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博罗先是愣了愣, 分辨出声音的源头后,他用手帕捂着脸,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扭曲的笑意。

  今晚这个龙族替他输出不少伤害。

  而米加列·卡佩这个墙头草、战五渣!平日里靠舔着自己的靴子往上爬, 好歹混了这么多年, 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也对, 第十六区除诺兰侯爵外,还有谁敢和自己做对呢?

  马尔博罗愈发得意。

  卡佩这只白眼狼嫉妒自己很久了, 他恨恨地想。要不是小殿下准备提出稀金,马尔博罗甚至没看出卡佩伯爵的狼子野心!

  不过一想到对方机关算尽却依然改变不了结局,老爵士又感到扬眉吐气。

  炮灰就是炮灰,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否则就连个贱种的异族奴隶都不如!

  马尔博罗驯养过许多龙族奴隶,那些野蛮的种族被磨灭了天性后,变得听话又怯懦。

  在床上是听主人的话的一条狗, 下了床又是一名出色的角斗士, 可以放入斗兽场为主人冲锋陷阵,赢得赌资。

  马尔博罗从少年进入礼堂起就开始关注对方——那双特殊的蓝眼睛令人过目不忘。

  要是能够尝一尝滋味……。

  如此想着,他的目光透过指缝瞟向时寒。

  军校生受到严谨校风的熏陶,自带一股浩然正气,都快赶上授衔仪式上的礼官陈词了:“马尔博罗家族骁勇善战、从龙有功,于新星历938年受封普尔曼爵士爵位, 同时受封星系领主,统治斯里兰第95-103号行星及附近的星域。”

  从龙有功这个词,如今星际已经很少使用了——当初兽人尚未诞生之时,这个词指的是协助帝王征战, 有极大的功劳。

  时寒继续道:“……现任普尔曼爵士阁下在军事方面拥有极高天赋, 新星历1414年、16年、17年和20年一整年, 多次与当地星盗发生交战,大小战役总共234场,其中光今年有192场,可谓是战功彪炳,功载千秋。”

  他抛出一大段吹捧马尔博罗爵士的话,搞得一群人都云里雾里,不知道唱的哪出。

  楚明远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实木的台面,这是情绪焦躁的表现。

  ——他今晚可不是真的来给马尔博罗颁奖的!

  反观江乘舟,刚听见少年说话时,愣了愣,随后就双手抱臂于身前,整个身体坐进靠椅里——这是一个放松的姿态,男主始终对自己的头号小弟报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

  江乘舟是调查过马尔博罗的,然而小皇帝也须顾及贵族的颜面,调查结果就显得不那么有深度。

  至少不够用来扳倒对方。

  还不如卡佩伯爵扔出的那些有用,可偏偏卡佩又拿不出证据。

  他知道自己小老乡一贯是有主意的龙,与其在这里僵持着,倒不如赌一把:赢了自己也得利,输了的话……大不了再替他收拾一次烂摊子。

  他收拾得还少么。╮(╯▽╰)╭

  在场的人里,除帝国元帅以外,就数江乘舟能对楚明远的决定产生影响。

  元帅不方便掺和斯里兰星系的内部政治纷争,这一出闹剧里,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十六区是否切实执行国王陛下的敕令,其余一概不在乎。

  但江乘舟不一样。

  江乘舟是小皇帝目前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刀——既然顺手,当然不舍得委屈他。

  人的本质就是双标,这世上再刚愎自用的上位者,也会对心腹下属另眼相看。

  江侍卫长天生带着点匪气,此刻却少见地保持沉默了。

  一时间,马尔博罗更是踌躇满志,仿佛早已将整个斯里兰朝堂都拿捏在手心!

  他瞥向软椅上的小皇帝:可怜的孩子被摄政王养得像朵柔弱蔷薇花似的,越是荆棘遍布,就越让人想要采撷。

  楚明远的神情则充满戒备,因为沈念的介入,他对江乘舟的忠心产生怀疑——马尔博罗今晚出现在这里,自己的近身侍卫却刚好“不知情”?

