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 掐诀念咒,原地消失。
青白色的小酒瓶滚落到方雀脸侧,起初冰冰凉凉的, 很快, 也变得灼热起来。
大火顺着酒水的痕迹找上门,舔舐过方雀的耳垂。
皮肉遇火, 立刻皱缩起来。
烫且疼, 疼得钻心剜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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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处缉拿秋子煜之地, 也一并烧了起来。
大火几乎覆盖了整个修仙界。
何山不得已发出塞语言,召集全体作者赴潮升避难。
墨色山水之间,人头熙熙攘攘地拥来, 何山等了好久,仍没有等来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何山:“初代者没有和你们一起?”
人群中有人举手:“我们离开时, 初代者还在同秋子煜缠斗。”
何山拧眉:“缠斗?”
“对,程序忽然中止,他醒了。”
何山大步向潮升外走:“他们在什么地方?”
“鹿台宗密林。”
何山用无名指上的钢圈指环碰了下潮升大门,大门错开一条缝隙。
他一步跨出:“都留在这里, 不要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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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火不比丹房起火,等何山赶到时, 大火已然蔓延成片,一点缝隙也无。
他飞身悬于空中,所见皆是黑烟,休说是人, 就连焰尖都难以看清。
这时, 一段微弱的琴声从火场中传来。
“我遇危险,速来相救。”
琴书缥缈,辨不清方位。
何山落在火焰根部, 满目皆橙红,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堪一击。
他就要失去方雀了,他却无能为力。
唯有一命可搏。
何山并指作诀,草草将周身打湿,随后召出一个护身罩,就这么迈进火海。
这次,他没有“冰雪贵公子”的设定,焰尖不会避他而去,反而一股脑地向他拥来。
火势太大,护身罩只能起到心里安慰的作用,薄薄的一层罩子很快就缩得紧贴在何山身侧,火焰近身,烫得很。
好在,并不是每一块林地上都有火。
一些被烧秃的草皮上,大火无以为继,何山踩着满地灰烬,慢慢靠近火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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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收起七弦琴,抬手蹭着脸上的血迹。
血浆已然凝结成痂,经汗水一泡,能剥落得轻易些。
不过剥时却依然有些疼,疼得发痒。
方雀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唇角一动,干裂的嘴皮间又沁出血来。
她方才那段琴书,只是为了向何山报个平安,告知他,自己还活着。
她知道这火势太大,何山进不来。
方雀打算再缓口气,便动身去寻出路。
正这当,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烈火之中。
那身影黑漆漆的,已与火焰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方雀还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一点点往远离“怪物”的方向蹭。
她垂着头,眼前有黑块在闪,汗滴挂在她的额发发梢,晃啊晃。
啪嗒——
落在一只白花花的手心里。
方雀一顿,瞧着那点水滴眨眨眼。
她抬起一只手揉眼角,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慎揉了血痂和沙土进去,清泪瞬间涌出,大颗大颗地砸入领口。
伸来的手缓缓勾起,温柔地揩着方雀的泪眼。
方雀顺着那只手臂向上看去——
来人的脸脏兮兮的,鼻尖脸侧蹭着些黑灰,仔细去看,才能看到黑灰之下,被刻意掩住的烧痕。
他的衣摆、袖口,也尽是被烧穿的窟窿,一些地方还燃着火,他却无意去扑。
他像被大火烧坏了脑子,只会冲着方雀笑。
他终于找到她了。
方雀皱眉:“你……”
何山将手放回原处,摊平。
方雀抓住那只手,向怀里拉。
何山顺着她的力道矮下身,单膝跪在地上。
方雀抱着他的手不放:“你是……怎么进来的?”
何山:“走。”
方雀:“这么大的火,烫不烫?”
何山:“烫。”
方雀:“你疼不疼?”
何山:“疼。”
方雀:“你不要命了?”
