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来了。”一见到柳律, 商文琎便有些难以克制情绪的问,“你可知道祁梧这个名字?”

  难得见到商文琎这般失态的模样,柳律本就意外, 听见他口中的名字, 柳律又是一愣:“皇上说的是……哪两个字?”

  商文琎刚刚一直在想商扶珩说过的那些话,当即语速颇快的复述回道:“‘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的祁,‘一声梧叶一声秋’的梧。”

  柳律略微一顿:“祁族的祁, 梧桐的梧?”

  商文琎也愣了愣,然后冷笑了声,心想他这皇叔倒是在他面前拽起文词来了, 一个名字说得那般花里胡哨。

  “对, 便是这两个字。此人是谁?柳卿看着该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商文琎点了点头。

  迟疑过后, 柳律开口:“敢问皇上, 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人的名字来?皇上连夜召臣入宫, 想必事关紧要。”

  商文琎蹙起眉:“方才朕与皇叔琅王对弈, 听他说起, 故才有些好奇罢了。”

  看得出来商文琎有些没耐心了, 柳律略做思索,觉得既是琅王提起的, 想必没什么问题。只是皇帝这急切的态度,半点不似‘有些好奇罢了’。

  “皇上可还记得, 臣此前出使祁族, 自祁族族地接出了两位祁族人, 其中一人名唤祁姜, 现居于皓月殿中, 还有一人于荔城驿站大火中丧生……那位不幸离世的祁族公子, 名讳便是祁梧。”

  柳律平静的陈述完,商文琎却是登时愣住。

  许久没得到皇帝的回应,柳律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商文琎乍然怒火上涌、竟是随手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连带一沓奏折都扫到了地面上。

  柳律忙躬身揖手:“皇上……”

  商文琎大步朝柳律走过来:“你说,那个叫祁梧的祁族人已经死了?你见到了他的尸骨?”

  柳律皱着眉:“是,荔城府衙的仵作也验过无误,故臣吩咐手下人将祁梧公子的尸骨送回了祁族族地……这些事,臣在此前呈回的奏折中皆有所提。”

  商文琎冷笑了一声:“可他若是死了,又如何会出现在朕的皇叔身边?还堂而皇之来到文都,在朕的面前光明正大的出现,竟是半点都不怕身份曝露……也难怪他不怕,是,他攀上了琅王,朕这皇叔有的是本事,哪里需要将朕放到眼里!”

  柳律怔楞住。

  琅王殿下?

  琅王身边的……皇帝这说的是那位名唤阿雾的年轻公子?

  柳律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毕竟当初是他看着人给‘祁梧’收敛的尸骨……虽然那副尸骨被烧得焦黑,更无从辨别旁的,但……那不是祁梧吗?祁姜当时念往生祭词念得分外虔诚的……

  那位阿雾公子,柳律想起先前在荔城韩府上见时,谢景行同他一样觉得那阿雾公子的声音与祁梧公子的颇为相像……如果阿雾公子便是祁梧,那也就是说,祁梧公子当初偷天换日逃走,并且没过几日便大胆的陪着琅王接见他们……

  心下惊涛骇浪,面上柳律只愣住了会儿,当即便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臣所言俱为实情,绝无欺瞒皇上之处……”

  看到柳律跪下,商文琎才稍稍平静了点,回过神语气缓和的叫柳律起身:“柳卿这是作何,朕说过百官不必动辄下跪。柳卿所言所行,朕自是深信不疑……朕方才很是失态,只因琅王告知朕,来日他与那阿雾成婚,婚书与玉牒之上要落的名为祁梧、而非阿雾。又说若是朕一时想不起祁梧是谁,可问柳卿你。故而朕才连夜召你入宫,连除夕这般特殊时节都枉顾了,毕竟事关琅王。”

  说着,商文琎叹了声气:“琅王全无必要胡诌此事来调侃于朕,且朕瞧着他对那叫阿雾的男子颇为上心……想来皇叔所言尽为真。”

