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之上, 看到了四位贵妃出席,祁梧才有些好奇起来祁姜的近况。

  “你想知道的话,我回头让人打听打听。”商扶珩说着, 把一小叠剥好的虾推到了祁梧面前, “先吃。”

  商扶珩不光把虾给剥好了,还摆了个盘,虾肉在盘子里围成一圈,中间整齐堆积着剥下来的虾壳, 商扶珩还从另一盘菜里取了小朵梅花放在虾壳上面……

  “你这是在悼念被吃掉的虾吗。”祁梧一乐,从边上夹了只虾肉,蘸醋吃了。

  商扶珩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得喂我吃一个, 毕竟我剥了这么久。”

  祁梧挑了下眉:“……我倒确实没想到, 琅王殿下居然有在人前秀恩爱的癖好。”

  商扶珩勾了勾唇。

  说归说, 祁梧还是夹了只虾, 蘸了点酱油, 然后喂到商扶珩唇边。商扶珩不大喜欢醋的味道, 觉得呛。

  除夕宴快要结束的时候, 商文琎果不其然开口, 表示两年未见甚是想念、今日除夕佳节还望能与皇叔宴后下盘棋。商扶珩应了下来,然后侧头轻声跟祁梧说起, 待会儿他可以从哪儿开始逛这座宫城。

  宴后离开大殿,祁梧便沿着商扶珩跟他说的一路慢慢走着。

  宫宴开始前雪是停了的, 但这会儿已经又下了起来, 祁梧就撑着伞踩在雪地里, 一步一个脚印。本来是挺平凡的一件事, 祁梧走着走着却觉得很是有趣, 一会儿迈着小步子往雪地里踩, 一会儿跨大步走着,途中因为只顾着低头看脚下,还差点撞到了一棵树。

  最后祁梧停在御花园里的一座水榭前,打算就在这儿等着商扶珩来找他了。

  今夜是除夕,御花园里这会儿除了挂满红灯笼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祁梧盯着红灯笼看了会儿,脑子里走马观花的想起来了一系列鬼故事……完全没有喜庆的那个意思,反倒让他轻嘶了声。

  “堆个兔子吧,堆完了商扶珩还没来的话……”到时候就把雪兔子塞到商扶珩衣领里去。

  把油纸伞丢在水榭里,祁梧走进雪地慢吞吞堆起兔子来。

  察觉到有人走近,祁梧顺着脚步声看过去,却发现来的人不是商扶珩,而是一身宫廷打扮的内侍。

  这内侍笑得一脸傲气,上来便说:“是阿雾公子吧,咱家是皇上身边的近侍,皇上对你与琅王殿下的相识非常感兴趣,想邀你明日单独相谈一番。为着阿雾公子方便,皇上说了就未时相约在宫外醉庭阁,不过皇上不想琅王殿下误会,所以希望阿雾公子不要和琅王殿下提起此事。”

  祁梧:“……”哇,好拽哦。

  没听到祁梧的回应,内侍皱了皱眉:“阿雾公子,咱家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祁梧眨了眨眼,然后点头。

  于是内侍转身就走了,自信与高傲尽显。

  祁梧耸了耸肩,回过头继续堆兔子了……只是这雪着实凉手,而且他越往上堆雪球,这个“雪兔子”的形象就越跑偏,果然还是看着商扶珩动手比较容易,他就负责最后加上兔子眼睛就行了,心情好的话再给这雪兔子一根胡萝卜。

  兔子堆到一半,祁梧突然发现雪停了,抬起头一看雪其实还下着,只是商扶珩过来了,正撑着伞挡在他头顶。

  商扶珩垂首看着他,又看看他手下的雪兔子,莞尔道:“阿雾,你这兔子堆得,和我作画的能耐很是相配。”

  祁梧:“……”

  随手抓了把雪塞到商扶珩手里,祁梧跳过堆兔子手艺如何的这个话题,站起身道:“你走路怎么没动静的,大晚上吓唬谁呢。”

  商扶珩挑眉:“吓到你了?”

