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雀说着, 背脊一阵发凉。
为什么会有两个“方雀”?
何山没有说话,他也解释不通。
他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方雀,起身去捡那卷画轴。
何山:“潮升会给我们答案。”
画中层层相扣, 再走下去, 就到了第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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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的视野范围有限,只能看清眼前的一小片光斑。
光斑以水蓝色为底, 其上写有白色的字, 看着像是块荧光屏。
方雀正敲动键盘, 向荧光屏中输入指令。
“增添NPC,G08I,构建数据同G0B1。”
G0B1后边还有个小括号, 括号里标注了三个字“初代者”。
指令开始运作,一个少女的身型于蓝光中诞生, 逐渐清晰,化出实体。
托生于蓝光的少女倒在方雀脚边,方雀垂眼一扫,心头一跳——
脚下的人与她一般无二。
方雀很快转开眼, 手下继续敲击。
“置换G08I与G0B1。”
回车。
她眼前一黑,再找回知觉时, 人已经趴在了地板上。
一双熟悉的靴子立在距她很近的地方。
方雀顺着靴筒向上看,另一个“方雀”站在操作台旁,手指还放在键盘的回车键上,只是没有再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恍然醒悟:
她利用系统复制出了一个新的方雀, 又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复制品中。
如今站在操作台旁的那个,才是她原本的身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雀起身,将原本的身体抱到一边, 从原本的手上褪下一个钢圈指环,套在新的身体上。
她走到门边,回头望了这个空间一眼。
幻境模糊,看不清她当初是在留恋什么。
方雀转过头,用戒指在门上一挨。
大门缓缓而开,墨色江山涌入眼底。
潮升。
方雀边走边盘算。
如果说,从那个门出来就到了潮升,那么——
她刚刚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系统核心。
出了潮升,方雀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一支若比邻,就地一圈。
若比邻的另一端,开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合院中,合院里站着几个人,还不断地有人从正房走出。
方雀眯起眼,觉得这个合院好生眼熟。
不多时,两名修士架着一位湿漉漉的姑娘跨过正房的门槛,一见这三位出来,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方雀径直走去,步履匆匆。
众人自觉为她分出一条通路。
她看到那位姑娘苍白的脸。
姑娘有气无力地唤她:“初代者,你来了……”
方雀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小k,辛苦你了。”
小k:“无事。你们既选定了我的专栏,自然要我自己来做些布置……初代者,那下面有东西,比别处的更疯,我……尽力了……”
方雀攥住她伸来的手:“好,等我们出去了,我请你吃一辈子的火锅。”
小k扯起唇角,好像朵沾着露水的白蔷薇。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小k架出院去,方雀继续向主房里走。
主房小小一间没甚布置,唯一柜一桌一床而已。
方雀跪上床沿,用手在内侧一敲。
床板翻动,方雀滚入黑暗之中。
难怪她方才觉得这院落眼熟——
这原是捉鬼大会中那间冥婚的小屋。
她从喜床滚落,就到了那个满是鬼手的地下洞穴。
一个修长的水蓝色身影立在内湖边,七弦琴浮在他手侧。
方雀单膝着地,做了个漂亮的缓冲,而后站起身,望着那个背影,久久迈不开步。
心里忽然好难过。
她垂下头,额发在余光中晃了几遭。
她深吸一口气,扯起一个明媚的笑。
何山听到脚步声,侧头来看,手下慌忙地扯着前襟。
方雀踩着一地烂鬼手,嗤笑出声:
“来时就听小k说这底下有东西,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系统真够绝的。”
她随意踹翻一只鬼手,目光随鬼手飞出的轨迹滑动,继而抬眼,挑眉。
“师兄?”