  怒火攻心,奈何在柳律面前他还得装,所以商文琎只是叹气:“罢了,皇叔想做的事,自然能轻松瞒过旁人,何况彼时你人在国寺为皇后祈福,许多事难以面面俱到。此事并非柳卿之失,朕只是有些错愕,若是皇叔喜欢那祁族人,私下里一封家书递回文都便是,左右那时他们都还没入宫……哪里用得着这般迂回……”

  那个阿雾就是曾经差点进宫的祁梧的话,那先前他想要以皇帝权势引诱、离间其与商扶珩的计策,显然就是无法奏效了……商文琎气愤之余很是失望,失望之余突然想起来……方才与商扶珩下棋之前,他还吩咐了人去找祁梧做邀约……

  商文琎头更疼了,只觉得自己的脸面已经被商扶珩和祁梧踩到了地下。奈何形势所迫……他只能忍。今日过去,再见到那两人,他还得笑脸相对,真是想想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于是商文琎只能借着说话的间隙叹气。

  善解人意的叹息完了,商文琎对柳律说:“柳卿且快回府去吧,今夜除夕,莫叫朕耽搁了与家中团圆。”

  柳律俯身作揖说好,正想要缓缓退出去,却骤然想起了祁姜的事……他本是想着眼下过年时节皇帝繁忙,所以打算初二那日再入宫请旨,免得皇帝觉得被搅了过年的兴致、徒为此事增难处。

  但现在临时出了这么个意外状况……既是请旨求祁姜的最坏时机,但亦算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再拖两日才提,只怕届时皇帝会多思多疑许多。

  反倒是现在……以皇帝的性情,左右已经生了怒气,那即使再给他添点火气,事后皇帝反倒不会太记挂得住。

  “皇上,”柳律转身回来,再次跪下,“臣有一犯上之请……”

  第二天,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商扶珩大清早的便把祁梧揉了起来:“阿雾,今天不能睡懒,兆头不好。”

  祁梧被迫穿衣洗漱,整个人无奈得很:“哪里兆头不好了,不就是新年第一天偷了懒,一整年都勤快不起来吗,反正勤快这个词就和我没关系……再说,你不是不信鬼神之说吗?”

  商扶珩给他披好披风,看着祁梧的脸陷在软茸茸的披风领子中,商扶珩心下也软得很。

  “与信不信鬼神无关,就是讨个心情好。”商扶珩揉了揉祁梧的脸,“好了,去吃早膳了,外祖母吩咐厨房做了好些好吃的。”

  闻言,祁梧故意虎着脸抬头看商扶珩:“你一大清早把我从暖和的被窝里薅起来,我看着像是心情好的嘛?”

  商扶珩便含着笑亲了亲他的唇:“阿雾,你是睡足了四个半时辰的,可别想诓我……我就是去给你倒杯茶水的功夫,回过头你就睡着了,我记仇呢。”

  “难怪这么大早把我吵起来,原来是报复,琅王殿下怎的这般小气。”祁梧眨眨眼。

  闻言,商扶珩轻轻一挑眉,然后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有仇不报非君子,琅王殿下虽非君子,但也小气得很,阿雾……待会儿我给你烤个红薯吃好不好,烤个你喜欢的那种绵软口感的。”

  祁梧乐道:“大年初一就啃红薯?你刚说的一堆好吃的呢?”