  越是年纪小,就越痛很有人把自己当傻子。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将小皇帝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楚明远强忍发抖,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

  时寒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心中微叹。

  楚明远啊楚明远,你也就知道跟我横。

  可假如一腔热血和信任都喂了狗的话,估计会造成童年创伤。

  时寒虽然心情复杂,说出口的话却逻辑清晰:“……为减轻星系政府的财政负担,穆尔列斯七年前便休兵偃武,压缩各领星的驻军人数,刚才这些战役中,70%都是穆尔列斯以少胜多的军事奇迹。”

  他穿着参加宴会的西装衬衫,领口处佩戴蝴蝶结,胸口的那一枚显眼的功勋使他的话语更加令人信服。

  “——作为穆尔列斯小星系最高统治者,罗纳德·马尔博罗同时也是穆尔列斯军的最高指挥官,于今年的2月28日,在星盗偷袭奥密伽要塞时,远程指挥守军获胜……”

  “3月15日,指挥一艘军舰追击劫持商船的十五艘星盗船,共追击400余个宇宙单位,将其全歼,商队平民无人伤亡。”

  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少年,嗓音清冷沉静,语速不急不缓,不咄咄逼人也不怯弱,一群被哭嚎声荼毒了耳朵的贵族们,一时间竟都无奈高,马尔博罗爵士仿佛接受表彰一样,骄傲地挺起胸脯。

  “3月21日,星盗入侵奥克利星商业港口,马尔博罗爵士率领二十万驻军,歼灭敌方二百五十万战舰。”

  “4月1日,星盗再次劫持商船,马尔博罗爵士远程指挥,率领商船上的自卫军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全歼敌军。”

  “4月5日,星盗轰炸奥密伽要塞,马尔博罗爵士深夜指挥作战,全歼敌军。”

  “4月13日,星盗派出刺客潜入穆尔列斯星稀,试图谋害贵族,被马尔博罗爵士识破诡计,并且设计请君入瓮,全歼杀手4000名。”

  “4月19日,星盗入侵莫洛克农业星球,马尔博罗爵士率兵退敌,全歼星盗。”

  “4月21日,……”

  ……

  好家伙,这样一列举,马尔博罗似乎一年到头都在打仗,尤其自诺兰侯爵死后,边境每周都要跟星盗打好几场。

  为了宣扬政绩,马尔博罗除了发函电向皇宫讨要赏赐外,还命人发布在网上,供百姓赞扬膜拜。

  ——只是穆尔列斯这个星系太小了,一次都没有上过热搜。

  时寒一连报出一大串功绩,最后才道:“以上这些都是老爵士阁下亲自指挥的战役,老爵士这个年纪,为了斯里兰,为了帝国还奋战在与星盗作战的第一线。”

  整座礼堂鸦雀无声,历代诺兰侯爵的肖像画静静地注视着这些身着华袍的人,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讽刺意味。

  马尔博罗就差没挥手致意了。

  但有的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比如向致远元帅。

  “我竟不知道,帝国还有这样的军事人才。”

  向致远微笑赞叹道,然而笑意丝毫没有抵达眼底。

  向天歌也终于露出一抹听懂了的微笑,她不像她叔叔那样气质内敛,讥讽得毫不留情:“编也编得像一点。”

  向天歌红唇短发,一袭凌厉的军装,束身的作战带改成金色的流苏穗,整个人气势就显现出来,胸口处还别着一枚个人二等功勋章。

  她虽然是一名学生,却出自第一星系上流社会,说是贵女也不为过。

  向天歌本来就对马尔博罗发展贩卖兽人的产业链的事持怀疑态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可惜她身份突出,手里却没有实权,更不可能“命令”楚明远彻查此事。

  但虚报战功这种事,简直就是在抹黑帝国的军队!

