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125章 砥柱

  谢无尘察觉到了芸笥天的异动, 一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只通天彻地的巨眼,猩红诡谲, 尽是不祥之感。

  后颈上霎时就惊出一层白毛汗, 转瞬蒸干,彻骨的悚然。

  他手指收紧,掐得指节发白。

  明信正在探寻阵眼,同样被邪气所摄,动作一顿。但在他转头时, 空中盈盈落下一道光, 夕误搀着姜宁,稳稳落地。

  其实按照常理来讲,此时实力最强的那个人是姜宁才对。但是他在前方耗损太过严重, 退下来后学宫灵力又被怨煞压制到了极致, 得不到喘息的机会。以至于此时看起来, 夕误才是状态最好的那个。

  不过此时还能调动的, 确实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谢无尘收回目光,按照明信的指引,又向阵盘上落了两颗阵石,将它递给姜宁,蹙眉道:“师兄, 这座阵我和掌门已经推衍了快一半, 但……”

  但我算不准它的灵力来源。

  它看似是依托于阵石的,但阵石并不生灵,也不参与阵局运转, 更像是用于从外界所汲取力量。

  姜宁额心剧痛, 他喘了口气, 凝神顺着已有阵局推衍。谢无尘看他面色实在太差,抬手给他渡了一道灵力过去。

  “不太好推,像是阵中阵,”姜宁摇头,“还不够。”

  谢无尘点了下头,没多说,越过明信去摸索前方的阵石。

  这座阵是阵盘所成,自然一样有着阵盘布局所有的致命缺点。但它实在是来的太过于诡异,哪怕仅仅是在外围行走,都能察觉到它在不断撷取人身上的力量。

  谢无尘越探面色越难看,他知道每一道不明的不安感都代表着可能会在猝然间降临的凶险祸事。他不敢回头去催姜宁,只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于是他也就忽略了,在后方推衍阵局的姜宁面色同样难看。

  直到最后一道阵眼被推衍出来,姜宁才艰难地开了口:“是阵中阵……”

  阵中阵的阵眼阵石是有重合的,谢无尘点头,就要继续查探,被姜宁摆手拦住,他的视线扫视过众人,声音愈发沙哑:“被嵌于其中的阵局,是尸傀阵。”

  “什么?!”谢无尘猝而惊道。

  姜宁张了张口,才想起来谢无尘一直留在万象天,没有见过芸笥天之前受白宇云所控的重重傀儡,自然不知道那一道阵。

  而那道阵与万象天阵局的相似,在这里的阵局上,尚且看不出来。

  “有办法的,我不信没有破不掉的阵。”谢无尘开口,声音坚定,他抬头看了一眼比起开始已经开始初显黯淡的金阵,掐着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阵中阵,让我想一想。”

  姜宁也低下头,开始拨弄阵盘上的阵石,寻找可以用于破阵的阵眼。

  尸傀阵吸纳外界灵力,自然不需要阵主。若是没有足矣强大到一次撑破它的力量,多少攻击都是徒劳。

  学宫众人受创至此,破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夕误垂手,手上却结出了星宿印,朱雀虚影在他身后浮现,赤羽飞扬,像是要随时给予屏障致命一击。

  谢无尘在易阵眼时感受过的那种生于灵魄上的疼痛又作祟起来,一抽一抽地,刺入脑海,又刺入骨髓,连带着眼前都是一片混沌。

  但他的思绪却在飞速转动,快得连他自己都要捕捉不住自己到底思考了一些什么,极度笼统,又极度清晰,像是石潭之中落影于底的游鱼。

  他扣住了腕上绳结,感觉与绳结相触的那一块皮肤一片冰凉。

  白知秋……

  阵中阵,万象天,绝地台,还有五行八卦阵……

  谢无尘猛然夺过姜宁手中的阵盘,在三人全然不解且担忧的目光中拂掉了其上推衍出的阵局的大半阵石,然后摁下新的阵石,“咔哒”一声响。

  他什么都听不见,都感觉不到了,那一瞬,全然是他的手带着他的思路在飞奔,阵石“咔哒”声不绝于耳,在他再次递出去的时候,阵局已然成型。

  那是一座全新的阵局。

  谢无尘的思绪在这时才电光石火般地一亮,让他抓住了那尾游弋的游鱼。他低头一看,发觉是白知秋曾经教过他的一道阵,而掌心中,同样有一道众人从未见过的符箓。

  夕误死死地盯着谢无尘的眼睛,见他终于恢复清明,稍稍松下一口气:“这是什么?”

