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124章 既倒

  破破烂烂的油纸伞被灵力掀翻, 在地上滚了两周,“咯嗒”一下撞在石台边上。石台之上,璀璨的金线一根一根从白知秋身上抽离, 随灵流垂落而下, 犹如在狂风中乱舞的万丝春柳。

  谢无尘感受到灵力波动,不自觉地抬起手,于是那丝线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思,分出几丝,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里。

  白知秋睁开眼, 他好像刚刚从一场不知时日的长梦中苏醒, 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甚清楚,茫然环视过四周,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金线却不似他懵懂, 它们轻柔地拂过夕误等人的身侧, 温和得像毫无攻击力的蛛丝, 可缚向白宇云时却带着不可抗拒的万钧之力。重压之下, 白宇云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密密麻麻的金线割出满身血口。

  眨眼之间,金线上又添一重鲜红。

  线尾的余力扫过石壁,留下一道道骇人的裂痕。碎石簌簌而落,几块落在石台上, 被白知秋微微侧身避开。

  “芸笥天阵局已破, 去救人。”白知秋向明信一颔首,抬步走了下来,走动间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收一拨, 金线霎时抽离又缚紧, 从白宇云各大窍穴中直穿而过。

  狠厉得几乎不像是白知秋了。

  傀儡感觉不到疼痛, 血肉淋漓之下,更加显得怨孽深重。白宇云无视了白知秋施加而下的压制,眼睛麻木地轮了一圈,“咯咯”笑起来:“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自毁肉身,原来是分魂啊……”

  明信已经掠出了石门,闻言身形一滞,但他终究没有再停顿。

  他不想再听白宇云口中的是非了。

  白知秋面色不动,手中金线愈收愈紧,束缚感仅随而至。这让白宇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的,沙哑难闻:“让我猜猜,另一半是在那把伞中?当初被你用来封印师父的那把伞?那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受那般重创,还敢将镇在万象天的灵魄分走一半。不过……”白宇云猝然伸出手,将数根金线狠狠扯入手中,怨煞随之汹涌:“缺了一半灵魄,你还有什么用?!”

  怨煞扑面而来,白知秋难以应对白宇云的猝然发难,仓促间退了一步。重重怨煞卷着不受控的金线,唰然涌回,悍然撞入留在石台后的黑气中。

  有如水入滚油,哭叫声顿时炸起。它们终于挣脱了一百七十多年来白知秋施加在它们身上的封印,在石室中狂喜般肆意冲撞。流动的金光被他们扰乱,变成鲜红的血色,不断向上升去,隐没在石室顶部。

  大地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震颤起来。

  “师弟,既然一定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那么肯定要公平一点,不是吗?”

  白宇云在白知秋深沉的目光中缓缓行礼,然后堪称彬彬有礼地向后退了一步,毁坏大半的尸体骤而一颤,虚虚支了片刻,倒在那名长老旁边。

  继而被扑簌倾泻的碎石掩埋了。

  白知秋默然敛眸,转身回望。

  怨煞四溢之下,金光愈发稀薄了,连金线的尽头都鲜红似血染。白知秋凝视了片刻,再一次伸出手,召唤金线回到他手中。

  万象天阵局当中,最核心的阵眼,始终是担在他的灵魄之上的。那一部分灵魄,白知秋从来都没有动过。而分出的这一半是为了护佑生魂,终有一日生魂抽离,他自然不再需要其他人进入阵局替他分担。

  而核心阵眼,早已在一百七十二年前化为万象天的护阵。明信破除纸伞上的封禁,灵力冲刷之下,他用于护佑生魂的一半灵魄自然可以苏醒过来,短暂脱离阵局。

  和白宇云所以为的,怨煞暴走,他的灵魄会被迫归于一处,恰恰相反。

  这些金线,在改换阵主之后,便与万象天没有太多关系了,白知秋拽住金线一端,另一端纷纷从石壁上脱落而下,拂过生魂时不着痕迹牵系在它们身上,再狠狠拉回掌心。

  满室鲜红随着生魂的又一次被封印逐渐淡去,但缭绕在手掌上的黑气却淡不下去了。它们顺着他的手掌往上爬,与灵魄上萦绕的玉质的温润白光交融在一起。

  手指上垂坠的金线轻轻摆了一下,与在指根上缠绕了上百年的因果线别无二致。

  这一刻,眼中所见的场景,其实处处都是矛盾的——被破坏的石室,完好无损的石台,仙人所特有的灵魄金光,还有黄泉道上驱之不尽的怨煞……

  白知秋有些失神,但下一瞬,就有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扣住了他的手。

  谢无尘唇线紧抿,不由分说地就拽着白知秋往出走。白知秋在大地震动中被他拽得一踉跄,反而因为躲避不及险些被碎石砸到。他回过神,驱散将要挨到谢无尘的怨煞,觉得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应该问谢无尘一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一句都说不出。

  “无忧天遇袭,我进不去。”谢无尘面沉似水,就像白知秋刚醒过来时候一样,根本不给他分任何眼神,“掌门让我来找你。”

  白知秋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道:“谁在无忧天?”