  马尔博罗听见小丫头片子的嗤笑,肥胖的脸颊抖动了两下。

  可思来想去,并未察觉少年刚才那番话有什么问题——这些功绩都是他高学历的秘书撰写出来的,他亲自过目过,一个一年级的丫头罢了,能懂什么!

  何况过去这么久,连太空战场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有句话叫死无对证,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马尔博罗丝毫不慌,甚至接着帕子捂面的姿势,偷偷给了时寒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给这名龙族少年发出一个轻佻的信号——自己这个大腿,允许他抱了。

  却忘记诺兰侯爵曾经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马尔博罗收回视线,声泪俱下道:“小殿下,您听听,您听听!连新公民都牢记住我的功勋!而我却被这些懦弱无能的同僚——不,我现在不承认他们是同僚,因为这是对伟大的皇室的一种侮辱!”

  “这些懦夫嫉妒我的才能,却又不愿付诸实践与努力,他们眼红殿下对我的信任,甚至不惜杜撰出不存在的事情,造谣攻击我!”

  卡佩伯爵怒道:“放屁!”

  小皇帝对打仗是真的一窍不通,可他常年坐在龙椅上,能看到的就是眼前气氛微妙的变化。

  可他清楚每一个人的语气、神情、动作和背后代表的含义。

  楚明远的视线扫视过在场每一名宾客的表情,直觉这些战功是存在问题的。

  小皇帝终于淡淡开口:“孤年幼尚未亲政,更没有巡视过自己辖域内的星域,以往这些事都是由侯爵出面去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道:“侯爵之死,孤痛彻心扉,因此开始研究分析战局,然而了解也仅限于纸上谈兵……”

  “孤一直以为斯里兰缺乏将才,才重用江侍卫长——希望能将他培养成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有朝一日为侯爵报仇。”

  此言一出,有人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向致远亲自签订的和平协议,楚明远却说要为诺兰侯爵报仇雪恨,这不就是当面提出不满么。

  然而这位帝国元帅目光平静,丝毫看不出端倪。

  楚明远见状,这才满意地继续说:“既然堂叔有这样的惊世才能,又何必在侯爵时期藏锋。”

  似乎触及到了伤心事,马尔博罗泣不成声:“侯爵大人性格强势,我……呜呜呜……臣唯恐侯爵大人误会臣有二心……”

  楚明远闻言,声音放得更轻了,当一名上位者想要展露出推心置腹的态度时,是极具迷惑性的。小皇帝原本就是童音,放软了声音后简直就像一个撒娇的矜贵小公子:“孤对太空战场心生向往,堂叔应该知道,那帮老头子是绝不会同意孤御驾亲征的,哪怕孤成年了也一样。”

  众人纷纷点头——楚家就剩你一根独苗苗,但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斯里兰就要改国姓了。

  “孤想听听那一场追击歼灭十五艘星盗船的,听说您只动用一艘军舰是吗?”楚明远雀跃地说:“这样的奇迹,就连摄政王也做不到!”

  马尔博罗:哎???!

  楚明远在温言细语中突然发难,把爵士大人问得僵在原地。

  这是在场其他人始料未及的。

  ——除了时寒。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马尔博罗后背冷汗涔涔。

  “殿、殿下……”马尔博罗的手帕也不擦眼泪了,而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睛滴溜溜一转:“是这样的,穆尔列斯星系经常遭遇星盗骚扰,臣一时半会有些记不清了,毕竟过去大半年……”

  向大小姐又冷哼一声。

  真正的战士不可能忘记自己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战役——因为每一次上战场,他们都是用最宝贵的性命去与敌人拼搏!