  “是知秋教给过我的一道阵,”谢无尘回答,点了点其上几颗阵眼,姜宁发现,那正是他做过标记的阵眼,“是结合符箓的一道阵,可以斩断阵局之间的牵系。当时我们被困于五行八卦阵,用的就是这一道。”

  也是于恙和吴诗被传唤的那一道阵。

  “那来吧。”姜宁撑起身,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将所对应的阵眼一处一处指给他们。

  谢无尘划破手指,以血凝符,眨眼间已经是与阵眼数目相符的数量:“姜师兄,你来落符。”

  姜宁跟着一点头。

  谢无尘深出一口气,退后一步。昭至应召而出,绽开夺目的剑光虚影。明信提剑,满身灵力凝于剑尖。夕误同样抬起手,第二道四象虚影随之显现。



  那一瞬间,四人之间爆发出了不分你我的默契,掌控着攻击轰然落下。

  姜宁抬指一碰,掌心血符顺心而动,最先一步附着于阵石之上。阵局察觉外界波动,即将启动之际,剑光虚影直坠而下,死死将血符钉死在了阵石之上。

  张牙舞爪的屏障霎时被隔绝了一切力量来源。

  银白剑影后发先至,引着四象虚影,与银白阵光一起,毫不留情地撞上最中央的阵眼。

  血符猝然炸开,在屏障灵力尽数凝结于中心一点之时,将其余阵石绞得粉碎!

  恍如银月直坠,炸开万道光辉,屏障之上也爆发出刺目红光。

  谢无尘抬手护住几人,从手臂上方望过去。

  屏障不断闪烁,光芒大盛,就在炽烈到极点之时,传出一声轻轻的碎裂声响。

  轻到几不可闻,可谢无尘就是听见了。屏障就这样在他眼前,失去借以为继的资本,轰然碎裂,落下一地血红碎光。

  在屏障碎裂的同时,无忧天之上的防护阵唰然退去。天空中,金线划破长空,击出尖锐哨声,紧追蛊咒而去。

  一名长老正被围在数只尸傀之中,咬牙硬撑之时,就见尸傀猛然一僵,连带着旁边的人,都是一脸愕然。

  另一边,玄武虚影被金线分割成一道道不甚明晰的光影。其中穿梭四溢的黑气同样一滞,乃至虚影之下被血蛊所控制的弟子们,皆尽停下了动作。

  血汇聚到手腕,在地上凝成一洼。余寅喉口一哽,翛而间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眼底通红。

  他猛然转过身,看见身后不远处,四道人影并肩越过弯曲的道路和初春将将泛绿的灌丛,向他们走过来。

  同样凝视着这一幕的,除了幸存的弟子,还有混在尸傀之中的被金线牵住的某一只傀儡。

  余寅盯着它,抬头望向金线的来处,莫名觉得金阵被阴云压暗了。

  中间二人在三步之遥处停下脚步,其中一个眯起眼,望向阵中唯一没有被控的那只尸傀。他眸中神色隐晦而锋锐,像是一柄刮骨尖刀,所有一切都要在其中现形。尸傀与他对视,也在那样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彻彻底底被撕开伪装,暴露在阳光下的错觉。

  片刻后,他听见那人轻声开口:“嘉庆帝。”

  嘉庆帝悚然一惊。

  “顺安朝廷混乱长达八年,无数忠臣良身死权私倾轧间,诸州动乱不止,为此葬身的平民百姓同样不计其数。”夕误轻声道,“是我疏忽,竟让你活到了现在。”