  “掌门,先生去了芸笥天,尸傀已经快逼到白玉广场前了。”

  “不会,它们没那么轻易过白玉广场。”白知秋淡声回答,随之放出灵识。

  那灵识是无可置疑的强大,瀚如海潮,一波一波荡漾出去,汹涌地令人生不出反抗之心。

  芸笥天,万象天,无忧天,就这样如一张图卷,展现在白知秋脑海中。他神念一动,便有丝线从灿金的大阵之上垂坠而下,有如破开层云的电光,径直劈落向无忧天。

  在电光到达之前,一道屏障一样的光芒顿时大盛,在拦住白知秋的攻击后,以另一种更加狠绝的姿态,猛然回击。

  攻击落在阵中,撞得大阵像是受了风的烛火,霎时明灭起来。

  白知秋手指不由一颤,不自觉收紧。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收回手。

  谢无尘猝然收紧手,停步转身,死死盯着白知秋。

  进入万象天阵局的石道在白知秋记忆里本来就不是很长,何况谢无尘用了符箓,出来需要的时间自然更短。前方几步就是出口,于是这里没有设灯盏,白知秋只能凭借自己的目力去辨认谢无尘的脸色。

  他觉得谢无尘好像是被那些怨煞影响了,盯着自己的眼神甚至隐隐透出些可怖,让他在对上白宇云时都从未有过的畏缩突然间隐隐冒了头。

  “我……”

  “白宇云说你自毁肉身,什么意思?”谢无尘没等白知秋出声就劈头盖脸地问,“这一座阵法,为什么会与转生阵那么相似?同你又是什么关系?”

  “……”

  白知秋眨了下眼,眸中神色渐渐沉下去。

  从地底下漂浮出的红光还在向头顶的阴云汇聚,阴云之下,灿金色的阵局缓缓运转,在地面上投出并不明显的明暗变化。

  谢无尘落在这样的眼神中,感觉胸中砰然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毫无挣扎可能地砸在地上。

  白知秋面无表情捋开谢无尘的手:“我去芸笥天破尸傀阵,让夕误和姜宁去无忧天。无忧天阵局虽强,却没有阵主,你们四人合力,应当有可能破开。”

  谢无尘伸出手,却抓不住那雪白的袍角。它擦着谢无尘的手背飘然掠过,轻得像一阵风。

  ***

  白衣当风,墨发飞扬。

  被分割成两半的天空下,狂风肆虐。暴.乱的灵流越过横割在中间的丝线,肆无忌惮席卷过满地狼藉的白玉广场。秦问声虚扶着周临风,又往他口中送了一颗丹药。姜宁挡在阵前,遥遥望着对面由尸傀所组成的阵局,面上阴晴不定。

  饶是时不时会抱怨阵法来得不够好用的秦问声,在此时此刻,都隐约发觉了两方阵法之上的端倪。她难以确认,姜宁却越推算,越清楚——

  白宇云身后的尸傀阵,正是他们头顶这一座灿金大阵的反阵。

  凡事皆有正反两面,道法其实也不例外,有一座正阵就有可能出现恰恰倒转的反阵。但这种说法一直被当做虚言,因为无论是有流传下来的仙门典籍,还是这三百多年来学宫中的研习,都未曾出现过这种“恰好”。

  唯有他面前出现的这两座,剥去表象后,确确实实一般无二,作用也确确实实截然相反。

  一座是供养,一座是汲取,一座是保护,一座是绞杀。

  昏沉的黑云愈压愈低了,已经压到了藏书阁的檐角,腐腥的风吹来,和着大火之后烧灼的气味,拂过每个人的脸。

  但就在这样的风中,姜宁忽而嗅到了一丝与眼前一切完全不符的味道,就像是硝烟弥漫之时将一切洗涤一净的风雪,让他混沌的大脑翛而一轻。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漫天金红交织的云层之下,另一袭雪白的衣袍凌空飘落,稳稳落在他身后。

