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社会学概论的时候, 林墨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自己想去洗手间。

  李珩开始没有怀疑什么, 而是侧过身, 给他让了个位,方便他从后门出去。

  林墨最近在和他一起学编程和语言相关的课程,不常碰手机,像之前那样给谁发消息了。

  每次他刚把手机拿出来没多久, 卫卓伟就会以“江湖救急”的名义发送邀请链接, 让他和自己组队。

  游戏是时下最流行的moba游戏。

  当然, 鉴于每次放鸽子的不可能总是固定的一个人,大于等于二, 李珩也会时不时充当他的江湖救急对象, 全宿舍一起玩。

  “朋友”被PUA的事,就是在开黑打游戏的时候,被以一种相当不经意的语气提起的。

  然而林墨好像没意识到故事里被PUA的主角和自己的共同之处。

  当他们说起那个朋友的时候,除了表现出对其遭遇的同情之外, 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他和林墨准备今天晚上再把所谓“朋友的故事”再提一下, 直接问他那些手段是不是和白软有像。

  不管怎么说, 都得先让林墨有所怀疑吧?

  李珩甚至已经联系好家里的心理医生了。

  要是林墨不相信,觉得他们在危言耸听,他可以用“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的名义邀请对方去做个测试, 再通过医生慢慢疏导, 确立价值,挣脱白软的控制。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 林墨也没有回来。

  李珩莫名有点不安。

  他偷偷用手机给林墨发了一条消息, 问对方要不要自己帮忙在书上划重点, 过了好半天也没收到回复。

  林墨离开教室之前,明明是带了手机的。

  他同样以肚子不舒服的理由离开了教室,并把两个人的课本托付给了卫卓伟。

  讲台上负责交社会学概论的老师往他们这边多看了好几眼,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这几个学生他有印象,平时上课都很认真,作业完成度也高,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洗手间里空荡荡的,李珩用手机拨打林墨的号码,没有听见铃声。

  他心里不安愈发浓重,下意识想联系辅导员,突然有谁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他闻到一股带刺激性的甜味,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昏沉。

  李珩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布置很像是旅馆的小房间里,双手被剪到身后,用什么东西绑着。

  脚也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发现身边是正以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盯着他看的白软,浑身骇然,几乎要惊叫出声。

  白软安静看着他,将食指伸到嘴唇面前,很轻地嘘了声:“我知道小珩哥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你要乖一点,我才会考虑回答你。”

  “比如明明谢笃之盯我盯得那样紧,为什么我还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S市,你却连预警都没有收到。”

  “比如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想对你做什么——”

  白软刻意拖长调子,“或许还有你那个舍友,林墨的事。”

  “为什么你找不到他,我又会如此凑巧地出现,是不是我将他发展成了同谋……”

  “这些。”他掰着手指,嘴唇上扬,“我都不会告诉你。”

  “不过你要是求我,我勉强可以从里面挑一件你最关心的回答你,哥哥要怎么选呢?”

  李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软越是想让他慌乱,他就应该表现得越冷静,尽量不要给对方可乘之机。

  而且,他是绝对不会求白软的。

  “我相信墨墨。”

  他尝试组织语言,“就算墨墨真的被你pua了,听你摆布,也绝对不会做坏事,让你绑架我的。”

  林墨不可能听白软的话,故意把他骗出来,而且白软应该也没有那个机会才对。

  “你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你很……狡诈,不择手段,用不知道什么方法骗过了三哥,但是你肯定骗不了多久。”

  他表现得很笃定,尽管眼睛里还残着未褪的慌乱,表情和语气却是肃然的,好像真的完全不感到害怕一样。

  白软突然觉得没有意思。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干脆放弃了如猫抓老鼠一般捉弄对方的念头,语气轻飘飘地夸了句:“小珩哥哥眼光总是很准的。”

  “林墨确实没有跟我合谋。”

  可李珩非但没有放心,那股不安的感觉甚至更加浓厚了。

  他相信谢笃之肯定能很快发现白软用什么方法到了S市,也能迅找到自己。

  他刚刚观察过,玄关上面的凹槽里面插了取电用的房卡,白软和他应该在酒店或旅馆之类的地方,而开房必须登记身份信息。

  白软之前说他的时间不多,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间房间里只有他和白软,排除林墨也被绑架了的可能,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他太蠢,也太脆弱了,只是一条短信,就能轻轻松松把他骗到你们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

  “……要是被发现得早,或许还有救?”