  商扶珩莞尔,煞有其事点点头:“只啃红薯确实委屈阿雾了,再加一碗热腾腾的稀粥吧。”

  祁梧绷不住笑出了声。

  年节当下,文都很是热闹。商扶珩带着祁梧在城内与近郊逛了几天,又从他们外祖母的端华郡主府搬到商扶珩长大的淮王府上住了几日。虽然除夕当天前往皇陵祭礼时,商扶珩已经带着祁梧拜过了他父母,但之后商扶珩还是带着祁梧又去了一次,就他们两个。

  拜祭结束后,他们下山回城。

  路上商扶珩同祁梧说:“幼时我也曾和父母登过山,不过不是这座山,是另一处,为了春日踏青。到了山上,我父亲便借口说要考教我的功夫学得如何了,让我在原处扎好马步不要走动。我那时当真年幼,老实在原处扎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步,还很是自得,觉着自己当真厉害,就没瞧出来他俩就是想丢下我单独相处去。还是陪同在我身边守着的侍卫不忍心,叫我歇一歇……”

  祁梧闻言忍俊不禁,商扶珩也笑,然后接着说:“但我不乐意,觉得我已经扎了一个多时辰马步了,当然要坚持到父母亲回来、让他们看着。不过没过一会儿,天上便落起了雨,我只好放弃淋雨扎马步,听侍卫的回到了马车里……然后一边吃东西,一边想明白过来了。此后我就再也没被父母亲哄骗过。”

  “既然想要独处,那你父母亲又为何要带你一同出门啊?”祁梧忍不住笑。

  商扶珩轻叹一声:“彼时我也问过,我母亲很是不好意思的与我说了实话,道是外祖母催的。外祖母觉得他们做父母很是不会养孩子,竟总是二人出门去却不带上我……后来知道我出门去只是扎马步,外祖母将我父母亲嫌弃了一番,倒也没再催过。”

  “我那时虽还年幼,但父母亲出门带不带上我,这事儿于我而言并无所谓,也不妨碍我与父母亲关系亲近。我年幼时,除却在国子监念书,旁的时间其实最喜欢与外祖母待在一起习武,外祖母素来疼我,唯独习武之时很是狠得下心。”

  “阿雾。”商扶珩说罢莞尔,接着道,“来日我们若是有了孩子,我希望那孩子似我小时候一般贴心懂事。”

  “……”祁梧眨了眨眼,一时语塞,“你说了这么多,竟是想得出这么个结论?”

  商扶珩没有迟疑的颔首:“你不觉得我年幼时很明事理吗?”

  祁梧:“……也行吧。”

  “你呢,你希望我们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商扶珩饶有兴致的追问。

  既然商扶珩提起来了,祁梧就顺便想了想,然后看着商扶珩一脸笃定道:“还是不能像你。”

  商扶珩:“……嗯?”

  祁梧与他掰扯:“你看你脾气这般怪,要是随了你,我俩都算是别想有安生日子了。尤其是你,我怕你被气得英年早逝,到时候我拖着娃……再找个年轻小白脸也不错。”

  商扶珩:“……哦,那看来也不能像你。”

  祁梧挑了下眉:“嗯?”

  商扶珩也与他扯:“你看你脾气这般坏,习性又懒,要是孩子随了你,长大了怕是只有孤独终老的命了。”

  祁梧哇一声:“这还没孩子呢,你就咒上了?”

  商扶珩挑眉:“我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小白脸了?”

  祁梧眨巴眨巴眼睛,商扶珩就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最后祁梧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语气软和得很:“可是你说了会活成老妖怪,一直陪着我的。”

  商扶珩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乖,以后出了卧房,不许撒娇。”商扶珩轻声呢喃,“……不然回头你恼羞成怒,要埋怨我的……”

  这话祁梧就忍不住反驳了:“你还好意思说,你瞧瞧你哪里怕我埋怨了,就会说些鬼话哄骗我……”

  “每回都让我哄到骗着,谁让我们阿雾心软。”

  正月十五开朝,又过了两天,商扶珩跟皇帝说他俩要走了。

  皇帝听得差点喜极而泣,可算能把这瘟神送走了。不过毕竟还有旁人在,皇帝努力云淡风轻的表现出不舍:“皇叔回来不过半月余,这便又要前往宓城了,朕着实不舍……”

  商扶珩表示他们还不回宓城,并且很是有分享欲的与商文琎细说:“此前在荔城与阿雾相识,阿雾在荔城还有处宅子,我们便打算先去荔城再回宓城,左右事务不多,也该看看这大好河山。主要是这个冬日看雪看多了,阿雾觉得没个新意,想去没下雪的地方待待。”

  商文琎:“……”哈!荔城可真是个好地方!他这皇叔真是走之前还要提醒一番那个阿雾的真实身份是吧!

