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软拿到资料, 甚至还在谢家所有人之前。

  这么多年以来,不止谢家在找人, 他自己私下也在找人——利用谢家的财富, 发展自己的关系。

  当然,他对财富虽然看重,但也远远没有看中到那样的地步,比起家财, 甚至更虚无缥缈的遗产和股份, 他更喜欢的是“谢家小公子”这一身份。

  这个身份能提供的便利实在太多, 不论是资源,还是人脉, 都能让他轻松接近那些难以靠近个、结识的人, 窥探他们的内心,再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如果真正的小公子被顺利找回来,不论出于愧疚,还是补偿心态, 他能得到的势必会比现在要少得多。

  白软可不想这样。

  他做了一份假资料, 混淆视听, 在谢家其他人的注意被那份假资料吸引,寻找更加可能的人选时,利用这段空隙, 对那份资料做了点更改。

  买通了一些人。

  那些人里有嫉妒对方的同学;曾有过旧怨, 在金钱面前没坚持多久的老师;还有早就对福利院院长不满的护工。

  老实说, 买通那些人要比白软想象中更花时间,数量更是比预计中少了不少。

  原来的“谢祈”, 现在的“李珩”, 从小到大, 都格外讨人喜欢,以至于他甚至找不到几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伪造一些“事实”的人。

  或许这就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不过这点小意外对整体的影响不大,最后被送到谢家人面前的,是那份明显被他改过,有问题的资料。

  ——老师作证,他偷偷拿过同桌的钢笔、橡皮,同学说他这个人不合群而且阴沉,孤儿院的护工提起他,想到的也是凭借院长的宠爱,总是会多拿一些原本应该平均分下去的东西。

  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混在其他几乎完全真实的资料里,不会露出任何端倪。

  谢家更不会因为这几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特地去北方调查。

  他们只是会有微妙的介意,并且不太相信——当然,也可能是惋惜,印象里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在没有人好好教导的情况下,到底是没有那么好了。

  这种微妙不会影响他们大体上的态度,却会成为一根鲠在心间,越陷越深的刺。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那个很小就走丢的孩子是很完美的,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被领养的这些年,每次提起对方,白软也会故意给他们强化这样的印象。

  落差会导致失望。

  然后,在这个失望的基础上——再加一把火呢?

  被带回谢家,还没有正式进门之前,白软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望远镜观察他。

  他看他被管家带着,穿过前院修建好的草坪和喷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不安,还有怀疑,发现对方比资料上还要好读懂。

  他设计让自己被对方推下楼,注意到了对方愧疚,后悔,那种从被带到谢家就有的不安更加明显。

  ——白软毫不怀疑,他在反思的时候,比起想“他是不是故意掉下去的”,会疑惑更多的还是“我是不是真的不小心碰到他了,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就是这样好猜,好懂。

  白软有一万种方式让他离开谢家,再也没有办法影响自己的地位,做到取而代之,考虑许久,还是选了最有意思的那一种。

  他仗着对方和谢家人缺少沟通,彼此之间存在误会,以温柔贴心的形象出现在对方面前,打着“帮助”的旗号,尽情捉弄了对方。

  看他弄巧成拙,搞砸重要事情的同时,又一点一点在其他的家人面前塑造出一个并不想被认回家的形象。

  谢家人对他有多大的期待,势必就会有多大的失落。

  爱会被磨损,会被消耗,何况他们之间已经埂隔了那么多误会呢?

  他不了解自己的家人,他的家人也没有真正了解他。

  真正了解他的,只有会利用他的白软。

  或许是从这个让人愉悦的认知开始的,或许是在更早之前,白软觉得他有点像那种不论受伤多少次,都本能去信任主人的小狗的时候。

  总之,白软确定他对自己来说,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白软喜欢对方那种明明戒备,又因为本性的柔软、天真,一次次把弱点透露给自己看的样子。

  他觉得,好可爱啊。

  然而对方眼里不是只有他,他对亲人,对朋友,甚至对陌生人,都会怀有一种期待,白软在喜欢这点的同时,也深深厌恶这样的特质。

  在对方过来找自己,很困惑又天真地问如果他能发誓、或者什么协议,不会要谢家的一分财产,他们是不是就能好好相处,他就不会再其他家人面前搬弄是非的时候,白软其实非常生气。

  对方还是更在乎谢家人,在谢家人面前,他这个予爱予恨的人无足轻重,只是之一。

  白软不要之一,他要独一无二。

  比起常规的,可以被操纵,轻易能改变的喜欢,白软要的是记住,是深刻,是不分场合的支配。

  他需要对方只能看到自己。

  只是用了小小的计策,他就说服谢家人将对方逐出家门。

  谢家人以为他们只是让他吃一段时间的苦,意识到没有家人的支持自己什么都做不成,变得更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向往外界,意识到家人的良苦用心。

  但在对方心里,这种举动就已经是放弃了。

  他被放弃了,还能再依赖谁?

  白软让人抢走了他的银行卡,等他无路可逃,可怜兮兮,拨通自己的电话,向他求助。

  而他会很慷慨地伸出手,把他关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让他意识到全世界会对他好的只有自己。

  他在对方的手机上做了手脚,不论是联络谁,拨打谁的电话,最后他打通的,只会是他。

  尽管有关未来,白软还有一些发展没有在梦中看见,但他无疑相当确定,最后他的确得到他了。

  除了他会好心,对方还能乖乖去哪里呢?很早就没有联系的同学,还是远在国外、半点都不知情的祖父祖母?

  “哥哥,你是不是想说这样是不对,这不是真正的喜欢,然后用大道理反驳我?”