  白软浑然不在意道,“不过哥哥不用担心,你不会有嫌疑的,我帮你向你的辅导员请过假,摄像头应该也拍到你和我一起离开校园了,在林墨跳楼之前。”

  电话是在他们离开S大之后才打的。

  只不过之后流言会怎样传,就不在他的保证范围内了。

  至于那通电话,甚至之前的短信,新注册的的账号,都是用的薛策的手机。

  他在薛策那件事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就算遭遇指控,也能好不费劲地脱身。

  李珩面色煞白,像在冬天被迎面浇了一大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底。

  他完全是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试图离白软远一点,可白软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似的,亲昵地往他身上靠,甚至将脑袋枕到他的肩膀上。

  和他感觉到的冷相比,白软身上是热的,可在感知到这样的热度,他心中那层寒意反而更重了。

  比起人,白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头披着皮囊的噬人恶鬼……恶鬼怎么可能有体温?

  “……”

  “不管你对墨墨怎么样,他都是真心喜欢你,想要离你更近,更能配得上你的。”

  除了难过,他还有种疲惫感,“白软,就算你玩弄他的感情,一开始就从心里面看不起他,准备等他没有利用价值就分手,也应该满意了才对。”

  “……你成功绑架我了。”

  “为什么,你还要打击他,引诱他跳楼呢?”

  白软这么做,难道心里面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感,不会在某个午夜突然惊醒,被久久不能消散的噩梦缠绕吗?

  他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人命不是冰冷的玩具,更不是谁的掌中之物。

  白软凭什么,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

  “因为你啊,哥哥。”

  白软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李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给自己的那种感觉,他现在看到的白软,和梦里,和他之前见过的样子都不一样。

  哪怕有着同一张脸,站在一起,他也大概率不会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这样的白软,让他感到很可怕。

  “这是给你的礼物,给你的惩罚。”白软这样申明,“你那个时候应该和我见面的。”

  想起和谢笃之会面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还有险些被抓住的把柄,白软原本明媚许多的心情再度转阴。

  他语气比之前更加轻柔,也更阴冷,像是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如果你那个时候乖乖听话,林墨就不会死。”

  而现在,反正林墨都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成了一枚可以被随便抛弃的废棋,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这枚废棋当着某人的毁掉,让他牢牢记住呢?

  一枚没用的棋子,换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这无疑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哥哥,你害怕得快哭了。”

  白软弯眸,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愉悦。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

  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梦中看到的“未来”之中,稍显成熟的面庞跨过重重时空,仿佛叠在了一起。

  被梦里那个他故意构陷,遭到所有人厌弃,扫地出门的时候,对方脸上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表情。

  ——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里蓄着泪,明明害怕、不安,惊惶得犹如风雨中的幼鸟,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试图用摇摇欲坠的理智战胜这些情绪。

  白软觉得,他这幅样子,简直漂亮极了。

  ……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他做了梦里那个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毕竟当时现场有太多无关的人,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

  白软站起来,微微俯下身,伸出舌头,舔掉了他眼角将溢出的眼泪,去亲吻他的眼睛。

  眼泪是甜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软甚至想把把他锁到手术台上,动作轻柔地把他眼睛取出来,一点一点吞吃掉。

  这样的话,他就能永远把那双眼睛留住,有也确保他看到的一直都是自己了。

  李珩懵了懵,开始还没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直到滚烫炙热的唇舌落到自己脸上,他本能挣扎起来,在手脚都被束缚的情况下,狠狠用肩膀去撞白软,又用额头将他锤开。

  ——费解。

  ——恶心。

  刚刚的冲击使他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在把白软顶开之后,本能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

  胃内空空如也,李珩几乎要把胆汁也吐出来。

  他眼眶红了。

  白软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的反应,没有急着凑上去,而是等他干呕完,又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才重新坐回他身边,伸手去拍他的背。

  一下,一下。

  刚刚,白软确实在欣赏这样的反应。

  “哥哥,那个冒牌货——就是谢笃之,他碰你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吗?”