  很气,但还是要认真的笑,商文琎道:“……皇叔说得甚有道理。”

  正月十八,商扶珩和祁梧在皇帝和百官的目光欢送中离开了文都。

  出城三里路后,马车途径一座凉亭。

  冬日大雪,又是这郊野之处,凉亭里却坐着两个人,正是柳律和已经被他光明正大接出了宫墙的祁姜。

  看着马车走近,又缓缓的走远,柳律收回视线:“你不是说想见见祁梧公子吗,怎么不起身?”

  祁姜抿唇笑了笑,轻声道:“你跟我说过了,他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好了……我一直怕他千辛万苦逃走了,却还是不能开心的过。我……就是想来送送他,不一定要见面。其实,对于祁梧而言我们也不是很熟,之前因为要进宫,所以一路上才多相处了下而已。”

  “柳大人,谢谢你今天辛苦送我来这里风。”祁姜轻笑着。

  走远的马车在风雪的遮掩下已经看不清了,柳律看着祁姜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摇头:“只是小事。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

  回程路上,柳律突然对祁姜说:“其实在荔城时,我当真未曾怀疑过祁梧公子丧生大火一事……但我怀疑过你。”

  祁姜闻言一愣:“……怀疑我吗?”

  柳律颔首:“驿站那场大火起得太过巧合,烛火就算意外落地也不该烧得那般快,等有人发现时竟已无力回天。且那日驿站内的丫鬟、小厮、厨子、看守院门的衙役……要么被你打发到国寺去寻我,要么让你安排到楼下厨房之中,几个人做明明只需一人的活计。”

  “而素来待在病中祁梧公子身边的你,在那个时候又那么凑巧下楼去了……我那时从尸骨和驿站废墟中找不到疑点,但心中又着实有怀疑,故而只能疑到你身上。”柳律很是坦诚,“只是既无分毫证据,又觉得你不该有那般恶毒手段,你与祁梧公子之间瞧不出龃龉,且……你念祭词时太过虔诚,虔诚到让我觉得对你有怀疑都是一种罪过。”

  闻言,祁姜轻轻的笑着。

  除却高山之上,荔城的冬日里是瞧不见雪的。而在荔城前一座城池,祁梧和商扶珩还能见着些雪。

  “还有点不习惯。”看着光秃秃的树干,也没白雪覆盖,祁梧念叨说。

  商扶珩从身后搂住他,笑道:“那我叫人拿浆糊来,给这院子里的树都刷上?”

  “浆糊能把树刷成白的?”祁梧思索了下,发现不行,“别祸害树了,不如多割些绿草,铺到树上去假装春日早到了。”

  祁梧当然是随口跟商扶珩瞎扯,但叫他意外的是,商扶珩这家伙听完了瞧着竟有些意动!

  “你别乱来啊,我可不想满院子草屑纷飞。”

  商扶珩闻言失笑:“不是你提议的吗,我这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又自己给否了……那我们再等等吧,如今二月快要结束,春日迟迟但也不会太迟了。等春日来了,咱们再慢慢回宓城,正好回去为外祖母过寿辰。”

  祁梧点点头,慢悠悠道:“那我得想想要送什么寿辰礼给外祖母。”

  “送我们二人的婚书吧,外祖母会很是开心的。”商扶珩笑道,“如今外祖母也该从文都回宓城了,只怕她老人家已经盘算好了我们的婚事要如何操办,回了宓城后该是会准备上了。”