  祁梧煞有其事的点头:“我一抬头就看到你和你后面的红灯笼,你这哪里是来带我出宫回家的,根本就是来找我上演人鬼情未了的。”

  商扶珩失笑不已,凑到祁梧唇边亲了一口,然后假咳一声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正是来接我那前世今生的爱侣。”

  祁梧被他牵着往前走,走出去一段后才突然想起来:“哎,我的伞还在亭子里呢。”

  “一把伞够我们俩遮风挡雪了。”商扶珩把祁梧搂紧了些。

  祁梧没辙,笑着推他:“你这样搂着,我根本没法自己走……对了,还有件事,你那个皇帝侄子约我明天见面,刚刚叫他身边的内侍来通知我的,还叫我别跟你说,态度可傲了,你侄子在我面前怕是都要装一下,不敢那么傲。”

  商扶珩点点头,给他出主意:“还记得那个内侍的长相么,明天见面时跟我侄子说一声,把那个内侍调去倒泔水算了。”

  祁梧一挑眉:“我要接受邀请去赴你侄子的约?”

  “如果明天他还有心情敢见你的话。”商扶珩莞尔,“他约你在什么地方?”

  祁梧回忆了下:“醉……醉庭阁?听上去像是家酒楼。”

  “是文都城中达官显贵都喜欢去的一家酒楼,味道一般,主要是价格贵。”商扶珩道,“明天我们去坐坐,尝尝一根白菜一两黄金的味道,顺便瞧瞧皇帝的贼心消没消。”

  一根白菜一两黄金?还敢味道一般?

  祁梧嫌弃的噫了声:“我不花那冤枉钱,你身无分文更别想,明天就在家吃。”

  闻言,商扶珩忍俊不禁:“阿雾当真有管家之风。”

  出宫门的时候,祁梧和商扶珩乘的马车与另一辆马车错落而过。

  “这般晚了还进宫?”祁梧随口嘀咕了句。

  商扶珩放下车帘避免更多风雪卷进来:“是兵部尚书府的车,应该是柳律正在家过年就被传召了。这大除夕的连夜召人进宫,皇帝今夜当真是失态了,我还以为他至少有点耐心等明天再问呢。”

  “问什么?”祁梧眨了眨眼。

  商扶珩轻笑了声:“刚刚与皇帝下棋很是愉快,临走前我与他说来日玉牒上要留你的大名,名唤祁梧。只是他那脑子不大好使,竟像是想不起来,我只能很是遗憾的让他问柳律,也很遗憾没能瞧见他因这事大惊失色的模样。”

  祁梧抓住商扶珩的袖摆,想起来了:“你说了会跟我转述的,但从皇帝那边出来你还什么都没跟我说呢。”

  衣袍宽大的袖摆被祁梧这样抓着,祁梧还很是生动的盯着他瞧,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求知欲,商扶珩喉间微动,握着祁梧的手慢条斯理揉捏着。

  “除却你的名字之外,我还与他说了三件事。”商扶珩缓缓道,“把他气得连棋都不想下了,一整局棋才开始没多久呢,他那副作态扫兴得很,所以离开前我还把棋盘给掀了……不过刚开始时我还是很友善的,毕竟我是长辈,所以第一件事是,我先关心了下他的身体是否康健。”

  祁梧挑了下眉:“你怎么关心的?原话。”

  商扶珩很是淡然:“原话是……听说自先皇后离世之后,皇帝你便不能行人事了?”

  “……”祁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商扶珩也噙着笑,伸手抬起祁梧的下巴,凑上前轻轻的吻着。

  祁梧笑得停不下来,偏过头去躲商扶珩的吻,颤笑着追问:“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

  商扶珩只好捏住祁梧的下巴,让他没办法躲。

  一个深吻过后,商扶珩才回答祁梧:“商文琎身边有个老道士,是他还没当皇帝之前就养在暗处的,当个杀手锏似的藏着,其实那老道士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对药理有些了解,加之很会弄虚装样,看着唬人罢了。商文琎不举了的事,他也只跟老道士说了,毕竟总得有人给他诊治。”

  “只是可惜,商文琎虽然嘴严,那老道士和老道士的徒弟们嘴可不严。宫里宫外风言风语多得很,只是没人敢到皇帝面前去问一句你是不是不举了而已。”

