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余不夜到京城的这么多年来, 顾寒崧从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便是不愿她因他而陷入囹圄,可千防万防的事情仍是发生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那日偶遇后, 在浮生记的匆匆一聚。
他们在浮生记的雅间仓皇道别,前后不过几个瞬间, 他便迅速离开了。
可这一切,落入了坐在隔壁雅间云清的眼中, 她一向热爱浮生记的好茶,早前游历南川时便赞不绝口,自从京城也开了浮生记,得闲便要来这儿坐坐。
云清作为兵部侍郎家的嫡女,奉家族之命与余不夜交好, 她们之间关系很不错, 宴会时也常常作伴闲聊, 勉强成为半个闺中密友。
可一旦涉及到了家族的政治倾向,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致命消息上报给家族, 家族再告知谢家与顾宜修,他们的第一反应, 自然是将余不夜扣下。不过彼时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 并没有将她直接扣押, 而是软禁在了尚书府。
吴家对此也并无异议, 他们可是铁打的太子党, 谢家若是倒了,他们就算不被清算, 也是被打压削职的命, 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只盼着顾寒崧与余不夜情深义重, 如此,她才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筹码。
就像现在,余不夜半挂在城墙上,成为威胁顾寒崧的人质。
她如同一朵在倾盆暴雨中堪堪欲折的鸢尾,秋风翩然而过时,吹起她黑色的长发,遮住了那双半敛着的桃花眼。
他们看不清她的脸,不知她现在是何种表情。
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连动弹一下都不曾,莫非是因为伤到了头,已经陷入半昏迷?
“你怎会觉得,我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主意,由此功亏一篑,多年的心血就此错付?”顾寒崧面不改色地同顾宜修对峙。
他的声音沉稳无波,似乎真的对顾宜修的所作所为难以理解。
“你不必说这般道貌岸然的话,顾寒崧。”顾宜修听罢笑道,“其实方才也不过笑谈,本王从未指望过你会退兵,你对本王积怨已久,怎么可能会就此放过本王?”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大声说:“本王只是让你知晓,本王能杀了你老子,自然能再杀了你女人!你赢了又如何?还不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看到顾寒崧闻言陷入沉默,顾宜修非常满意,他好似上了头,又笑了起来,看了美丽脆弱的余不夜一眼:“她很美,真是完美的面容与玉体,本王真想现在扒了她的衣服,让所有人都能一睹为快——最好就在这里,让她成为本王的女人,顾寒崧,你意下如何呀?”
顾烟杪气急攻心,转眼间第二支箭已经搭上了长弓,却被顾寒崧伸手阻止。
顾寒崧微微笑了笑,好似颇有闲情逸致似的,对顾宜修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便,既然众人都在这里看着,那殿下必然不会介意,再多一个观众吧?”
他言语未落,朝后打了个手势,便有亲卫拖了一个脑袋被黑布套着的人上来。
此时顾烟杪眼尖的发现,顾寒崧的手在滴血——他竟然因为握拳过紧,指甲生生将掌心嵌出血来。
可他表面上,仍然表现得风轻云淡,举重若轻地抬眸看向城墙上已无声息的花朵。
亲卫将那人头上的黑布解开,顾烟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吴黎。
她的嘴巴仍被封住,只有一双大眼睛,往外汩汩的流淌着眼泪。
显然吴黎也听见了顾宜修方才所言。
吴黎现在说不出话,只能直直地望着顾宜修的方向。
经过长时间被审讯用刑的委屈与绝望,再加上新的打击,吴黎早已不复以往的娇俏动人。
顾宜修遥遥看来,先是一愣,觉得此女确实有些眼熟。
但仔细端详了半晌,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问:“这是谁啊?你莫要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威胁本王,本王哪有这么好骗?”
这话实在过于伤人,吴黎的眼泪流的更汹涌了,瞪着顾宜修,整个人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是她的手脚皆被死死绑住,动弹不得。
见到她这般情绪激动,顾宜修眼神也更添了疑惑。
可他不管怎么看,也认不出这个满脸风团伤疤的丑八怪是谁啊?想他作为一国太子,身边美女如云,都为吴黎守身如玉,怎么也不可能惹这种风流债。
顾宜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黎了,脑海中对于她的印象仍处于在早前她明媚张扬意气风发的时候,活泼姣美,才艺双绝,一曲歌舞名动京城,美艳无双,阖该被所有人崇拜追捧,包括他——大魏的太子殿下,都要将所有的宝物双手奉至她的面前,任她挑选。
但是眼前这个身穿麻布看不出模样的灰扑扑的丑女人,真的跟吴黎有半分关系吗?