  “寿辰礼是寿辰礼,婚书是婚书,再说外祖母说了要定个好日子,你别搅浑水啊。”祁梧挑了挑眉。

  商扶珩算盘没打上,无奈哀怨说:“我没搅浑水,我就是有点等不及……想快一点把你的名字写到玉牒上,和我的挨着。想快点和你成婚,让我们的婚事自举国上下各处驿站传开……阿雾,你也急一急呗。”

  祁梧被他说得眉眼笑意浓浓:“不,我就不急,急死你。”

  “阿雾公子好生坏心肠。”商扶珩低笑出声。

  他们到了荔城之后,住的是祁梧先前置办的那处宅子。宅子里本身空旷,好在只是需要购置添些东西,又有闻声而来的韩家贴心帮忙,入住并不麻烦。

  住进宅子后的第三天清晨,祁梧是被脸上的异样感弄醒的。

  一睁眼,果不其然是商扶珩这家伙在搞事……他正拿着什么,往祁梧脸上涂抹。

  祁梧迷迷糊糊了会儿,才问:“你在干什么啊?”

  商扶珩噙着笑,颇有些不正经:“给你……描眉,添红妆。”

  祁梧:“……”

  “你说什么玩意儿?”祁梧清醒了,也看清了摆在床边的那个包袱……好家伙,不用问商扶珩从哪里来的这些个胭脂水粉了。早之前在荔城的时候,祁梧自己买的,买来了又用不上,直接丢了又觉得太过浪费,索性丢到了宅子里掩耳盗铃式放着,本是想放久了过期了再丢,结果这回回来忘了。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祁梧有些震惊,然后又忍不住有些想笑,边笑边躲,“别胡乱抹了,万一这些个胭脂水粉已经放坏了,你赔我的脸啊?”

  商扶珩偷着机会想给他涂口脂,结果落手偏了,涂到了唇角上。

  “意外发现的。”商扶珩笑说,“这些东西没坏,你放心。我不是说过我会点皮毛医术吗,我刚闻过也在手上试过这些胭脂水粉,你别说你还挺会买,效用很不错。”

  “我这都是在城里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买的,当然好用。”祁梧见躲不过,索性从商扶珩另一手上抢过他正在抹的口脂盒子,用指尖沾了也往商扶珩唇上涂,“不信你试试。”

  祁梧顶着被商扶珩画花的脸,很是热情的给商扶珩脸上也来了个全套涂抹,反正什么东西都试试,最后看着商扶珩一张原形难辨的脸笑得难以自抑。

  “你怎么这般配合?”祁梧含笑问。

  看着祁梧的模样,商扶珩不用看铜镜便知道自己的脸见不得人了,不过不妨事,他笑意如初的对祁梧说:“开心吗?”

  祁梧嗯哼一声,抬头看到商扶珩红彤彤的脸和唇、黑漆漆的粗眉,又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埋头在商扶珩肩颈处抖了好一会儿。

  商扶珩便也笑着将他抱起,径直抱到了铜镜前:“阿雾,看看镜子。”

  祁梧依言抬头看过去,然后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现在跟街头撇脚唱戏人似的,一张脸花里胡哨得很……

  “算了……”抬头看看商扶珩,祁梧很是大度不与他计较,“反正我现在可比你好看多了。”

  商扶珩也看清镜面上的自己了,只是自己那张脸被红红黑黑的遮去了大半,确实比祁梧的状况还要惨烈。

  “来,先洗脸,洗完脸咱们再算账。”商扶珩清了清嗓子。

  祁梧睁大了眼睛看他:“我都不与你算账,你还要与我算呐?”

  商扶珩自然颔首:“当然要算,还要各算各的。我脸上被画得严重些,所以我先罚你。等我罚完了,你再接着罚我。”

  祁梧:“……”听出来了,这个罚字很不正经,罚起来只会更不正经,商扶珩脑子里就没点正经的!

