顿好新兵,马可将希莱斯召回主帅寝房。

  许多杂役忙进忙出,搬空屋子,再运来众多文牍、衣物和杂物。

  而衣物却是蝎尾的深黑。

  屋内站着一个指挥摆放物件的青年,身材魁梧壮实,肌肉遒劲有力,好似浑身长满饱满的石块。

  “伯杰,拜托您多加担待希莱斯了。”马可言毕,希莱斯适时鞠躬。

  蝎尾主帅伯杰笑呵呵摆手:“好说,好说。你家小伙省心机灵。一年里我也没少使唤他。”

  “我管地面,希莱斯管天空,你放心回灰影忙去,金沉湾交给我们照看。”

  话虽如此,马可依然朝希莱斯叮嘱:“该教的,我悉数教授给你;该学的,你已经全部了解。若有哪里不清楚,书里自有答案,务必用你的头脑去思考、寻找。

  “芬顿与你关系好,这是我最放心的一点,一切问题和记录交由他即可。如今我任命你为将领一职,意味着你能对千百人发号施令。每一步,必须深思熟虑,明白吗?”

  “属下明白。”希莱斯许诺,“我不会辜负士兵们的生命,也不会辜负您的栽培。”

  “很好。”马可眼含欣慰。

  “训你儿子似的。”蝎尾主帅伯杰在一旁笑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他其实是夸赞马可对这小子的悉心培养。

  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三人再次来到城门边。

  一头鎏金巨龙趴伏地面,见人来了,眼皮懒懒地掀了一下,似在谴责马可磨磨蹭蹭。

  塞伦亦在当场等候已久。

  送别前,马可向塞伦嘱咐两句,内容无非为好好辅佐希莱斯。

  他先后拍拍两位年轻人的肩膀,以示鼓励。手刚收回去一半,又重新伸出去,揉两下希莱斯的头顶。

  “金沉湾交给你们了。”

  希莱斯略一垂眸,而后回以自信笃定的眼神:“一路平安。”

  神情仿佛在承诺:您且放心,我会好好管理军队。

  鎏金巨龙挥动双翼,劲风将零星杂草吹歪。

  三人目送金色消失在天边,伯杰主帅先行回堡垒,而希莱斯和塞伦则原地伫立。

  塞伦看向仍举着脑袋、凝视金龙离去方向的希莱斯。

  “代理将领大人。”他看出搭档的某些情绪,于是决定用调笑的口吻启唇。

  希莱斯果然被吸引注意力,回视塞伦,跟着称呼一声:“代理将领的旅伴大人。”

  他故意使用“旅伴”一词,而非“搭档”,无端生出些暧昧不明的意味;听进塞伦耳朵里,更是变得相当亲密。

  “旅伴大人”梗着脖子岿然不动,神色如常。然而注视之下,他耳朵渐渐烧红,最终没能抗住,招呼不打一声便掉头离开,把他的“将领大人”甩去身后。

  塞伦的身影已经离开视线范围内,希莱斯定定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然后,他那一双含笑的眼睛渐渐变化,略带苦涩与微妙。

  他可以大方承认,刚才的“说笑”的确是有意为之。因为心脏一直悬着,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想方设法去试探塞伦,结果悬空到了现在。

  驻守金沉湾的一年当中,表面上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有些东西在暗处蔓延——不知不觉,心底已经爬满藤条,除不掉,更找不到生长的方向。

  何时开始生长的呢?

  希莱斯目光慢慢变得悠远,陷去回忆里。

  记得那晚是一个雨夜,狂沙几日不曾进攻,士兵们也有休息的时间,大家躲在屋檐底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热热闹闹地凑到一块儿。

  他被吉罗德生拉硬拽,掺和到其中。

  那是民间酒馆里常玩的一种小游戏:用木棍充作指针,在桌上转一圈,指向谁,谁就得诚实回答一个问题,答不上来就罚酒。

  军营里哪来那么多酒,对酒也有明确的分配规定。不过办法有的是,比如这场游戏,他们罚的就是去雨里站十秒,看看谁会当落汤鸡。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只是鲜少有人被淋雨。

  气氛愈发高涨,大家问的问题也愈加刁钻古怪,甚至有些八卦猥琐——比如有没有跟姑娘亲过嘴啦、牵没牵过心上人的小手啦、跟喜欢的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诸如此类,令人忍不住想一再打探,看着别人害羞窘迫,也十分有趣。

  见别人发窘更有意思,轮到自己头上,就只剩紧张了。

  当指针最终落到希莱斯身上,大家一声齐呼,把他夹在中间推推搡搡。

  上一个输家煞有介事地清清嗓,誓要把之前落下的面子挣回来,只不过是冲着下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希莱斯笑容无奈,自认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在对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唇角顿时一僵。

  “希莱斯,你以后想组建一个什么样的新家庭呀?”