  面对这位帝都星出身的大小姐,马尔博罗爵士敢怒不敢言,倒是元帅缓缓道:“天歌。”

  向天歌没有低头,而是冷冷道:“是,叔叔。”然后就不说话了。

  江乘舟却追问道:“那就挑近的,您十天前为了从星盗手里夺回侯爵阁下的私人星球,打了一场漂亮的抢滩登陆战,战事总结汇报还没有发到军部来,捷报倒是早早到了,小殿下既然想听,就当现场汇报了。”

  马尔博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浸湿了贵族袍的衣襟。

  他求助似的看向沈念,这会儿能帮得上自己的只有沈念了。

  沈念却不看他。

  不仅不看,还有些恼火。

  他没想到马尔博罗连谎话都圆不好,居然还在这时候想着把自己也拉下水!

  礼堂内总共就这么些人,马尔博罗看谁不看谁,楚明远一目了然。

  小皇帝的眉头深深皱起。

  沈念很聪明,知道这种时候话说得越少越好。可他越安静,越说明自己在这趟浑水里搅得深。

  马尔博罗刚才还洋洋得意,现在舌头都开始打结:

  “啊是的……那真是一场艰难的战役,边境本来就经常交火……那些星盗太可恶了……但他们一听见斯里兰王神圣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让我想想……”

  江乘舟笑道:“您要是记性这么不好,还是尽早传位给儿子们吧。”

  马尔博罗狠狠瞪了他一眼,江乘舟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穆尔列斯的那些战事汇报都是由马尔博罗的下属撰写的,极尽华丽辞藻,马尔博罗看都懒得看,无非就是从堆砌的彩虹屁里找点关键信息,最终上位者只关心杀了多少敌,是不是打击了星盗的气焰、用了多少军费这种能用数字衡量的东西。

  数字都是编的。

  那只贱畜......都怪那只龙族贱畜!马尔博罗恶毒的目光狠狠剜过时寒,却只看见对方饶有趣味地等着他作战事汇报。

  “……”

  **

  马尔博罗爵士结结巴巴地编着错漏百出的战况,江乘舟在旁时不时问两句细节,就让他前言不搭后语。

  帝国元帅已然皱起了眉头,沈念和诺福克子爵都已经没眼看,假装神游天外。

  这场闹剧已经持续近两个小时,但楚明远的身后仿佛立着一道无形的戒尺,无时无刻不要求他坐得笔直。

  “脚够不着地没事,腰背脊梁必须挺直。”这是每次楚明远上朝,摄政王对他的要求。

  年幼时期,楚明远经常座在高高的龙椅上听底下的大臣谈论政事,一坐就是七八小时。

  龙椅又高又大,没法向后靠,两侧也摸不到扶手,脚还沾不到地。

  最开始每次下朝,楚明远就跟挨了一顿打似的,全身疼得像散架,宫人给他按摩放松肌肉,小皇帝委屈得眼泪都打湿了枕巾,有宫人前去求情,可摄政王确定无动于衷。

  毕竟年纪小,同龄孩子都在户外满地疯跑,他却在朝堂里从早到晚地枯坐。加上总有人言语挑拨,楚明远经常因为这件事和摄政王置气,三天两头不给好脸看。

  时寒从没搭理过他发的脾气,该干嘛干嘛,一个眼色都不多给,叔侄二人一直就是这么个要僵不僵的关系。

  直到时寒死后,楚明远再坐到龙椅上,冷淡的目光落下。

  台阶下每一名臣子望向他的眼神,就仿佛恶极了的群狼看见食物。

  龙椅上习以为常的笔直身影和淡漠的神色,是唯一能震慑群狼的依仗。

  ——仿佛即便那道颀长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朝堂,皇权还是高高伫立的那个皇权,一切依然没有发生变化。

  在保皇派的极力周旋之下,又有了江乘舟这一大助力,楚明远才将摇摇欲坠的皇权稳定下来。

  然而,某一次朝堂上激烈的对阵后,小皇帝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退朝后他跑到皇帝收集战利品的储藏室里,找出了时寒的那把佩剑。