  祁梧脸埋在商扶珩肩颈处笑:“……就你敢。”

  商扶珩轻啧了声:“我这不是好心关怀小辈的身体吗。其实风言风语虽多,倒也没人惶惶,反正商文琎子女好些个,朝中大臣有的甚至私下里说皇帝不举便不举了吧,多花点心思在政事上也挺好。不过商文琎自己显然没那么想得开,方才在那殿里我一问,他立马就落错了一个棋子。”

  祁梧抬起头看着商扶珩,冲他弄了弄眉眼:“他承认了?”

  “自然是没有,还正气凛然表示他只是放不下先皇后,暂时对贪图享乐之事不再感兴趣,一心只想为万民造福……反正我听着他像是在指桑骂槐,说我贪图享乐。”商扶珩的指尖顺着祁梧的脸颊慢慢往下,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然后商扶珩自省道:“我觉得,或许他就这话说的有点道理,我现在确实非常贪图享乐,满脑子都是……”

  “别想了,我还没听完故事,你利落点赶紧说。”祁梧拍开商扶珩的爪子。

  商扶珩无奈轻笑:“好吧好吧……关心完便宜侄子的身体状况,接着自然是忆往昔叙旧情了。”

  十年前,大周文都内忧,南北边境外患,彼时的皇帝还是商扶珩的叔叔、与商扶珩的父亲淮王一母同胞,彼时的东宫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也是如今这位皇帝商文琎的父亲。皇帝病重,宗室中其他同辈的老王爷人心四伏,其中以珂王尤甚有不臣之心。毕竟曾经珂王也有过很大的希望能登上皇位。

  内政乱斗,外患四起,东宫太子不顾劝阻披甲上阵,亲上战场杀敌,最终死讯传回了文都,更是引起了滔天大乱。在万般悲恸之中,病重的先皇反倒如回光返照一般,精神矍铄的又在龙椅上坚持了近两年的时间。

  也是在那两年里,商扶珩挑大梁上了沙场。外患稍平,内忧则被先皇摁死了苗头。再之后,先皇驾崩,商扶珩作为先皇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宣读了传位遗诏,商文琎登基。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先太子是沙场不敌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其实不是。”商扶珩对祁梧缓缓说着,“先太子那时是受了重伤,但营中有随军多年的大夫,伤不至丧命,只是需卧床休养。先太子死于毒杀,毒附在从文都寄往边境的一封信纸上,那信是商文琎写了让身边人寄的。”

  “只是一封家书,商文琎还不至于想杀了对他最为有利的父亲,且是以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方式。问题出在帮商文琎寄信的那人身上,那人是在文都潜伏多年的细作,接着寄信的契机投了许多回毒,最终得了手。”

  “那细作听到了先太子的死讯,便想要功成身退逃走,只是在准备逃走的时候被扣住了。起初为了安抚人心,才只对外宣称先太子重伤而亡,可后来查到此事与商文琎有关……商文琎是先太子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先皇虽痛于失子,但毕竟人已经没了,总不能再搭上亲孙子,便将此事按住不提,少许几个知情.人也闭口不言。”

  祁梧眨了眨眼。

  商扶珩轻叹了声:“这些年,商文琎一直以为只有先皇和几个年迈的重臣,知道当年的事里有他的因素。其实,先皇辞世前,他将这事儿也与我说了。”

  “如今商文琎知道你也晓得当年的内情,只怕更不会放过你了。”祁梧掐了掐商扶珩的脸颊。

  商扶珩轻笑:“是啊,我叙完这些个往事之后,商文琎想马上杀了我的心都有了,心思全写在脸上,装了多年的亲善全无,显然是不在意撕破脸与否了。”

  “你这话都说了,人家还要在意撕不撕破脸?”祁梧轻啧了声。

  “可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笑着把我送走了。”商扶珩不置可否,然后轻轻挑了下眉,看着祁梧问,“你猜猜为何?”

  祁梧才懒得动脑子:“你刚刚说你跟他聊了三件事,这才两件吧,还有一件呢?”