  洗净了脸,商扶珩吻了吻祁梧额上的水珠,然后将人抱回了床榻之上,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吻了下去。

  只是这个深吻结束得很是突兀,商扶珩蓦地抬起了头。

  祁梧有些迷茫:“怎么了?”

  “没……”商扶珩坐起身,松开祁梧的手腕,然后重新将手指好好搭上去。

  祁梧瞧出来他这是在探脉,莞尔问:“怎么了,我要英年早逝了?”

  “又瞎说。”商扶珩确认了脉象,然后掐了掐祁梧的脸颊,“阿雾,祁族人的脉象和大周寻常男子的可会有差别……这话问得也不对,寻常男子该是摸不出喜脉的。”

  祁梧一怔。

  “你是说……”

  商扶珩状态也有点空,下意识颔首:“嗯……你肚子里现在该是有个孩子了,能摸出喜脉……应该一月多了。”

  祁梧眨了眨眼。

  商扶珩重新躺回祁梧身边,将他搂进了怀里抱着:“阿雾……”

  祁梧又眨眨眼。

  然后他突然翻身坐起来:“商扶珩!”

  商扶珩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也连忙坐起身:“我在呢。”

  祁梧看着他:“你昨下午还喂我酒喝!”

  商扶珩一顿,然后迟疑着说:“孩子还小,现在应该就是一小团,不会喝醉的……”

  祁梧:“……你要不再想想你在说些什么?”

  “……”商扶珩反应过来了,轻咳了声,“哦……你别怕,没伤着孩子,我摸脉象觉得你和这孩子都很是康健。”

  听商扶珩这样说完,祁梧松了口气。

  然后他摸了摸肚子,开始越想越有一种好奇怪的感觉:“我这里揣了个崽?”

  看着祁梧迷茫的模样,商扶珩笑着抱住他:“咱能别用崽这个字吗,听上去好生野性。”

  “我就要用。”祁梧又摸了摸肚子,抬眼瞧瞧商扶珩,开始怀疑这个撇脚大夫的能耐,“你别是摸错了吧?”

  商扶珩失笑:“探个脉象我还是行的。不过……再找个大夫确认一下也好。我让十五马上去寻个给祁族人看过诊的大夫来?其实之前虽然你还没有怀上,但我以备万一,已经差人找了合适的大夫和稳婆准备上,但大夫稳婆现下都在宓城……”

  “那咱们马上启程回宓城去。”祁梧当即说。

  商扶珩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要不再缓缓……”

  “我没事儿,真的,一点不适感都没有。再说按你算的日子,我刚怀上这崽的前二十多天都是在赶路,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马车走得很平缓。”祁梧说风便是雨,推了推商扶珩,“收拾安排安排,咱们明天一早走。”

  既然祁梧打定了主意,商扶珩便也不再和他唱反调:“好,那咱们回宓城,左右琅王府上伺候的人多些,于你现在而言条件也更舒坦。”

  这荔城的宅子里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急在这一时。两人说定了之后,商扶珩便又抱着祁梧躺了下来,安安静静的搂着他。

  过了会儿,祁梧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商扶珩抬手搭在了祁梧的手背上:“害怕?”

  “倒也没有……”祁梧轻啧了声,然后缓了缓说,“就是有点……奇怪,奇怪得我好像现在就已经要开始焦虑了,你说我俩能养个孩子?”

  商扶珩闻言轻笑:“我们俩如何不能养个孩子了?”