  听上去,他只是单纯在感到好奇。

  李珩背脊发麻,尤其是刚刚被拍过的地方。

  白软的手章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下。

  他的手指很凉,蛇一样游走,李珩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寒毛卓竖。

  白软反而觉得有意思,不论是生涩的表现,还是因为恐惧产生的本能反应,“你不知道吗?”

  白软语气幽幽,哪怕是这样的愉快,也不能抵消他在想到谢笃之时产生的厌恶与鄙薄。

  “那个冒牌货……”

  “我三哥才不是冒牌货。”

  李珩下意识反驳,大脑还有些乱,“就算没有他,我爸爸也不会领养你。”

  “他也不会像你这么恶心。”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涌,那股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白软绕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伸手去捏他的脸。

  李珩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戒备,偏过头躲开了

  “你会在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发现不管是堂堂正正的商业竞争,或者是那些不太能见人的腌臜手段,你都没有办法对他造成威胁。”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大声戳穿道:“所以你才会到我的学校来绑架我,唔……!”

  白软捂住他的嘴巴,表情倏地冷了下来,嘴角也成了一条平整的直线。

  白软在不悦。

  不论是他刚刚那番对谢笃之的维护,还是对自己的看轻。

  李珩一遍瞪他,一边使劲咬住他的手,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然而不论他用上多大的劲,白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感似的。

  良久,白软主动松开钳制。

  他垂眸,盯着自己牙印清晰可见,隐隐渗出血丝的手掌,眸光阴鸷,眉梢凛着些许怒意,神色莫测。

  ……果然,就算他不想关注除了哥哥之外的其他事,那个冒牌货还是会从各种地方跳出来。

  白软不觉得李珩惧怕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不能接受的是,比起自己,对方显然更在意那个冒牌货。

  在提起所谓的“三哥”的时,他好像连笼罩在心头的恐惧都冲散了。

  那副样子实在碍眼,白软不能接受。

  “你怎么可以喜欢那个冒牌货呢,哥哥。”

  李珩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要不是他横插一脚,爸爸当时应该领养我回家的。”

  “这样,你就会是我的哥哥了,我将会是最好,同时也是最喜欢你的弟弟,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

  ——对,就是这样,那个冒牌货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谢笃之”身上。

  说到底,那个冒牌货有哪点值得被谢家留下呢?

  白软想起自己一开始做的梦,还有在梦里看到的过去。

  他福利院最可爱,也是最懂事的小孩,所以,院长毫不犹豫向身材高大,明显年轻有为的男人推荐了他,让谢伫危把他领回谢家。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样大的屋子。

  谢家的女主人就坐在沙发上,神色怔忪,眼里还噙着泪,而领他回来的男人在对方面前,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他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家庭之中,自己真正应该去讨好的是谁,上去喊了声妈妈。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蓦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相当中气十足瞪了这个家的男主人好几眼。

  “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小乖一起走丢了还是……”

  她在训斥他,让他把这个孩子送回去,然后回来检讨错误。

  又转过头来和他解释,说叔叔只是觉得你可爱,所以邀请你来我们家做几天客。

  于是白软清楚自己不会被留下,换做普通的小孩子,或许会感到失落。

  但是他没有。

  他给自己制造了很多机会,在这几天里试探出了对方的软肋,发现这个家的女主人精神状态其实不好。

  他利用这点,让自己发了高烧,一直在梦里喊妈妈,迷迷糊糊告诉她外面好冷,让她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

  谢夫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

  而那个冒牌货又凭什么呢?

  白软没记错的话,那个冒牌货甚至连对着大人笑都不会,又怎么能获得谢家的青眼?

  “那个冒牌货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做得比他更好。”

  白软这样强调,又问他:“他知道你比起单纯的甜味,更喜欢酸甜吗?他会注意到你总是偷偷出去投喂流浪猫狗吗?他会像我对你这样,不分时间场合地关注你吗?”

