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拐杖又在地上「咚」了一下,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好了,都别吵痢老族长拐杖又在地上「咚」了一下,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好了,都别吵了……”老族长抚拍了拍,“老田陪侍圣上亲耕,还赐了字,这是咱田家庄的大喜事,你们这弄得鸡飞狗跳里,算是个啥样!让人家别的村看笑话!”

  见众人都低头不吱声了,老族长又瞅了瞅田老汉:“恁也是,这圣上赐字儿是全庄人的大事,藏着掖着多不像话。”

  田老汉表示很委屈:“真不是俺不让看,昨个儿俺走时候就有好几个大官围着,非要看那字儿,俺又不敢说不让,结果大官们看到天黑才让俺回来,俺都怕他们不还给俺咧。”

  “等回了庄子天都漆黑了,这一堆人黑压压里在院里,俺怕黑灯瞎火的给字儿弄坏了,就说今个来看,结果今儿来的人更多,俺还没把字儿拿出来都乱成这样了。”

  他又指指在院中树上扑棱的几只鸡:“您瞅瞅,给俺养的鸡都吓得没地方站!”

  先才那个妇人还想说什么,被族长瞪了一眼顿时不情愿的噎回去了。

  老族长清了清嗓子:“这样,大家都排好队,识字里站前面,其他的往后站,咱一排排的都来看看拜拜,但有一点,只许看不许上手摸,我看谁要是敢乱动,就给我跪祠堂去!”

  众人听了都点头答应,也不乱吵了,自觉排好队,田老汉还先打了一盆水出来给大家洗手,这才小心的把字儿从屋里捧出来铺到长桌上。

  族长立在前,先领着众人恭敬的拜了三拜,之后才起身站好。

  最前面那四五个庄里的读书人纷纷伸长脖子,见老族长咳嗽了声,又讪讪的缩了回去。

  老族长颤巍巍的踱到桌前,仔仔细细将字看了一遍,他年轻时候也曾进过学的,只是连秀才也没中。

  “风调雨顺年丰稔,国泰民安万事兴……”老族长喃喃读出上面的字,“好、好哇!圣上这是写出咱大晋百姓的念想啊!”

  他招了招手,后面那几个读书人迫不及待的上前去看,一人赞道:“圣上赐字寓意绝佳,书法更是群鸿戏海,舞鹤游天,吾等的字一比,竟是连鸡爪也不如了!”

  田老汉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大夸特夸:“那是当然哩,昨个的大官们都说圣上这字世间难得,你们那字就更不用提啦!”

  其余几人更是连连点头:“只恨吾等愚钝,尚未考上功名,不能亲眼得见圣颜!”

  他们几个文邹邹的叹来惊去,后面等得急了纷纷催促,这几人才依依不舍的退到一旁。

  后面来的人都是庄子里的种田汉子和妇人,还有就是未开蒙的小童,别看刚才他们吵得厉害,这会到了前面都大气儿也不敢出,唯恐早上吃得葱蒜味儿冲撞了御字。

  这些庄稼户都大字也不识一个,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这字的观赏,他们屏着气在桌前前后左右的看了一遍,退下来后才松了口气,小声发出赞叹。

  见大家都看完了,田老汉望向老族长,见他点了头就赶紧上前把字又收起来放好。

  这字一收回去,众人的拘谨才彻底的打开了,又你一嘴我一句的问起田老汉。

  “圣上长得啥样啊?俺听说先皇足有八尺多,圣上是不是也得有八尺?”

  “俺咋听说现在里圣上细皮嫩肉,跟大闺女一样咧!”

  “咦——你又是听你那个给宁王府当丫洗脚鬟的侄女说的吧,上次她不是还说圣上字也不会写,我看她都是胡说八道哩!”

  “咚咚——”

  老族长敲了敲拐杖,议论的人赶紧停下。

  老族长扫了眼众人,慢慢道:“以往先帝在时,你们哪个敢说句他老人家的不是?如今圣上仁慈,你们就敢张口乱说了?”

  见他们都襟口不言了,老族长又对田老汉道:“圣上还与你说了甚么?”

  田老汉:“俺见了圣上就觉着见了神仙似的赶紧就拜,圣上亲自给俺扶起来,还问咱一年能收多少粮食,交了赋还能余多少,都是咱户里的家常话。”

  看田老汉拿的字时,庄里大部分人还都不懂,崇拜惶恐的居多,现下听田老汉这话,却是说到大家心坎中了。

  田老汉接着又一脸神秘道:“还有圣上在祭台那会,俺是亲耳听到龙王爷一声叫,不止俺一个,在那站住的人都听见了,那些大官们都赶紧跪下哩!”

  众人静了一两秒,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俺老表在隔壁庄,昨天回来也给他们说听见了,俺给你说还不信!”

  “咦,那你说这去的人是不是都沾着龙气了,早知道俺说啥也要挤着去了!”

  “俺还以为贵人们说话都是文邹邹的,这才真是为咱老百姓着想的好皇上哩。”

  “嗐,不说贵人们了,咱庄这几位读书的老爷们说话咱都听不懂!再看看人家圣上,天下第一等金贵人,讲得反到是咱庄稼人爱听的话!”

  “可不是咋地,去年俺就说这圣上一登基就减赋税,是真心实意为咱百姓想的好皇帝,是真龙天子!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家里有几个破亲戚说了几句胡沁的话,就敢满口造谣了,也不怕龙王爷给他抓走喽。”

  “是哩,族长说的对,要是搁前朝哪个敢胡说一句,早就被灭了九族了,俺现在看呐,咱这圣上哪儿都好,就是太仁义了!”