何山含糊应了一句,并不肯转身向着她。
方雀觉出端倪,连跨几步,来抓他手臂。
何山身后便是一湖深水,他无路可退。
方雀抓着他,迫使他面向自己——
他前襟被抓得破破烂烂,衣带崩裂落在他脚边,颈侧、锁骨、手背……凡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肿胀渗血的抓痕。
何山依然偏着头,颈筋与下颔线绷紧,不欲给方雀观瞧。
他的唇角也破了一点,伤口处肿起一个小包,包顶结了血痂,半干不干的血迹从唇角一路蜿蜒至颔骨。
方雀瞧得发愣,连眉头都忘了皱。
难怪小k说,这底下的东西比别处更疯。
何山垂下眼:“这些东西攻击性越来越强,也越来越不受控制,还好我们早有准备。”
方雀喉头一动:“嗯,只要熬过今晚,明日破晓之时,就能带大家逃离系统了。”
她吸了下鼻子,笑道:“真好。”
她一时不肯错过地望着何山,攥紧手指:“这……有点冷。”
何山的鼻音也有些重:“嗯,毕竟是地下。”
方雀攥着他衣袖的手下滑,滑到他掌心,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师兄说的是。”
她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何山眼睫微微颤动,终于转过脸。
方雀:“明天就要回家了,怎么不高兴?”
何山抬眼,却又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变得怯懦无比。
他再次垂下眼:“我自是高兴的,只是……担心准备得不够充分,恐撤离途中出差错。”
方雀轻轻抚过他的唇角,没有接话。
事发突然,所有计划都是临时而起,如今的系统又恐怖无常得很,任谁都知道这其中定会出现很多岔子。
撤离计划一旦启动,他们便无路可退,只能被推搡着向前走。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两厢无语,何山忽然蹲下身,从一地血泥烂肉中扒出一条衣带,拿在手里仔细蹭了蹭,试着递给方雀。
“那……帮我缝一下衣带,好吗?”
他像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地瞧着方雀,话语间的希冀多得近乎于哀求。
他在哀求方雀,求她帮他缝一次衣带。
他甚至帮她准备好了针线。
方雀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向湖边偏头:
“先坐。”
方雀哪里会缝衣带,只能笨拙地去试,试得过程很漫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肖似人间所有恩爱夫妻。
方雀牵引丝线,慢悠悠地道:
“师兄,我知道,明日之事凶险无常……”
话题七绕八绕又绕回到何山最怕听到的话题上,他腰背一紧,眼睫颤动。
方雀没去看他:
“系统坍塌之时,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冲散,会失忆,会忘记我们曾经相爱了那么那么多年。”
她说得平静,针尖一次又一次穿过布料,带出叫人舒服的摩挲声。
何山喉结一滚。
方雀抬眼:“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做个约定?”
何山:“什么约定?”
方雀:“就以三年为期,等我们出了系统后,如果三年之内没有记起彼此、没有重逢,就放下这段感情,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好不好?”
天知道何山多么不愿意说出那个“好”字,可他想起自己的另外计划,还是垂了眼。
“好。”
逃离系统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何山明面上做了些布置,可却藏匿起计划的最核心部分——
他要以身为祭,与他所创立的系统融为一体,他要成为系统的思想,控制住系统,方能为众人、为方雀,谋得一线生机。
所以今日,他特意到这个地下溶洞来,特意让方雀为他缝衣带。
他想和方雀多待一会儿,好好告个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方雀主动提出的“三年之期”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他没有理由说“不好”。
他一方面贪婪地想让方雀永远记得自己,另一方面又希望她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三年不短不长,刚刚好。
够她走出这段感情,也够满足他的贪心。
方雀听着他的回答,有些出神,针尖一滑,刺入皮肉,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何山慌忙夺过她手里的针:“我们不缝了,不缝了……”
方雀:“正好差不多了。”
她指尖一亮,丝线自断,那针就这么掉在了石缝里。
方雀指着衣带上歪歪扭扭的那个“方”字:
“给你留个念想,好好记得我。”
何山扯起唇角:“好。”
出了地下溶洞,何山将方雀送回到居所,接着,他就要去忙“献祭”的事了。
临别一眼,方雀匆匆喊住何山。
她从无名指上褪下那个钢圈指环,拉着何山的手,仔细地戴在他指间。
“师兄的戒指我用好了,还给师兄。”
她说完,撤开手,退开一步,甜甜笑:
“明天见。”
何山攥紧手指:“明天见。”
若比邻星光渐逝,方雀紧紧追着每一点星光,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她记不住,也留不下。
她转身向院内走,仰头望天,用手去抹划到耳侧的清泪。
他们的爱情,从今日起,倒计时109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