  语气里含着强烈的嫉妒,“他不会,他的心是机器做的,根本不会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是他知道。

  “他那种的喜欢,只不过是——”

  白软嗤笑一声。

  “只不过是什么?”

  李珩打断他,同时提防着他可能的动作,以免他再像刚刚那样再接近自己,“白软,你没有发现刚刚你在自相矛盾吗?”

  他强忍着恶心开口,“不管你怎么曲解,他都远远比你要了解我,我们相互尊重,彼此喜欢。”

  光是从白软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他就有种想吐的冲动,“……你又是凭什么呢?你连一颗人应该都有的心都没有。”

  “我也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你,你在做梦。”

  他说。

  要是没有被桎梏,只能像这样沙发上,他早就已经冲进洗手间,用手指不停去抠自己的喉咙,把不管是胆汁还是什么东西全都一股脑都吐出来了。

  “但是你本来是我的。”白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二次强调,“被领养的应该是我。”

  先前被他忽略,甚至是无视掉的那点误差,进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已经到了白软怎么都无法忍受的地步。

  “然后呢?”

  李珩觉得他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精神本来就有问题,“白软,如果当时被爸爸领养回去的是你,你难道会像笃哥那样对我?”

  “——你难道会对我好?”

  “你只会巴不得我在哪里死掉,永远也不会被找回家,就算被找回家,你肯定也会千方百计地对付我,想办法让所有人都讨厌我,好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威胁你。”

  想起那个梦,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白软说的事,四舍五入,等于真正发生过。

  他仿佛还记得梦里那种又怕又痛的感觉,“你只会想办法赶我走,然后封杀我,让我……”

  李珩说不下去了。

  因为白软在看着他,眸光愈发炙热,表情也从之前的阴沉切换成了他更熟悉的那种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样子。

  白软在笑。

  “哥哥,你暴露啦。”他轻轻开口。

  ……?

  暴露了什么?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有马上就追上我,而是犹豫了一下,难怪在我们之后的见面里,你始终对我有一种好像我随时会陷害你的戒备。”

  白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心情好到甚至开始晃起了小腿,“你知道的,对不对?”

  难怪,他就说想,怎么可能冒牌货只是三言两语,就有那么巨大的作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珩竭力保持镇定,反唇以讥,“白软,有妄想症就去看医生。”

  但微微发颤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

  白软勾着唇角,也不反驳,而是故意换了另一种更暧昧的说法:“那我就当哥哥和我一见如故,哥哥就想我了解你那样了解我吧。”

  “但是哥哥,我那样做不是因为厌恶你。”

  白软笑着开口,“我是喜欢你,才会这样做的。”

  李珩以为自己在听笑话。

  但随即他意识到,白软是认真的。

  惊悚之余,那股先前被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了——白软在兴奋,毫不掩饰。

  “光是想到你会哭,不论多害怕我,多厌恶我,却只能依靠我的样子,我就止不住兴奋。”

  白软忍不住去舔嘴唇,满含恶意,“哥哥,你以为那个冒牌货能好到哪里去?”

  ——虽然那个梦里,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作为鸠占鹊巢,无时无刻都在榨取谢家人对谢祈的感情,又凭借和谢祈的相似性生存的赝品。

  在最开始的时候,白软确实是巴不得他死掉,永远也不要回来的。

  为了消耗谢家人的感情,他在对方被找到之前,就已经做了很多。

  从频率极高,有时一个月甚至会多达数次的认亲,再到“孩子在外长大,成年后不认亲生父母,反而怨恨父母”的相关报道,有意渲染。

  本来他都快成功了,偏偏在那个时候,谢家查到了对方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白软怎么来S市但没人发现的后面会写,写完这个剧情他下线,小乖开窍,谢家人逐渐梦到那个梦,站在另一个角度还原全貌,差不多就收尾了。

  应该就在这个月差不多能完结?番外写不写还没想好,看到时候忙不忙吧。

  下一本不一定再见,还没想好要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