  小皇帝抱着剑哭到睡着,守在门外的龙骑默默将他抱回了寝宫。

  自那之后,小皇帝对江乘舟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

  楚明远听着马尔博罗的胡说八道,思绪飘得很远。

  他忽然想起,过去小皇叔从不在朝堂上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只是偶尔轻飘飘地插入一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地改变整个讨论的方向。

  小皇帝一晃神,目光就忍不住巡视人群,想要把那名兽人找出来。

  然而只来得及看见一抹亮银的发梢,消失在重新围成一个圈的人群当中。

  楚明远的嘴唇微微阖动,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此时有人的注意力没被马尔博罗爵士的胡言乱语吸引的话,或许能注意到他的口型:

  小叔叔……

  **

  时寒离开礼堂出去透风时,听见身后远远传来江乘舟的声音:“小殿下觉得这场战事汇报如何?”

  楚明远回过神来,慢条斯理道:“孤对贵族一向都怀有极高的包容度,身为孤的远房堂叔,爵士当然拥有挥霍和享乐的权利。但孤无法忍受,在帝国与星盗的矛盾如此之深的情况下,有人欺孤年幼,在十六区星域内成为隐形的独|裁|者,公然与星盗为伍,挑衅斯里兰和帝国的律法!”

  “侍卫长!”

  “臣在!”

  “斯里兰的律法当中,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

  青涩的少年嗓音带着冰冷的笑意,听起来十分邪性。

  一如当年十五岁的诺兰侯爵,穿着国丧的白衣,第一次站在朝堂上面对五百万铁甲战士时的那样。

  时寒想要回头,却忍住了。

  小皇帝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走。

  而自己现在,想做点别的。

  楚家是历经千年的皇室,在大贵族中也算源远流长。

  楚明远哪怕说出震怒的话语时,都优雅得如同贵族的范本。只有从出生起就遭到最严格的训练,才能有这样的仪态。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向世人证明,这是最正统的皇室,是外面那些野心家所不能比拟的。

  江乘舟单膝跪在小皇帝身前,道:“臣请命调查马尔博罗爵士与星盗勾结一案,定会在一个月内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明远这时候也给了帝国面子:“如若查出穆尔列斯星系存在贩卖新公民的情况,及时上报,绝不姑息!”

  “是!臣领命!”

  假如扳倒一名大贵族,江侍卫长将名声大噪,而小皇帝也会让他从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亲兵,封为朝中有职位的大臣。

  会场里不断地响起轻微的倒吸气声。江乘舟勾起嘴角,看向沈念——

  相爱相杀么,当然是礼尚往来才有意思。

  得亏小寡夫把马尔博罗弄进来,不然自己怎么捡得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江乘舟乐呵呵的。

  然而沈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此之前,包括他在内,没有任何人认为楚明远会在历代侯爵的婚殿里,当着上一任侯爵未婚妻的面,对他们唯一的堂叔下手。

  但事实上楚明远这么做了。

  这一巴掌就是小皇帝扇在他脸上的,为的就是当众警告沈念——血缘关系算什么,孤连堂叔都敢动,更别说你了。要不是看在侯爵的份上,你能好好站在这里?

  你该和那家伙一样,跪在地上!

  可怜的马尔博罗爵士,用了半天时间,怎么也解释不清谎报军功的事情,并且越编越离谱——他连军舰机甲的型号都能弄错!

  马尔博罗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在小皇帝冰冷的视线下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都被他抖到地上,珍贵丝质的华袍也因为被冷汗打湿而紧紧贴在后背上。

  沈念看江乘舟的视线变得阴毒。

  江乘舟一愣。

  这么玩不起吗?

  刚才你挑拨我和小皇帝关系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啊。

  江侍卫长跟二丈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

  等楚明远处置完这名无法无天的贵族后,抬起眼眸,习惯性地想要搜寻一道身影。

  ——极少数时候,摄政王会对他的政令露出赞许的神色,却从来没有夸奖过他。

  可这一回,他连这样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

  “我们去哪儿?”