  站在面前的人一身黑金大氅,眉眼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疏淡,饶是嘉庆帝早已在白宇云口中听闻过这一名真正的“妖师”,真真正正相见之时,他还是升起了“怎么可能”的想法。

  但是对上那样一双古井无波又冰冷彻骨的眼睛,否认的话同样说不出来,初始的镇静褪去,就是显得讥讽的了然。

  金线垂坠而下,穿透他的眉心,让傀儡面容与幻象虚影在脸上交叠闪现,。

  夕误垂下眼睛,不想再看。他了解相习之术,知道人之面相除了先天还受后天影响,以至于现在这张脸,恶心得让他作呕。

  他也就明白白宇云是用什么骗这个昏君为他所用的了,寻仙问道的俗人,从何去抵抗长生不老与世外之境。

  但嘉庆帝下一瞬就扯住了那根线,唇角高高咧起:“想要杀我?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金线被他扯断,有如古钟敲响,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威压覆盖出去。扫荡之下,牵系在其他尸傀上的金线俶尔一黯,有几根甚至被直接斩断。

  绷断的一瞬间,金线毫无犹豫,再次激射而下,但是还未触碰到傀儡,便被嘉庆帝挡了下来。

  “本事?”夕误平静反问,上前一步,朱雀虚影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俯首,“若是没有寄居的躯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明信同样提剑而起。

  谢无尘却从丝线绷断的瞬间就抬头望向了头顶大阵,于是他也就能够发觉到,大阵上所附着的金光,越来越暗淡了。

  姜宁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定在无忧天中中了血蛊的小弟子们身上,同样深沉。

  重重金线就在他眼底一根接一根绷断。

  “小师兄可能扛不住了。”姜宁忽而道。

  明信替两名长老挡开又一次围攻上来的尸傀,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小师兄撑不住了,阵法的力量在变弱。”他抬起手,灵光翛忽一闪,消失地一干二净。

  这句话不啻于惊雷。

  而随着这句话落定的,是一根接着一根绷断,再次伸上蛊咒却不断失败的金线。

  嘉庆帝满意笑起来,手中招式愈发狠厉。

  他动用不了灵力,也不懂修炼,所谓的招式,都是直接凝结怨煞落下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直接对上。

  无忧天之内,受控的弟子们又一次动了起来,映在众人眼底,尽是绝望。

  “我去万象天。”谢无尘冷声道。

  万象天还有一座阵局没有易主,而现在能做这件事的人,只剩下他。

  “不行,”姜宁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你不要命的不成!”

  “……”谢无尘没有听,没有质疑,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身影一掠——

  但有数道人影比他更快,直直拦在了路上,谢无尘抬手召出昭至,澎湃灵力与他们祭出的招式不留余力地撞在一起!

  谁都没有退。

  灵流化成无数利刃,好似要将所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撕扯殆尽。

  谢无尘踉跄落地,抓着短剑,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涌。对面尸傀毫无痛感,踩着一地血泊,再次冲他抬起手。

  夕误面色骤冷,脚底凌空一踏,从半空中直坠而下,手中无数薄刃带着月华银光炸开,像是一场落雨,摧枯拉朽一般卷向拦住谢无尘的尸傀。

  可那都是学宫弟子啊……

  谢无尘想要阻止,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又一道银光紧随夕误之后,淹没了一切。

  几名弟子在这样的光芒中不约而同地侧了眼,感觉自己的灵魄就在这样锋利的银光之下,被从身体中逐渐抽离。

  没有任何痛感,也不显得难受,就像是漂浮在羲和日光之下的云,被太阳一晒,就轻飘飘地消失了。

  生命最后一刹,他们看见的只有几缕金光,好似穿越时空,从另一个世界降临而来。

  “噗通”几声,他们失去了支撑的身体扑倒在地,脸上还带着淡然的笑。薄刃贴着他们的身体钉入地面,“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只是他们再也听不见了。