  ”能让他放下杀机的,自然是杀我太难,且就算侥幸成功杀了我,之后他也承担不起后果。我若死了,前两件事的秘密不再会是秘密,我留下的后手足够这两个秘密传遍大江南北……和着先皇留下的真实遗诏一起。”商扶珩笑了笑。

  祁梧微微一愣。

  “不论如何,商文琎识人不清,间接害死了先皇最为珍重的嫡长子,先皇可以看在商文琎是自己的亲孙子、嫡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的份上,保全商文琎的名声,但他做不到把皇位传给商文琎,那样会让他觉得商文琎害死了生父却还从中得到了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好处。”

  “朝堂之上少可用之人,宗室之内更是,所以阿雾你猜,先皇传位的遗诏上落的是谁的名字?”

  祁梧抬眼,轻声道:“……你先前说,你在我眼里该是个好人才对,我可以稍微承认一下这个说法了。”

  商扶珩霎时忍俊不禁,揉了揉祁梧的脸颊说:“对,是我的名字。但其实我也不合适,我可以读兵法上沙场,但我做不来皇帝,那个时候的大周外患未休,比起朝堂,边境也更需要我。”

  “彼时宗室子弟大多性情懦弱,多是无能之辈,商文琎在里面竟也算是拔得头筹,至少他想当皇帝、想被人传颂为一代明君。我素来不信鬼怪神佛,先皇没了便是没了,皇位到底由谁坐他也瞧不见。所以是我将商文琎推上了皇位……这些年下来,事实证明他虽能力一般,但反正比其他宗室子弟来得好,且商文琎这人死要面子,反倒瞻前顾后不敢做太多蠢事。”

  身体秘辛,间接弑父,传位遗诏。

  “商文琎其实不算个傻的,不然宋婉清和宋家当年也不会瞧着他前程远大,跟他缠斗了这么些年。这三件事足以让他知道,他能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这么久,就是因为我对皇位不感兴趣,不然七年前我就能堂堂正正坐上那个位子。即使七年前我放弃了,现如今的我只要想要,也能轻松拿回来。相比之下,他可没有取我性命的能耐。”

  “比起天天想着怎么杀了我或是给我添堵,他更该好生供着我。不然,宫城内会乱的……七年前我能把他推上皇位,如今我也能把他拉下来,左右天下太平,选个懦弱守成的宗室子弟并不难。”

  “此前是我对他太过和善,让他只看得到我功高震主,却想不起来我确实有震主、让这江山换个人坐的能耐……他还真把我当忠良之辈了。”

  商扶珩想要揉祁梧的脑袋,奈何他束着发很是不便。商扶珩手上一顿,索性直接取下祁梧发间的玉簪,然后把他头发弄散了。

  祁梧:“……你手痒了是吧?”

  商扶珩笑着垂首,轻轻吻住祁梧。

  贴着祁梧的面颊,商扶珩说:“你放宽心,我保证我那便宜侄子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了。若是他还想给我们添堵,我是当真不介意换个侄子做皇帝,不流血,只有商文琎会流泪的那种易主……我答应你的,活得长久肆意。”

  “嗯。”祁梧伸手,试图以牙还牙拆掉商扶珩束起的头发。

  商扶珩察觉到他的意图,笑道:“阿雾怎么这般手笨,不会束发,连取下发冠都不会,当真是叫人伺候的娇贵公子命呐。”

  这话祁梧就不服气了,他推开商扶珩坐直,然后盯着商扶珩的发冠看着拆:“你低下来点,我都看不到了……你这什么玩意儿,我看你弄的时候很简单……你就不能只用发簪吗?你给我束发就只用发簪……”

  弄不下来,祁梧放弃了,并且为了堵嘴而开始盘问商扶珩:“为什么给我束发就只用发簪?你偷懒呢?”

  闻言,商扶珩轻笑着再次吻住他。

  “为了像现在这样,轻轻一拨弄,你都来不及反应,更别说是反抗,头发就散了。”许久后,商扶珩搂着祁梧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今天请假,写到完结然后明天一章发出来,但写着写着发现一章完结不了,所以还是先更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