  祁梧就随意踹了商扶珩的腿一脚。

  “别怕,”商扶珩噙着笑将祁梧搂紧,“我们俩虽不是很靠谱,但琅王府上下人多,近身有丫鬟小厮伺候,日常琐事有管事安排,大局有外祖母把控,等孩子年纪到了咱们就给请最好的文武师傅,保管养不坏你我的孩子。”

  祁梧闻言,什么焦虑都没了:“咱俩这孩子当真可怜,一出生便没了两个爹。”

  商扶珩闻言霎时失笑:“就你会暗戳戳骂我,连带你自己都不放过。我这不是想宽你的心吗,哪里说过孩子出生后就不管了……不要怕,我们一起努力学如何养好孩子便是。”

  祁梧“嗯”了声,过了会儿又说:“……但我这人不是很擅长努力,所以你记得努双倍的力啊。”

  “无妨,你努力教孩子如何偷闲耍滑便是了,这门讨巧的本事可不能失传。”商扶珩莞尔。

  祁梧嘶了声:“完了,我教孩子做事偷懒,你教孩子不说人话,咱俩这崽未来可期。”

  商扶珩被逗得低笑不止。

  午后,商扶珩吩咐人收拾行囊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巳时启程折返宓城。吩咐完了,商扶珩写了封家书,由信鸽送回宓城琅王府上。

  老太君为着个好日子犹豫了好些天了,这下可得赶紧敲定下来才行。不抓紧的话,就得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才能办婚事了,毕竟以祁梧的好面子程度,必然是不愿意大着肚子在众人面前行礼的。可等孩子出生,那也太久之后了,且这事儿颇为不像话。

  送鸽子上了天,商扶珩噙着笑回到院子里与祁梧说:“这回回去,我铁定要被外祖母教训一顿,你可得护着我。”

  祁梧冲他勾勾手:“放心,外祖母教训你的时候我一定躲得远远的,我这不是怕被牵连,只是得给孩子营造一个和睦友善的家庭氛围,你会理解我的吧?”

  商扶珩俯身吻了吻祁梧的唇:“你这就开始教坏孩子了……阿雾。”

  虽然表现得很轻松,但这晚商扶珩还是难得做了个混乱的梦。梦境十分之离谱,但又莫名的让商扶珩觉得真实,最后直接从梦中惊醒过来。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商扶珩突然惊醒睁眼、然后坐起来,虽然动静不大,但祁梧也隐隐要醒过来。商扶珩缓了缓,回过头略作犹豫,然后伸手索性将祁梧叫醒了起来。

  睁眼时还有点茫然,祁梧下意识咕哝:“我现在可以理直气壮睡懒觉……”

  闻言,商扶珩乐道:“你何时不理直气壮过……阿雾,我做了个梦。”

  祁梧眨了眨眼:“然后?”

  商扶珩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阿雾,我梦到你生了。”

  祁梧:“……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个假的。”

  商扶珩侧过身,看着祁梧,轻咳了一声:“不是……我梦到你怀胎十月很是辛苦,总算要生了,结果辛辛苦苦生了个……熊崽子。”

  祁梧:“……嗯???”

  祁梧这会儿被逗清醒了,他索性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商扶珩:“你说什么玩意儿?”

  商扶珩也很是头疼:“真是个熊崽子,不是我骂人的意思……就一出生,长着个小棕熊的样,毛绒绒的很是可爱,但就是不像人……”

  闻言,祁梧忍了忍笑:“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有点害怕?焦虑?”

  “我没有。”商扶珩矢口否认。

  祁梧点点头:“好吧好吧,然后呢?你接着梦到什么了?”

  商扶珩便继续与他说:“梦里边我们俩的孩子是个熊崽子,但其他人好像都不觉得奇怪,跟我们道喜。我们俩愁眉不展,但谁叫是我们俩的孩子呢,当然要养着……于是我们就把熊崽子养到姜园里,和府上那只老虎住在了一块儿。”

  “……”祁梧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这是虐待小孩吧?

  “其他人还是没觉得奇怪,下人们对那熊崽子毕恭毕敬的,外祖母也一声声乖宝的唤着。”商扶珩说着都觉得不忍卒听,“然后那熊崽子三岁的时候,自己翻墙出来了,跟我们说要浪迹天涯去。”

  祁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老半天止不住,只能趴到商扶珩肩头接着笑:“你、你这都在梦些什么啊……浪迹天涯,然后呢?我们同意了?”