  明信面如金纸,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他猛地闭上眼,张了张唇,最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夕误目光垂落在满地血泊上,看不透在想什么。他看了片刻,又垂着眸走回阵局。朱雀虚影虚浮在他身后,更加凶狠地撕咬向蛊咒。

  谢无尘闭上眼,拼了命一样向山下冲去。好像这样做了,他就可以无视满地的鲜血,就可以无视这些一日前还鲜活的生命,就可以离空气中弥漫的血气远一些,再远一些。

  但是他知道自己躲不掉,知道自己再慢一些,还会有人这样倒在他眼前。

  风声过耳,所有景象飞速后退,他的脸被割得生疼,眼底生涩。金线在空中拂动,像是无声的哀悼。

  绵长的山道,宽阔的长路,层层的重楼玉宇,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石阶,掩藏在石门边土堆下的衣袍一角,极尽黯淡的万象天阵局……

  谢无尘踉跄着扑倒在石台边,将剑刃狠狠在掌心割过。

  鲜血涌出,尽数流向最后一方石台。

  轰然一声嗡鸣,已经尽数消失在石室内的金线,再一次垂落下来。他抬起手,将它们接在了掌心。

  ***

  “你的灵魄还能撑多久?”白宇云指间掐死了印诀,与白知秋剑锋相抵,语气中藏不住讥讽。

  白知秋不言不语,猛然提劲,夜归再向前一寸,森冷寒意卷起湛蓝冰花,无声飘落。

  白宇云一掌对上,借力一避,偏头望向白知秋身后的阵局。

  “倒是不想他们真的有几分本事。”白宇云勾唇笑了,“好吧,你们扳回一城,这点优势,对你而言有多大用处?”

  白知秋不答,只是又一次催动剑气。

  他面色被剑光映上霜寒,以至于显得眉眼像是清淡的笔墨,几滴血溅在颊侧,让他的面容在苍白之余又平白多了几分昳丽。

  一次又一次落下的剑气不会让任何人将他与“孱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但运转逐渐变慢的阵局和黯淡的颜色却可以昭示他此刻的情况。

  白知秋没有回头,他对一切都没有什么所谓,自然也不怕死。他只是有些担心,若是今日自己拦不住,这些滔天的冤孽,需要有多少人来承担。

  他知道会有人站出来,就像五百年前三界隔绝时一样,永远都会有人站出来。

  他垂下眸,再次将魂力送入夜归之中,可在这一次,却有另一丝似乎不属于他的力量,从阵局中抽出,缓缓跟随着他的动作流入剑锋。

  白知秋目光一动,不知是惊慌,还是因为……

  其他的什么……

  ***

  这一次易阵眼,没有人再为他护法。谢无尘做好了迎接那些怨煞的准备,却发现这一次,它们没有再出来作祟。

  并不是没有出现,他闭上眼,依旧能感知到它们,但那种感觉极其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牢不可破的屏障。

  那一瞬间,谢无尘心头不可避免地涌现出了几分自己其实对阵局依然是一无所知的惶然,他看着乖顺停留在自己掌心的丝线,尝试性的从身体里分出两分力量,将它灌注向自己所镇守的那一方阵局。

  缓慢运转的万象天阵局在吸纳掉这份力量后,在边缘处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投入汪洋的一小块石子,激起些微的涟漪后,很快归于平静。

  他稍一停顿,将力量分出了更多,于是这一次的涟漪变大了,顺着阵局的运转流向了其他阵眼,只是仍然没有持续太久。

  他投入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却在这样的力量流动中,忽而找到了白知秋在四时紊乱的时候会变得那样虚弱的原因。

  因为他要供给给万象天阵局的力量是恒定的,属于自己的力量少了,他自然就会虚弱下去,与其他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干系。

  多么简单的事情,这么久以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谢无尘挥了下手,让金线顺着他的意愿,与阵眼所应的窍穴一一对上,然后将灵力灌入昭至,再将它凝结成剑刃虚影,虚虚悬于身前。

