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帝那儿离开之后, 柳律本来想直接出宫,只是快到宫门时他犹豫起来。半晌后,柳律转身朝祁姜居住的皓月殿去了。

  外臣本来是不能无旨进入后宫的, 但柳律职权特殊、本就有在后宫外围行走的权利, 且有商文琎口头允许他照看祁姜的情况,所以到皓月殿一路上一如往常的畅通。

  皓月殿内给祁姜配了近身宫女和内侍各四个,此外还有六个负责洒扫琐事的宫女内侍。如今后宫无主,便由四名贵妃协理后宫之事。但祁姜身份特殊, 不由贵妃们管,皓月殿内一应所需直接对接内务府,也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还有个祁族人在进宫路上死了的事, 所以即使皇帝连见都不见他, 内务府这样最容易败高踩低的地方之流也不敢为难。

  算起来, 祁姜的日子该是过得不错的, 至少不会差。

  但半个月前再次见到祁姜时, 柳律便发现他身形消瘦了些。刚从祁族族地出来的时候, 祁姜身形也偏瘦, 但不会是看着叫人怀疑他吃不饱饭的地步。

  柳律到皓月殿时, 宫女说祁姜正在殿后的“菜园子”里。

  半个月前,柳律问祁姜是否有什么想要的, 祁姜犹豫再三开了口,结果只要了一点菜的种子。柳律问他要什么菜, 祁姜说都行, 在文都能活的就行。因着已经到了冬日, 柳律便让人给了他一些萝卜的种子。

  过了两天, 柳律再过来时, 就发现祁姜在殿后辟了小块地方准备种菜。本来只是件小事, 甚至是一件辛苦事,但祁姜这些天竟看着要精神了些。

  “柳大人?”

  柳律刚来到殿后,祁姜抬头便发现了。

  殿后四周没有其他人,走近了些,柳律略做思索,还是直接问道:“你还想继续待在宫中吗?”

  祁姜闻言一愣:“柳大人?”

  “方才皇上传我御前说话,问起你来。”柳律接着道,“皇上觉得你在宫中只能虚度年华,所以想把你赐给皇亲……就像当初以侍君之名入宫一样,以同样的名义送你出宫、将你赐给其他人。”

  不过没等祁姜做出恐慌的反应,柳律又快速道:“但皇上只是起了这个念头,我已经说服他放下了。那位皇亲已有家眷,便是没有家眷以他的性情也不会领旨,且这事儿说着到底不好听,所以皇上断然不会再提。”

  这事情有些突然,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祁姜被通知完了,人有些茫然的放下手里的翻土工具:“那……可是,柳大人刚刚问我,想不想继续待在宫里?”

  柳律颔首:“是。”

  “柳大人你为什么……这样问?”祁姜抿了抿唇。

  柳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环顾四周再次确认了无人,然后回过头问祁姜:“你可知,当初皇上为何会差我去祁族要人?为何千里迢迢将你接进了宫,却一直不管不问?”

  看着柳律,祁姜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也没问过……也无处去问。

  “因为先皇后身患顽疾、难以治愈,且当下已然时日无多。皇上与先皇后感情甚笃,不忍她郁郁寡欢直至香消玉殒,所以联合一道长在先皇后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说祁族人的血可以治先皇后的顽疾。”

  祁姜攥紧了手。

  “且做戏要全,皇上要了两个祁族人,就是为了让先皇后相信他是相信祁族人的血能治病的。毕竟,如果只要一个祁族人,万一那个人出了问题,先皇后的病便又要耽误,这不符合皇上一贯谨慎的行事。”

  “我受命前往祁族要人,皇上当时的吩咐是……路上能多慢便多慢,只要不慢到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拖延便好。皇上只是想给先皇后一个希望,让她不至于毫无所盼的离世,但从一开始先皇后便时日无多、祁族人的血从来没什么治愈顽疾的奇效,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我是去造孽事的,我接进宫的两个祁族人此生只能幽于深宫……可我没想到,祁梧公子会在路上便丧命于意外大火。”

  柳律叹了声:“我……当初先皇后辞世,祁梧公子意外丧生,我两次递折子入宫提及祁族人,很是希望皇上能下旨意说不用祁族人入宫、让我将你们再送回祁族族地,但事与愿违……如果你现在想要出宫,我会向皇上请旨。”