  商扶珩也忍不住笑,颔首接着说:“我们还给熊崽子准备了盘缠,叫那崽子记得常回家看看。但熊崽子一走就是十几年,再回来的时候……熊崽子长成了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白白净净的裙子,可算有个人样了。”

  祁梧挑了挑眉。

  “但我们姑娘还带了个熊瞎子回来……是个真的棕熊瞎子,姑娘说那是她抢来的赘婿,说要跟那熊瞎子成亲。我们俩就苦着脸给姑娘办婚事。结果……”说着商扶珩停下来笑了会儿,被祁梧掐了下胳膊催促,才含着笑继续说,“结果,婚事刚进行到一半,小姑娘又变成了个小子,之前那熊瞎子赘婿也不见了,变成了另一个熊姑娘,熊小子说熊姑娘是他抢回来的压寨夫人,他们要继续成亲。”

  最后梦里就是熊崽子、小姑娘、小公子三个形象来回换,稀里糊涂的,商扶珩只记得梦里他和祁梧老惨了,只有抱在一块儿互相说“熊样也挺好的”……

  听完商扶珩的梦,见他还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祁梧忍俊不禁:“放宽心,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咱俩生不出一个熊崽子……要是出了意外,那不还有姜园吗,你梦里都盘算好了——”

  噗嗤一声,祁梧接着笑去了。

  商扶珩搂着他,摸了摸他的长发,轻啧道:“你说我这症状是不是有点离奇……但梦里边离奇得太真了,可把我吓得要死。”

  闻言,祁梧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笑意憋住,绷着嘴角却还是掩不住满眼笑:“那你且安心去吧。”

  商扶珩轻轻一挑眉:“又咒我,那我们俩这孩子怎么办?”

  祁梧便无辜道:“你放心,虽然文都还有商文琎那匹豺狼,但我们会保护好自己不跟你有半点牵扯,逢年过节时小心为上,也就不给你上香烧纸了啊。你在那头若是钱财不够使,便少吃多睡,多做点这样离奇的梦再讲与鬼听,肯定能得到很多捧场叫好和打赏,不愁吃喝之余说不准还能感动阎王爷,阎王爷一开心便让你还阳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上演一下人鬼情未了、鬼王爷的糟糠夫和遗腹子……”

  说到最后,祁梧绷直的嘴角溃堤,又忍不住埋在商扶珩肩颈边笑起来。

  “阿雾这般会说,该是得和我一起去给阎王爷讲戏听才对。”商扶珩被祁梧的话逗得放松下来,让离奇怪梦惊醒的心悸这才完全褪.去,他挑起祁梧的下巴,“我才不与你上演什么人鬼情未了。”

  “咱们活着要在一起,死了也要埋一起。”

  祁梧唇角弯弯,眉间轻挑:“我们俩怎么三天两头死啊活的,是不是好像不怎么吉利?”

  “荤素都不忌,为何要忌玩笑人生,我瞧着我们很是吉利……正好,不如就给咱们俩的孩子起名叫吉利罢。”

  “……”祁梧表示震惊,“滚,这么厉害的名字,你真当是养熊呢?”

  商扶珩挑眉:“这名字不够吉利吗?”

  “够,你要是喜欢的话,往后我便唤你这名儿。”

  “那还是算了,我不与熊崽子抢名字。”

  “那你往后便叫熊他爹吧。”

  商扶珩轻叹:“阿雾又粗鲁了,好好的说着话怎么骂人呢。”

  祁梧很镇定:“商扶珩,熊他爹。”

  “祁梧,熊他……”

  “你敢!”

  三月初,春.色渐暖。祁梧和商扶珩乘着马车,从初见的荔城启程回北境,城门外的杏花也悄然开了一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很抱歉!但是就是很想一章发出来QAQ

正文到这里就完啦,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陪伴嗷~除了养崽崽,宝们还有什么番外想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