  被风鼓动的袍袖与衣摆上,密密麻麻绣满了无数金纹,像是什么古老到无法辨认的的咒印。可若是细看,又会发现,它们是在不断流动的,与头顶的金阵是完完全全相同的节奏。

  “小师兄……”姜宁哑然。

  “我回来晚了,”白知秋向他略一点头,手指点了点夕误,“传信来不及了,要辛苦你们走一趟无忧天。”

  他的声音很淡,眸光却是温和的,落下来的时候甚至显得虚渺无比,像是下一瞬就会随风而去。可无论是姜宁,还是此刻聚集于芸笥天之前幸存的弟子们,都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倚着的感觉。

  狂澜既倒,当有人潮逆流而上。

  白知秋抬起手,目光投落在尸傀阵中,是轻描淡写的一刹。

  “转生阵,”他轻声念道,“这是你对抗我的底牌?”

  白宇云一笑,反问:“众生为棋,不是吗?”

  在周临风献祭灵魄点燃的那一场火焰之后,白宇云手中的尸傀其实并没有多少了。此时站在阵眼处的,有的完完全全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生魂,有的是在白玉阶前不幸牺牲的弟子。

  是他见过或者未必见过的鲜活的面目。

  白知秋不语,五指虚虚一拢,再向前一甩。

  就着这一简单到极致的动作,漫天金线在白知秋五指上炸开,在他信手拨弄间牵住了白宇云阵中每一道阵眼,然后被白知秋悍然一拽!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变慢,乃至凝滞了,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听见了山岳倾倒之时的轰然巨响,仿佛深渊洞彻,无数的污秽阴森从中涌出,天地间充斥的尽是恶鬼的哭嚎。

  可定格不过一刹,风声转瞬即过,一直覆压在所有人头顶的黑云随之动了,像是发了疯。它们顺着穿入其中的金线疯狂地向白知秋涌去,百川归流一样,眨眼间就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在了其中。

  “小师兄!”白宇云听见有人惊呼出声,继而是不知道谁爆发出的一声痛哭,撕心裂肺。

  在怨煞找到归处的那个刹那,连操控它们的白宇云都感受到了其中不受控的阴暗恶意。他微微蹙起眉,将自己的灵识顺着丝线放出去,透过裹挟在其中的生魂的眼睛,“看见”了白知秋。

  怨煞翻涌穿梭,漆黑如墨,一部分被金线绞杀,一部分缠绕上白知秋的手,带动袖袍鼓荡。

  无论是白宇云的傀儡丝,还是白知秋的因果线,它们本质上的差别并不大。与怨煞和灵魄相触时,其中所蕴含着的剧烈到偏执的感情,完完全全都是要主人承担的,敢于触碰它们,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但是,一切涌动的事物间,唯有与窥探的白宇云对上的眼睛始终平静,连同他岳峙渊渟的主人,好似在观看一场并不好笑的闹剧,冰冷到了极致。

  对上视线的刹那,白宇云心中警铃大作。他眼见着一点蓝光在白知秋掌心乍显,却意外发现,自己已经撤不出了。

  毫不留情,彻彻底底的一记重创。

  尸傀阵中,白宇云轻慢的神色终于一变,他隔着无穷黑气,像是故意一样,学着白知秋的动作,将手抬起,缓缓一拢。

  深红近黑的丝线飞舞,带着无形威压横扫出去,撞在万象天阵局所形成的护阵上,将琉璃一样的防护撞出密密麻麻的裂痕。也让涌向白知秋的怨煞像是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堤坝,轰然涌去,又轰然退回。

  鬼哭,风啸,无数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又远远升上天空,撞出一丛鲜血染就的云涡,像是鬼神睁开的鲜红的眼。

  威压余力穿过破裂的屏障,冲得身后调息不过来的小弟子们猛然蜷起身子,痛苦嘶叫出声。

  “往后退。”白知秋平静道,声音飘散在风中,而后将夜归轻轻向掌心一拍。

  随着他动作的落定,以结界作为中线,世界被划分成了不同的颜色,却是一样的绚丽。

  属于学宫的一边,金光从屏障底部开始,顺着裂痕的纹路一寸一寸向上游走,最终汇聚到头顶运转着的金阵之中,照得四野空明,驱散眼前黑暗的同时,也带来了稀薄却温和的灵力。

  另一边,湛蓝剑光倾泻而下,有如地雁倾坠,划破黑夜,纷纷扬扬落入尸傀阵中。雪白的冰霜飞速蔓延,在转眼间,便将硝烟弥漫的战场封入了千里冰封之地。

  “我说过,”白知秋轻声道,“我会送你们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