  “皇上既能动心思想将你赐给皇亲,那……赐给我这个近臣,于皇上而言并无影响。你与我出了宫,我会放你自由,你不必担心再入牢笼,你可以……买一块地,种些你喜欢的蔬果。若是怕人生地不熟,你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找我。”

  祁姜有些怔然:“我……”

  柳律说得好似很轻松容易,但祁姜不傻,听得出来这样做对柳律的风险有多大。轻一点,惹怒皇帝,皇帝若是心胸宽广,柳律来日还有升迁的机会、但也会难很多,皇帝若是心胸狭窄,柳律的仕途多半会因着这次请求而随之终止。重一点,皇帝被柳律的请旨触怒,直接动了杀机。

  不论如何,于柳律而言只有风险,全无好处。而柳律本不用承担半分风险。

  “柳大人为什么想要帮我出宫呢?”祁姜轻声问道,“你本来可以不用管我,我在这宫中……不会太差。”

  柳律看着他依旧瘦削的身形,叹了声:“我本来可以不带你入宫。”

  “那是圣旨,柳大人只是接旨做事。而且,柳大人已经很照顾我了。”祁姜摇了摇头。

  “你是担心我惹怒了皇上,无法带你出宫还平白搭上自己的仕途?”柳律看着他,“皇上不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至少他一直以来,人前的言行都是这般的。且我是兵部尚书之子,我的仕途再如何也坏不到何处去。皇上提拔我一个近臣并不容易,他不会因为一个未被册封过的祁族人而厌弃了我。你不必为我忧心。”

  祁姜垂下眼,沉默无声了好一会儿。

  柳律见状,以为自己刚刚的话伤到了他,便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不重要,只是对于皇上而言,后宫的人很多……”

  “我知道。”祁姜轻声说,他也没因此觉得受伤,“我只是觉得……你劝说皇上不要把我赐给其他人在先,之后你自己却去求皇上的旨意,皇上他……便是不误会,多少也会生出不满,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想要出宫去,是吗?”柳律问。

  祁姜抿了抿唇,然后微微颔首。

  刚刚柳律说,他可以买一块地,种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祁姜觉得,自己可以的,他也有那个钱。

  柳律也点头:“好,那你等着我的消息便是。我向皇上讨人,多少会触怒他一点,毕竟君臣有别。你若是听了什么风声,不必为我担忧,好生种你的萝卜便是。”

  祁姜闻言轻笑了声。

  “你们这买的都是些什么七零八碎的物件儿?”老太君看着商扶珩和祁梧拎回来的东西,很是无奈。

  祁梧笑眯眯塞了包杏仁酥给老太君,并且当着商扶珩的面甩锅:“都是他要买的,我不给买他就欺负我。”

  商扶珩失笑,只得应和说:“是啊,都是我在大街上抓着他的手给强行付的钱,您看这香囊多好看,我买了一堆,待会儿全给挂上。”

  老太君也笑:“那我和阿雾得离你远点,免得熏着。”

  第二天便是除夕。

  祭天祭祖忙活了大半日,在大殿之中坐下擎等着除夕宴时,祁梧与商扶珩说小话:“难怪你不想回来过年,太麻烦了。外祖母呢?”

  “外祖母与辅城郡主一年未见,今晚的除夕宴会和她老人家同食,瑶萃她们几个都跟着的。”商扶珩说着,又剥了颗荔枝喂到祁梧唇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风宴上,商扶珩喂了祁梧好一会儿荔枝的缘故,今夜他们俩面前摆的荔枝要比其他桌案上的份例多出一倍不止。

  “待会儿除夕宴饮结束,我去找我皇帝侄子说会儿话……不过应该也不用我找,他多半会主动邀我小叙。你先在宫里四处转转,我会让人暗中跟着你以防有意外情况,不会耽误太久,我这边聊完了就去找你一起回家。”

  商扶珩慢条斯理的说着:“好吗?我跟我这皇帝侄子的谈话许是不会愉快,不想吓着你,毕竟我在你眼里该是个好人才对。”

  “你在我眼里可没那么善良。”祁梧挑了下眉,“不过,好吧,可以听你的安排。”

  商扶珩莞尔:“好,之后我会转述给你听的,满足你所有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