  “对对,以后要是谁再胡说八道,听那些没边子的瞎话,俺就第一个骂回去!”

  以往庄子有几个仗着自家在京城世族中有做妾做工的人家,平日里都是趾高气昂,没少在庄子里传关于新帝的零碎话,虽不敢明着说,但暗暗传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现下这几人都灰头土脸的缩着,生怕旁人看见他们,准备偷偷溜着院墙出去。

  老族长掀起眼皮,慢悠悠的开口:“好了,都听俺说几句。”

  人群一下子静下来,准备溜走的几人也只得缩手缩脚的站住。

  老族长颤巍巍的站起来:“老头我今年八十有三,没啥长处,就是活得久,见得多。”

  “咱太祖立了大晋时候俺刚满八岁,那八岁以前都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今天这个节度使当皇帝,明个那个将军当霸王,别说种地了,活命都难呐!就咱这田家庄,你们太爷爷太奶奶那辈,谁家没让饿死打死几个人。”

  “后来太祖平定天下,立了大晋,咱这日子才算安稳下来,到太宗时候日子更好了,能吃饱饭喽,现在更不用说了,家户里有余粮,虽说北边还有蛮子不安分,每家得出人去戍边,可比起以前好多少了是不是?”

  “可我看这日子越过越好,有些人里心思也越来越多喽。老头我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种地,不懂啥圣贤是非,俺就认准一条,能让俺家里人吃得饱、住得暖皇帝就是好皇帝,你管人家年不年轻、好不好看?

  你管人家写不写字生不生娃?你自己娃都管不住你还想管别人?你咋不上天咧!”

  老族长缓了口气,最后说道:“以后该读书的读书,该种地的种地,谁要是再闲着乱说让老汉我听见一句不像话的,头一次去祠堂跪三天,再一次就送官去,到时候进了监牢也好,被除族也罢,可别说我不讲情面!俺们田家庄可不养那些黑心肝的货!”

  庄里人都齐齐答应,那几个准备溜走的人更是头都快缩到脖子里了,老族长暼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这才又让人扶着走了。

  老族长一走,有的人心满意足的聊着说着回家,也还有人一脸好奇的围着田老汉问这问那,趁没人注意那几个在墙角缩着的人赶快蹑手蹑脚的走了。

  其中两人回到家中赶紧关了院门房门,夫妻俩缩在黑漆漆的屋里盘算。

  “他爹,俺看族长这次是动真格哩,以后是不敢再说那些话了,给多少钱俺都不敢说咧。”

  一脸刻薄相妇人小声说着,正是平日爱在庄里搬弄是非的张二娘,她去床头柜子里摸出两个银元宝,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还是咬牙拿了出来。

  张二娘的丈夫是个脸色黑青的干瘦男人叫孙青的,也一脸肉疼的看着元宝,最后还是接了过来:“中,明个去城里找俺妹子,先问问话吧。”

  从打去年他那在宁王府做丫鬟的妹子让他干了这活,只要在庄子里随便说传几句就能拿钱,他们两口子可没少捞钱。

  一开始他们也不敢说,后来一看这钱不仅多来的也容易,也没人来管,他俩的胆子就大了,不仅把他妹子教的话传出去,自己还编着乱说。

  本想着是一条动动嘴皮子就能发财的门路,俩人拿这钱吃香喝辣,家里娃子也吃穿比旁人好,两口子不免飘起来,平日里颇有些比庄里人高一头的感觉。

  直到今日这事。

  老族长的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无论是跪祠堂还是进监牢或是除族,哪一个都不是开玩笑的,夫妻两人心里边攀高附贵的火也被迎头浇灭了。

  孙青虽舍不得元宝,更舍不得自己的命。

  他今个也隐约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真要说这话就能赚钱,那位宁王爷自己咋不出来说呢?

  但这话他绝对不敢再乱说,连先前是谁叫他说那些话也不能说,否则指定是自己下场更惨。

  两口子面面相觑的坐了一会,直到儿子在院中叫着饿了,才勉强应了,提起精神去做饭。

  只是这饭再不像往日那般顿顿大鱼大肉,甚至连寻常人家的饭菜也不如了。

  不仅仅是田家庄,京城内外百姓,乃至大臣贵族,只要家里有人参与了昨日的祭典,都在或明或暗的议论此事。

  不管是祭坛之上的异象,还是神乎其神的书法,抑或圣上对臣民格外亲切和善的态度,都为茶馆书院、街头勾栏增添不少话题。当然了,听者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

  但总体上这位登基一年多的新皇风评终于大为好转——也可能是之前实在差劲了,总之在京城周边,赵瑜的昏君形象终于一点点的洗白了。

  身在宫中的赵瑜自然不知这些,但大致也估摸出和祭典那天的时有关,每天喜滋滋的看着进度一点点提升,虽然一天没多少,但相当于躺着白赚的。

  而且柏清宇也真如之前说的那般,把上午的课改为隔天一次,赵瑜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每天都心情不错。

  不仅如此,早朝时之前那些不大待见他的老臣态度也有所好转,虽然没说什么好话,但也没了之前那样见了他就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赵瑜也就很知足了。

  只是放在暗格里的纸条依旧没动静,不过既是那人故意放的画,那他总有自己的目的,定会再找机会出现,赵瑜便也不着急去想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