  “新家庭”正是这个问题的刁钻之处,它不包含以往,只有未来可选。而且既然是家庭,那必须有亲密成员。

  别的士兵还瞎嚷嚷起来,说那人怎么问的这么简单,没新意,对希莱斯放水了云云。

  简单吗?或许在别人看来非常容易回答,但希莱斯迟迟无法开口。胸中好像哽着一团正在发酵的面粉,不断膨胀变大,说不出话,也堵得慌。

  他好像第一次接触这个问题,内容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带着新生婴儿般的茫然。

  家庭。

  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庭,最后化为一场梦境。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渴盼过“家庭”。

  或者说,不敢。

  猛地失去了,于他而言变成奢求,今后只会愈发小心翼翼,不敢去轻易触碰。

  希莱斯头一次尝试去想象战后生活,想象拥有家庭。在世俗的规则当中,他或许该有一个妻子,还有孩子,然后赚钱养家。

  可是……希莱斯困惑地皱起眉,脑内描绘出的场景,他内心毫无触动。

  应该是这样吗?他娶妻生子了,然后呢?塞伦这时候会去哪儿?

  他们是喝过誓水的搭档,战场上生死相伴。回归正常生活以后,塞伦应该会回到龙族国度生活。

  塞伦是贵族之子,身份天生就镀了一层金。有这样一位青年才俊,还有出尘的相貌,许多贵族应当会主动提出联姻,贵族小姐们也会芳心暗许,拥有一个优渥而美满的家庭。

  希莱斯忽然抿紧唇线,心头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偏偏快得很,转瞬即逝,若不是有一股难言的余韵萦绕在身,否则险些当成了错觉。

  为什么这么……不舒服。

  搭档能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不该感到高兴吗?换作吉罗德、贡萨洛和多米尼克,他都会欣然接受,乐得看到他们组建家庭。

  唯独是塞伦,他不愿意。

  是的,不愿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彻底忽略了将来的选项,莫名认定塞伦会和他一直生活下去。

  这是不对的,希莱斯明知道自己想法有误,应当快点纠正。可越是去纠正,另一种陌生古怪的情绪便越发明显,能把人溺毙其中。

  像是一旦承认,就会永远失去某样重要之物的无措感。

  失去的东西太多,拥有什么就会牢牢抓在手中。他不想放过塞伦,所以当初才有那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脱离族群和希望的狼,永远无法独活。”

  灵魂早已纠缠不清,把生命的分量也混入其中,塞伦的掌心握着一根属于他生命的丝线。

  而这根线,是由他亲自放进塞伦手里的。

  希莱斯目无焦距,觉察出不对劲。那是该对战友搭档产生的情绪和想法吗?

  结果就是愣愣的想着,众人看他半天答不上来,纷纷开始起哄,闹着要他站去雨里。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脑袋和肩头,又顺着发缝蜿蜒流淌。再冰再凉,也没法把希莱斯激醒。

  数过十秒,他依然出神地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大家喊也喊不动,吉罗德想要出去把他拽回来,一道影子先一步遁入雨幕中。

  “想什么呢?要把自己淋生病吗?!”塞伦不知何时出现,喊声带着一丝不快。

  塞伦来了,希莱斯的思绪和灵魂跟着回来了。

  他如梦初醒,却仿佛还在梦里挣扎不休,反手揪住了塞伦的袖口,倾身向前,几乎身子贴着身子,盯着对方看不真切的脸,突然开口。

  “你以后想组建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其实在那以后,希莱斯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把话传递给对方,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所有事物都朦朦胧胧乱作一团。