  剑刃凝定的那一刹,他轻轻碰了下手腕上的绳结。

  还是熟悉的冰凉,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护。

  不能总让你护着所有人,他垂着眸,目光温柔,指尖却凝了灵力,在绳结与皮肤之间划出一道屏障。

  分灵而已,没有什么受不得的。

  念头落下的那一刹,灵光照满石室,最强的的攻击所对着的,却是它的主人。

  护咒绽开夺目金色,最终还是淹没在了浩瀚白光之中,像是一叶扁舟。

  没有鲜血,没有声音,幽暗的地底,连风都吹不进来。谢无尘闭着眼,感知到分灵时锥心刺骨的痛楚毫无保留地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还没有结束……

  他感知着那种剧痛,缓慢而坚定地再次抬起手。于是剑刃落尽的一刹那,淹没在后面的丝线跟着动了,它们破开尚未褪尽的白光,一根紧跟一根,分毫不差地钉入他的身体。

  痛到极致的那一刹那,谢无尘手中掐着咒诀,没有由来地想,自己会死吗?

  或许不重要了,他又想。

  他分了灵,即便失败了,自己所镇守的那一道阵局也不会受到影响,掌门,抑或是谁,大概会再来尝试一次,没有人能够眼睁睁看着学宫落入绝境。

  在痛苦到了极致的时候,时间是会变得不明确的。谢无尘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只能感觉到五识五感都逐渐从他身上剥离去了,让他像是坠入了无尽虚空,虚空中唯一能够成为他的感应的,只有遥远而厚重的,翻涌着的怨煞。

  还有,猝然出现在脑海中的一双眼。

  那双眼还是那样平静,视线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谢无尘扯了扯唇角,可是疼痛让他做不出这样简单的动作。于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终于变了,变成了浓沉的哀恸。

  别哭,别难过,谢无尘想这样告诉他,但他依然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是回予的相同的目光。

  最后一道金线,终于穿过了身体,彻底牵系在残余的那一半灵魄之上。

  八道阵眼,全部易主。

  谢无尘跪倒在石台边,再撑不起身。他发觉自己看不见旁边的东西,伊始以为自己眼睛是什么蒙住了,可抹了半天,还是看不见。

  连触觉都变得模糊不清,掌心的伤口按在石台上时,也没有了任何疼痛。

  血流出来,顺着石台边缘落下,在袖口已经风干的血色上再加一重……只是他完全不知道了。

  他只能凭借灵识蔓延出去的一点感知,中和疼痛之中的虚茫感,得知出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白知秋……”谢无尘轻轻念着,语调很轻,像是耳语,可又没有什么旖念。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缓缓将体内的灵力尽数抽出。

  此消彼长,他供给给万象天的力量,也可以成为能为白知秋所用的力量。

  他体内有属于杨雨仙师的灵力,那不是他的东西,他不知该如何安置,可现在想来,或许还给学宫,差不多一样的。

  她应当也是愿意的。

  谢无尘看不见,于是便不知道,在他递出力量之后,一线微小的金光在他手边亮起,缓缓蔓延出去。

  初时极细,继而扩大,属于别人的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几个呼吸间尽数涌出,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霎时将室内的血气冲扫一空。

  石台之上,没有了垂坠的丝线。灿金的星点在石台上转过一周,向空中升去。在红光湮灭之后,它们成了新的光源,不断升高,一半升入万象天上的金阵之中,一半漂涌向四方。

  它们像是飞舞的萤火,在阴沉天空下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落到了惶恐的小弟子指尖。小弟子手指一动,就见它化为一抹精纯灵力,融入他枯竭的身体中,让他身上的伤创逐渐愈合。