  白软嘘了声,笑容有些狡黠,“但是我知道你认为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就像我之前对林墨演的那样,对不对?”

  李珩只是冷冷瞪着他,那股作呕的欲望终于还是盖过了理智——就在白软用那种浑然不在意的语气提起林墨的时候。

  他把胃里面的酸水全吐出来了,弄得沙发和面前的茶几一片狼藉。

  白软好像意识不到他有多恶心,反而很细致熨贴地抽出抽纸,把那些污渍全都擦得干干净净。

  “小珩哥哥,你要喝水吗?”他问道,“我可以喂你。”

  李珩戒备地盯着他看,心里想的却是他所谓的时间不多到底有多长,这场谈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他已经放弃探究白软有什么目的了,白软表现得完全不像正常人。

  “你不配谈喜欢。”他这样对白软说,因为刚刚吐过,喉咙还带着点哑,“你只会让人感到恶心。”

  “我并不在乎,哥哥你也只要习惯就好。”白软不为所动,听到“恶心”两个字时,甚至眉毛都没有皱那么哪怕一下。

  他表现得相当坦然,“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像对林墨那样……”

  李珩听不下去了,大声让他住口,偏偏又控制不住那种胃里反酸的反应。

  几乎要弄得他整个人都崩溃的恶心。

  而白软只是带着点可怜地看着他:

  “哥哥,你想要的那种喜欢有什么好呢?他能经得起多少猜忌和考验?只要一点意外,一点非常微不足道的误会,它就能瓦解掉。”

  “朋友如此,亲人亦然,哪怕是爱侣,所谓的另一半灵魂,也没有办法抵抗时间带来的各种变量。”

  只有他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白软发出一声叹息,“你看,不管是爸爸妈妈——或许我应该喊大姨和大姨夫?还是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这样。”

  “还有那个冒牌货。”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偏过脑袋,伸手拧开旁边的矿泉水盖,喝了一口,又把瓶子举到李珩面前,“哥哥喝点水吧?多补充水分对身体有好处,你刚刚都掉过很多眼泪了。”

  李珩干脆闭眼,用冷硬的拒绝表明态度。

  尽管思绪还是混乱,但他大概已经弄明白了,白软应该也和他做过同样的梦,只不过他能分清楚梦和现实的区别,而白软好像把两者完全弄混淆了。

  “他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了,毕竟我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哥哥,你以为他对你是哪种喜欢?只是单纯的兄弟之情,不含任何欲/望?”

  提起谢笃之,白软的态度依旧轻蔑,“你以为他和我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他之所以了解我,能知道我的动向,不过是因为我们勉强算同类罢了。”

  “我想怎么对你,他就会想怎么对你,甚至会比我更过分,毕竟我从来不要求哥哥你那种正常人会有的喜欢。”

  怕也好,惧也罢,白软并不在意。

  他更不需要那种对方对所有人都会有的喜欢,甚至于爱。

  就像他小时候有过的那只被缝了好几个补丁,再也没有原本漂亮的熊玩具,他只要确保自己拥有就好了。

  到现在,那只奇怪的熊玩具依然锁在他的柜子里面。

  他对待李珩的态度,其实有点像对那只玩具熊。

  不管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看中了就是他,不论用什么办法他都会得到。

  “只要你是我的就行了,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对你的。”

  “可是谢笃之还会要求你去爱他,不仅要在肉/体上拥有你,也会要求你的精神归属他,以此控制你,束缚你。”

  “……就算是这样,那也比你说的胡言乱语要好!”

  李珩不知道是第几次用“恶心”形容他,“而且三哥才不会像你这样……”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白软刚刚的反应,干呕的冲动又上来了。

  “恶心?”白软笑眯眯,自动补全了他下面的话。

  “卑鄙下流。”李珩咬牙切齿,仍然闭着眼睛,不去看他。

  “要打个赌吗?”白软扫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或者说,是今天的第二份礼物。”

  “接下来,我会对哥哥你做一些你口中很卑鄙下流的事,从简单的亲吻开始。”

  不过现在还剩余的时间应该不足以支撑他做到最后一步,谢笃之的动作太快了,就算他看到过未来,一定程度上能未卜先知,给对方制造阻碍,恐怕也拦不住对方多久。

  “我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白软慢条斯理,“哥哥有了解过男性和男性应该怎么交/媾吗?”

  “不管了不了解都没有关系。”他自顾自地开口,伸去解李珩衬衫最上面那粒纽扣,“我了解过,也梦到过你哭的样子。”

  李珩的挣扎被很轻易地镇压了,他手上是那种自扣绳,不依靠外力,根本没办法解开。

  “你觉得我会因为自己被狗啃了一口,就留下心理阴影吗?”李珩竭力控制自己不在对方面前露怯。

  “我知道哥哥内心非常坚韧。”白软说,“只是,就算你不在意,那个冒泡货呢?”

  “你说,要是他过来找你的时候,看到了我留下的那些痕迹,他会怎么想?”

  “我们打个赌吧。”

  他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我赌,他之后绝对会躲着你走的,你们的关系再也没办法回到之前那样了。”

  “就算你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不知道他对你也怀有欲/望。”

  占有欲就是这样一种容不下任何所谓污点存在的东西。

  除了给对方一个教训之外,这才是白软冒险过来主要目的。

  他要播种一片合适的土壤,在里面埋下一粒种子,然后等待种子发芽,再来收获自己的成果。

  “——怎么样,小珩哥哥要不要和我……”赌?

  话音未落,下一秒,门被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

  谢笃之站在门口,面容凛冽,周身寒气几乎凝结成实质。

  ……李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OK,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