  当然,也没听到塞伦有任何答复。

  一切消逝在大雨里,好似一场稀里糊涂,真实到过分的梦。唯一真实的印记,是希莱斯心绪发生了改变。

  希莱斯不知道塞伦之于自己、抑或自己之于塞伦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想法。

  克制是他最拿手的事,平时把思绪吞回腹中,只有当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才会怀着一丝忐忑,悄悄地试探塞伦。

  比起拐弯抹角,他更偏向直接询问,通过谈话得到答案。然而有些事情太过特殊,并不能直截了当地解决,堵在唇齿之间,实在难以言表。

  将近一年过去,希莱斯仍然没能找到答案。

  就像刚才,塞伦应该只是脸皮薄,听不得这些话,每每此时都会羞赧离去,或者干脆找话题生硬地揭过。

  但有些时刻,他能隐约感受到一些属于的塞伦别样的视线:像他沐浴的时候、套上龙骑绑带束衣的时候、刚刚训练完,身体出一层薄汗的时候……

  如此隐晦的瞬间,偏生又让希莱斯摸不准主意。兴许,他对塞伦确实有那么一点吸引力,却也仅限于此。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不过是龙骑搭档而已。

  希莱斯轻轻呼气,回归现实,敛下眼眸;也没能发现,自己收回目光的一刹那,眼底涌现出的失落。

  -

  希莱斯推开门,书册与笔墨的气味充斥整间屋子。

  一人伏在案上,振笔疾书。希莱斯等待片刻,见他写完一面纸,方才重新叩门。

  “啊……”芬顿猛然抬头,才发现门口站着人,“有什么事吗?等等,马可大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刚刚送走。”

  芬顿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唉,没能亲自去给大人送行。”

  希莱斯看他眼里写满失落,笑着安慰一句,然后在满是书卷的屋里找个位置坐下。

  芬顿说遗憾,那是真的感到沮丧。今日他能跟随希莱斯他们一同驻守金沉湾,成为负责灰影龙骑的主文书,少不了大书记官和马可的提拔。

  于他而言,两位大人是他的贵人。当然,面前的朋友更是他的恩人。

  “正好你来了,我就跟你讲讲主营那边带来的信。”芬顿翻出一张牛皮纸,将原件递给希莱斯,自己拿着誊抄过一份的内容讲述。

  “由于副司令被阵营调职,骑士团尚未推举出合适的人选。空缺的职位以及事务需要有人代理,而总司令凯莫伦大人命马可大人速速回营,处理事务。”

  希莱斯一早清楚,这即是马可匆匆返回主营的缘由,也是他自己如今作为代理将领的原因。

  但简短的话语中,希莱斯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与问题。

  “主营留下不少长官,竟没人胜选副司令,想来长官们意见分歧很大。”

  芬顿同样注意到了,拧紧眉,严肃说:“而且,只是临时代理职务,按理说应该从主营提选,为什么要让马可大人担任……他可是金沉湾主帅!”

  不惜把主帅从前线调回,总司令凯莫伦大人的用意为何?

  一年间,灰影情形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二人猜不透,希莱斯叹息道:“信上没多讲,估计不想让金沉湾这边分心,只能等马可大人的传信,看看会不会多透露两句。”

  “毕竟一年下来,我们经历十五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尽管规模基本不大,但战事已称得上频繁。”

  唯独发生过一回恶战,直接令灰影减员三分之一。故此,灰影和蝎尾双方加派人手,这才有了训练一年的龙骑新兵增援金沉湾。

  “对了,关乎刚到的新兵……金斯顿在信上写,新兵仍然需大量训练。”

  希莱斯挑眉:“他自己没训好?”

  芬顿被逗笑,圆眼睛登时弯如月牙:“他只是说,新兵问题不大,稍微操下心就行。”

  “实际情况还得看训练表现。他们面对的是战场,不可再视同儿戏了。”

  “你打算把练兵的任务委派给谁?我顺便登记。”芬顿将羽毛笔放入墨罐,“多米尼克吗?他看起来挺擅长和人打交道和搞好关系的。”

  希莱斯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后,他缓缓摇头。

  “不,练兵的重点,不在于是否要刻意跟新兵交好。日常训练的教头,交给吉罗德去做。”

  芬顿有点意外,他迅速咂摸出意味来,二人会心一笑。

  -

  一下午过去,晚间火光通明。

  一阵飓风冲入希莱斯面前,刮得烛火弯下腰。

  吉罗德指着操练场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这就是那个金斯顿说的‘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