  像是长夜已尽,久旱逢雨。他接纳着这些光点,欣喜异常,手指微微一动,又将它抽离出去。于是光点在他指尖打了个转,变得愈发璀璨,然后缓缓向上升去。

  有人觉得愕然,同样伸出了手。于是越来越多的金光汇聚在他们指尖,又从他们的指尖升起

  融入天空,驱散了层云,向他们展露出深蓝天空的一角。

  夕误一刀洞穿了嘉庆帝的眉心,在愣神间,看到无穷金光飘散到他的身上。

  天空之中,灿金的阵局再次大盛。金线飘扬而下,这一次,它没有费太多的力气,便牵出了尸傀体内的血蛊。

  在蛊咒脱出的刹那,尸傀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它仰起头,向那无数金线离去的方向伸出了手。

  那一刻,甚至也有金光从它身上飘扬而出。

  就像长歌相和,有人出了第一声,它就会在山野之间回荡,越来越明亮。

  万象天之上,那一刻只剩下了无边的金光,从寒月初升的东方,一直相接到日暮之时的霞光。

  白知秋退了一步,回到了结界之内,感受着从金线尽头涌来的无穷无尽的灵力,还有众人在接住它们的欣喜与意外。它们冲淡了他耳边一直以来的怨诅与哭嚎,也冲淡了他骨髓中存在了近两百年的疼痛。

  他垂下眸,手中虚虚结出一道印。而夜归化为一线蓝,着于他的衣上,像是一轮清月。

  风又起了。

  西方最后一点残阳,终于看不见了。

  而苍翠的草木,湛蓝的苍穹,橘红的晚霞,都随着顺金线而来的漫天金光,像是墨入了水,在白知秋的衣袍之上沉淀下来,分出一层一层的景色,凝聚成一副山河舆图。

  他就披着这一身天地颜色所成的衣袍,手中咒印轻轻地转了一个方向。

  以此间万象为寄,践芸芸苍生之愿。

  风掀起白知秋的衣袍,让他成为了此方天地间的唯一。

  那一瞬,白宇云瞳孔骤缩。从灵魄最深处蔓延出的恐惧让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从尸傀中抽出自己的灵魄,向黑云上窜去。

  但是,终究来不及了。

  万象天阵局飞速蔓延,转瞬间已越过倒塌的醒心楼,牢牢将他困锁在其中。

  威压之下,他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金线也没有留给他出声的时间,在束缚住他的瞬间,就已经将完整的灵魄绞杀成碎片。

  不是,半仙不能诛魂吗……

  那是白宇云濒死之际最后的念头,或许是他的执念太强,灵魄碎片扫过大阵的时候,他好像突然间就探知到了白知秋的记忆。

  鲜红如血染的大地,无数白骨与肢体所铺成的长路,还有长路尽头处,莹白的通天石碑与巨门……

  白知秋站在石碑之下,抬起手,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其上。

  原来他真的在天碑上刻过名……

  原来你早就成了仙。

  “你赢不了……”

  没有任何人听见这句话,可是在白宇云和嘉庆帝的灵魄被剿灭的瞬间,白知秋还是微蹙起眉,向天穹眺望而去。

  金光银河般倒倾而下,无数黑气在其中升起,尽数汇聚到金阵之上。金阵与云涡之外,天空一片湛蓝,被淘洗得一干二净。

  唯有边缘有一线赤红飞来,划过悬于中天的清月,留下一线鲜红。

  那是他自毁肉身时被他暂时封印的怨魂。

  一场大战,就这样结束得突然且果断。

  劫后余生的弟子们欢呼起来,哭的,笑的,什么模样的都有。白知秋收回目光,转身看着他们,唇边渐渐勾起一丝笑,满是温和与怅然。

  是结束了,他后知后觉地想。

  白知秋操控着金线流出,要将最后那一点怨煞收拢回来。

  天空中鲜红的巨眼即将散尽,可就在那点红光掠过边缘时,就像将冰水泼入了沸油,风云霎时涌动起来。那点红色在风中涌动起来,让本该浅淡到消失的巨眼,在这一刻再次睁开。

  但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云涡了……

  四周刹时噤声,万籁俱寂中,腥风血雨再一次泼洒。白知秋在风雨中竭力睁开眼,愣怔喃喃:

  “鬼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