顾寒崧见到他们荒唐无比的相认场面,嗤笑道:“此人是谁,你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一扬下巴,亲卫便刺啦一声,撕开了用于给吴黎封嘴的布条。
果不其然,一得到自由的吴黎,立马响亮地开嗓,喊出了她的绝世名言:“顾宜修!!!你这个混蛋!!!我们这辈子恩断义绝!恩断义绝!!!”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骄纵感,这熟悉的恩断义绝。
顾宜修惊得腿一软,差点松手让余不夜掉下去,在场所有人瞧着余不夜忽然一震的衣裙,高悬着的心也跟着猛然一抖。
顾宜修终于认出了阔别已久的心上人,却仍是无法接受似的,喃喃道:“阿黎……”
他心急如焚,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与吴黎遥遥相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了……”
吴黎在北地失踪以后,顾宜修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吴黎,却一无所获。最终他打听到吴黎害得顾烟杪险些送命,他便认为是玄烛将她扣下,却不知玄烛早就将她送到了顾寒崧处。
而顾寒崧又怎会笑脸对吴黎?不将她磨成粉给顾宜修送去都算还有点用处。
顾宜修痛苦至极,发出困兽般的怒吼,那磕是他心尖上的女孩,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为了她,他可以一辈子不收任何姬妾,甚至放弃更多。
那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要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大魏未来的皇后!
而如今的吴黎已经伤痕累累,他忽然不敢去想她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苦……他承受不起。
顾寒崧看戏似的望向顾宜修的方向,摇摇头点评道:“殿下果然如传闻所言,对吴姑娘情深似海啊,真令人感动。”
“只可惜——”他顿了顿,充满遗憾地说,“最深刻的爱情,永远都是悲剧结尾。”
下一瞬,顾寒崧锋利的狼牙枪尖便已经挥至吴黎的脖颈处。
他挑衅似的看向顾宜修,而后手微微一动,轻易地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慢着!”涉及吴黎,顾宜修果然有些慌了阵脚,他喊道,“阿黎什么也没做,你为何要如此对她?她不过是个可怜女孩罢了!”
顾寒崧眼神森冷,语气漠然:“从她勾结外敌开始,就不再有任何赦免权。”
“勾结外敌的不是她!那是本王安排的!”
“那天夜里,带着北戎军闯入我妹妹闺房里守株待兔的,难道不是她?”顾寒崧依然沉稳,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唯一的贡献,大抵是对情报知无不言了,感谢殿下,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避着她,我们随便问问,她就抖了个干干净净。”
顾寒崧又将狼牙枪往前送了一寸,漫不经心道:“不然殿下以为,谢家与云家缘何能够倒台得那么快?吴姑娘可是立了汗马功劳啊。”
“住口!”顾宜修狰狞地怒吼,深吸一口气后又软了语气,连自称都忘了换,“我们交换吧,吴清清给你,你把阿黎还给我。”
顾寒崧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交易的可能?”
顾宜修在慌极恨极的间隙,短暂地恢复了一丝神志。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受到威胁时,顾寒崧为何没有立即发动进攻?竟然还在跟他有来有回的聊天?显而易见他是在拖延时间。
顾寒崧在等什么?他是真的想要救吴清清,还是有别的计划?
顾宜修立即警惕起来,当即便想要撤退,可还是晚了,背后呼啸而至城楼的顾家军打断了他所有逃跑的念头。
——玄烛的□□已经刺向顾宜修的左肩,顾宜修却本能地躲开了,他猛地朝后一倒,衣服还是被枪尖划破了一层。
然而,他为了保命,直接放开了余不夜的衣领。
玄烛见状一惊,立马飞身而去要拉住她,瞬息之间却仍是只抓住了她的衣袖,薄薄的布料承不住下坠的人体,撕裂一角后,再次断开了连接。
他立马轻功而起,想要再次去救她。
可顾宜修却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儿,迅速冲过来开始不顾一切地对玄烛缠打。
旁边的顾家军们虽然出手狠厉,却得令要此人留活口,便企图将他制服,不敢伤及他重要部位。
顾宜修双拳难敌十八手,干脆往前一扑抱住玄烛的大腿,不管身上挨了多少踹,受了多少伤,却死也不撒手,无论如何都不让玄烛去救她!
玄烛就这样失去了救援的最佳时机,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与此同时,下方的顾烟杪拉弓连射三箭,金色的羽箭再次破空,铮然地将余不夜的衣袖裙摆钉在了墙体上,然而墙体太坚硬,根本吃不住箭,她毫无意外地再次坠落。
那朵在暴雨中久久支撑着独自绽放的鸢尾花,此刻终于凋零。
或许是错觉,远处的顾烟杪好似看见了她的眼泪。
随着她极速的下坠,晶莹剔透的泪水如同断裂的珍珠项链,四散在萧瑟的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