何山微垂眉梢,用那双湿漉漉的鹿眼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敢说一个字,说多了他怕露出端倪——
这一路烟熏火烧,伤了他的嗓子。
可他想了想,还是开口:
“我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他嗓音沉沉的,颗粒感很重,发音并不清楚。
好在方雀听懂了。
她用拇指摩挲着何山的手背,垂下
头:
“我错了,我从头至尾都是错的。小海说得对,每一次,都是你用命来护着我,我却……”
林风骤起,死灰复燃,将熄的焰尖忽而猛涨,掠过二人头顶。
何山振袖护住方雀脊背,手下用力想将她拉起,带她离开火场。
方雀却将那只手死死按在怀里:
“师兄,这只是幻境。”
何山起身的动作一顿,卸力坐回原处。
方雀调整坐姿,与他正对:
“请允许我在此赎罪。”
话音未落,她张手揽住何山的脖颈,将唇凑了上去。
她的唇被热浪灼得起皮,刮得何山有些疼,他忍不住用舌尖轻轻舔了下她的唇瓣。
微咸,裹着些血腥气。
他心疼地吻住她的下唇,含在口中一点一点润湿。
他的唇内比他的手心还要烫些,暖意渗入方雀唇上的伤口,似痒非痒,拱得人的心都飘了起来。
方雀试着用牙去咬何山的唇,软且有弹性,会上瘾。
何山没有躲,只合着眼任她啮噬。
他静静地等,等她玩腻了,意欲撤开头颅时,才抬手按住她后脑,跪直腰背,埋头攻城略地。
大火点燃他们的发梢、衣摆,将他们完全笼在焰火之中。
他们即将化为灰烬,却仍投入于眼前一吻。
她的手臂会与他的背脊融为一体,再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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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渐逝,墨色江山映于眼底。
方雀旧梦乍醒,用力闭了下眼,轻轻喘出口气。
她抬起下颔,望着几步远外的何山。
何山也有些怔忪:“回来了?”
方雀抿着嘴角,沉沉地“嗯”了一声。
她转开眼,几经压抑的情绪忽然喷薄而去,她顶着发红的鼻尖,跌跌撞撞地向何山奔去。
十步,不近不远。
何山从容张开双臂。
方雀一头扎入他怀中。
何山被扑得向后一仰,用手肘支起上半身。
方雀趴在他胸膛上,将脸埋进他衣领里,乌黑的发顶正一下一下地抖。
何山维持着这个姿势,低下头。
他胸口压着东西,声音发沉:
“当心闷坏了。”
他说话时,方雀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
她仰起脸,一双眼肿了一小圈,微微泛红,眸子里满是亮晶晶的水汽。
她松开手,后退一点坐好。
何山撑起身子,与她对坐。
方雀小心翼翼地拉起何山的右手,用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狰狞的旧疤。
何山耐不住地动了动手指:“痒。”
他说着,语带气音。
方雀不说话,只将那只手前后左右地翻看,随后,又解开何山的剑袖,一点一点推开他的袖摆。
结实的臂膊袒露在外。
何山任她折腾。他只顾观瞧方雀的眉眼,丝毫不关心自己会否被就地扒净。
方雀抱着那条小臂,分外快乐地抬眼——
一眼撞入何山眸中。
好近。
她忽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耳尖也随鼻尖眼圈一起红了起来。
“我……”
何山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雀错动眼珠:“就……楚师姐诚不欺我,潮升果然是个疗伤的好地方,师兄在翰白宗受的那些见骨的伤,如今皆痊愈了。”
何山依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方雀被他瞧得心虚:“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何山保持沉默。
方雀垂下眼,可怜兮兮:“我也失忆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错怪你的……”
何山叹了口气,张手将人揽到怀里:“不怪你。”
他的怀抱很温暖,方雀伏在他的肩头,水汽又从眼底涌了出来。
过往种种浮现脑海,她将一帧帧画面仔细推演,忽然一顿。
卡顿之处,源自容海随口问出的一句话。
“那在不断重复的剧情里,有没有她?”
当时是在不语湖底,何山提到同一天的剧情不断重复了三年,容海才有此一问。
而何山的回答是,有。
也就是说,她在那三年间,是存在于系统之中的。
可她那段时间分明是在医院里。
何山给出的解释是:
“不必担心。你应该是穿到了系统里的某个NPC身上,这与我们不同,我们是亲身参与剧情,我们自己就是系统里的一个角色,你这种情况大抵更好离开一些,提前祝贺你。”
这又是怎么回事?
念及此,方雀坐回原处,摸了摸鼻尖:“师兄,我有些疑惑。”
何山抬眼,示意她继续。
方雀:“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我就是初代者,对否?”
何山:“对。”
方雀:“根据线索,初代者,也就是我,在当年的意外发生后,应该是率领众人逃出了系统,对否?”
何山:“对。”
方雀:“我们逃出后,系统内剧情停转,最后一天的剧情不断重复,而在重复的剧情中,是有‘方雀’这个人的。”
这次,何山顿了一秒,才道:“对。”
方雀:“我确定身为‘初代者’的我成功逃离了系统,之后还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直到数月前再次进来这里。”
何山眯起眼睫。
方雀:“那么,‘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