  南若瑜以为只是到花园透气,他跟着时寒的脚步,然而在寒风中走了一会儿,俩人又重新深入到城堡内部。

  光线越来越昏暗,旋转的楼梯间只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回声。

  两人的身影被灯光拖得长长的。

  时寒曾是这山庄的主人,对各种暗道了如指掌,他们一路避开监控和人工智能系统,快速穿过罗马石砖砌成的通道,仿佛两个私奔的年轻贵族。

  就在刚才闹剧发生的时候,某一个想法在时寒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越来越确定——南若瑜知道他的身份。

  虽然他没有刻意隐瞒过,那也是因为普通人根本猜不着。即便他取名“穆寒”,也没人敢把他和那位大贵族联想在一起。

  可南若瑜什么时候发现的?

  入学?卡普洛医院?还是......

  时寒一步步往前推测,直到想起那台老旧笔记本电脑。

  太空航母的信号时有时无,少年在船舱里百无聊赖,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好奇自己死后别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结果是正经的内容还没翻出来,信号就中断了。

  之后时寒没再想起过这事。

  那台光脑也留在了南若瑜手里,作为一件“纪念品”。

  时寒觉得,这还不足以让南若瑜认定。

  可他内心其实隐隐有种期盼,希望除NO.213以外,这世上还有人知道自己活着。

  他不畏惧死亡,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直都不。

  时寒的心跳得很快,即便第一次亲吻南若瑜的时候,心脏也没有像现在跳得这样快。

  南若瑜一直知道,他一直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两名年轻人一路跑进地底下,空气变得稀薄,南若瑜的呼吸也开始变得仓促。

  时寒这会儿才突然间想起,南若瑜从来不叫他的名字。

  少年站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南若瑜一个没留神,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时寒后背重重地撞在那扇铁门上,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他直接把门撞开了。

  南若瑜:?!

  很难想象在智能化完全普及的今天,贵族家里居然还有一扇门不是用的智能锁,而是铁锁。

  时寒却完全不觉得奇怪。

  人工智能普及的时代,人类除了提防人类以外,还要提防人工智能。

  说到底,人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罢了。

  酒窖面积非常大,几乎遍布整座山庄。

  贵族的府邸下一般都有迷宫般的暗道和机关,酒窖则是链接它们的“中枢”。暗道专为逃难设计,为了避免人工智能遭入侵或毁坏,导致第二次灾难,所有的贵族都不会在暗道里设置系统。

  南若瑜刚进入酒窖,就冻得哆嗦了一下。

  “好冷......”

  他不知道时寒要做什么,但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南若瑜直往对方怀里缩。

  只要时寒在身边,不管任何未知的危险,他都不怕。

  南若瑜埋头在对方怀里,听见头顶传来轻笑:“早知道要来这里,刚才就不让你喝餐酒了。”

  他不明就里地扬起头来,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时寒的体温很高,高得有点不正常。

  南若瑜体会过这种热。就在学校体育馆的更衣室里。

  这是龙族特有的发|情热。

  时寒今晚好像一直在发烧。南若瑜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正要说什么时,时寒的手轻轻抚摸上了他的脸。

  少年的指腹有着一层训练出来的茧,触感有些粗糙,但很有安全感。

  时寒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都是滚烫的,他轻声哄道:“叫我名字。”

  南若瑜雪白的睫毛颤了颤。

  时寒似乎有些急促,很快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温柔:“叫我,若瑜,叫我的名字。”

  他的掌心很烫,热度直接能传达到心底。

  俩人之间仿佛只剩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个不说,另一个就假装不知道。

  南若瑜从未试探过时寒,因为他早已知道一切。可时寒却是真的把他当成一条单纯的鱼来对待的。

  南若瑜心底生出一丝内疚。

  他仰起头,亲昵地吻了吻少年的唇角,然后叫出了他的名字:

  “时寒。”

  ————看,天上有架大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