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101章 星光体

  黄仙游原本神色自若, 但探着探着, 脸色渐渐变得古怪,松开手,取来银针,在周不渡头上、胸前扎了二三十针, 接着探脉,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把银针收回, 想了想,道:“你不仅没病,而且……”

  他看着周不渡, 眼神古怪极了:“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修为最高的, 简直深不可测!修炼修炼, 这点子小伤一眨眼就能不药而愈。”

  众人闻言皆惊, 要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之中, 不仅黄仙游自己就是陆地神仙,沈玄风曾是剑仙, 而且越千江已经证得菩萨果位, 周不渡的修为比他们所有人都高, 那是什么概念?

  菩萨再往上,就只有十极高真了。

  周不渡也略感意外,他知道周温嵘的修为高, 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水平, 因为:“我虽然记得无数武学道法, 能教别人, 但自己不得其门而入。”

  越千江也觉得奇怪:“我知他修为高超, 但跟他一样,想不到适合他的、他能使用的修炼法门。”

  “我家大娘子,”周灵焰说,“从前的楚国公主罗筱筱,与黄神医同为楚巫后人,与不渡相处十载,潜心研究多年,亦不曾找到根治之法。”

  黄仙游眼里隐隐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奇了怪了,这么说,你这还真算是疑难杂症。”

  “再卖关子,当心老子啄死你!”杨悉檀没了耐心,但事关周不渡的死活,他还是忍着没有乱来,态度十分诚恳,“有没有办法,一句话的事,即便你办不了,我们也不会为难。”

  黄仙游不敢夸下海口,只道:“医术,我比你们懂得多,但这不是病,可以用药缓解症状,没办法根治。修炼之道,你们比我知道的多,但又说找不到能用的法门。如此,就能试一试我的独门秘技了。”

  杨悉檀:“有什么条件,直说!”

  “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了?”黄仙游气呼呼的,“身为医者,我通常不会见死不救。更别说,他救了我儿,这人情我一定要还。但那事做来麻烦,我得准备准备,夜深了,明日再说。”

  “你别是根本就不知道,准备去连夜翻书找法子吧?”杨悉檀一下没忍住又嘴贱了。

  黄仙游哼哼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独门秘技就是……扶乩。”

  杨悉檀气笑了:“你遇着治不了的病就跳大神?”

  “你懂个屁。”黄仙游说得坦荡,“见识越广、学得越多,才越知道自己的无知。世间万物何其复杂?病理更是艰深,诊断之时,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纵然如今医道昌盛,能治的病却还是太少了,医者最忌崇古、固步自封。我承认我用医术治不好他,但我想尽力一试。”

  这话说的很在理,杨悉檀都不好意思再反驳,只问:“你能请到哪位大神,靠不靠谱啊?”

  黄仙游:“自然是我家祖师奶奶,上古真神——巫山神女。”

  周不渡噎了一下,向他确认:“炎帝女,瑶姬?”

  黄仙游神气得不行:“这位大神可是咱们楚巫的祖师奶奶。”

  没错,他就是灵山巫的后人,因此暮雨才能卜算到他的存在,他也才会如此了解自己老祖宗的死敌净乐一族。

  他之前一直有所保留,现在说了出来,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他是真的想治好儿子的救命恩人。

  “你……”周不渡迟疑道,“瑶姬,我们是认识的。”

  不仅认识,还是经常见面的街坊邻居。

  越千江说得直白:“她被女娲大神罚下九泉,如今在阴间,不能离开灵山,无论如何都无法降灵。”

  “你别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游魂给骗了哦!”杨悉檀再补了一刀。

  黄仙游愣在当场:“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请过她好多次,靠谱极了。我每次扶乩的时候都焚香沐浴备好祭品诚心诚意向祖师奶奶祈请啊……”

  这事太灵异了,想想还怪瘆人的。

  “晚上我请瑶姬给你托个梦,你自己判断。”周不渡先行告辞,“先这样罢,大家早些休息,晚安。”

  越千江和曹丑帮忙从船上把装着杨悉檀肉身的棺材拖到一间屋子里,便也各自回了房间。

  很快,众人散了,徒留黄仙游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收拾散落一地的信仰,我请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

  “单看行为,黄仙游请到的也算是个善心神仙。”周不渡躺在床上,跟越千江闲聊。

  越千江弹指灭灯,侧身轻轻搂住他:“还不累?”

  周不渡闭上眼,语气却隐隐带着兴奋:“夜长梦多啊,师父。”

  一打鬼主意,就开始师父长师父短。

  偏生越千江就吃这一套:“行,抓紧时间把事办了。”

  两人离魂出体,下到阴间,给暮雨说了黄仙游扶乩请错神的事,让婉儿发通知告诉地狱居民“停太阳”半月,便把明离鸟收入天书带回阳间,使出神行无踪,顷刻间移至吐蕃的西南边境。

  圣湖、西天瑶池玛旁雍错,位于女娲之肠、世界中心、神山、须弥山冈仁波齐山脚之南约四十里处,在吐蕃的阿里普兰宗地界。

  实际上,现在称藏地为吐蕃已不确切,早在两百年前吐蕃末代赞普达磨灭佛之后,这个王朝就分崩离析了。

  后来,达磨的重孙吉德尼玛衮来到偏远的阿里地区,在古象雄王国的旧地建立了古格王朝,既是苯教的发源地,又是藏传佛教的避难所。

  “达磨?不是朗达玛?”周不渡问。

  越千江:“他的原名是乌依冬丹,唐人称其为达磨,朗达玛则是喇嘛对他的蔑称,意思大约是长得像牛的魔王。”

  牛魔王,这称号可真威风。周不渡想着,说:“我怎么也没个威风的蔑称?”

  “不一样。”越千江解释道,“据说,达磨的父亲赤松德赞去世后,僧团势力扶持他的兄弟赤祖德赞即位,这位赞普把三户养一僧的制度改成了七户养一僧,许多男丁为生存或逃避兵役而出家成为喇嘛,一时民怨沸腾,僧团与贵族之间的实力失衡,他或许是被贵族势力刺杀了。达磨即位后,两年内都没做什么,他自己有可能信佛,也还曾举办过法会,但到了第三年,贵族等不及了,大肆禁佛毁寺,不久达磨被僧人刺杀致死,他死后,僧团和贵族的纷争依旧没能解决,吐蕃王朝分裂崩解。”

  周不渡明白了:“灭得不够彻底,僧团泼脏水。”

  “快到了,冷吗?”越千江伸手揽过周不渡的肩,“添件衣服。”

  有你搂着,当然不冷啊。周不渡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动声色,以气化形,幻化出一身雪色狐裘披风,戴上绒帽,依旧都是人造皮草的质地。越千江也配合着他,换上情侣装。

  ·

  藏地辽阔,远处高山连绵,因为地势极高,空气稀薄,天空格外澄澈,星河浩瀚,月光皎洁,清晖遍洒大地。

  两人魂体强悍轻灵,行了小半个时辰,一片宽广的湖泊出现在视野中。在月光照耀下,湖水散发着纯净的蓝,让人感觉温暖心安。

  但走得越近,风就更凛冽,距离圣湖约两三里远的时候,风大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吹得打战,飞沙走石之间混杂着寒霜与冰碴,以及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厉气。

  “感觉不太对劲。”周不渡停下脚步,远眺玛旁雍错,这圣湖跟他印象里的很不一样。

  越千江:“当心些。昊天大帝命伏羲在通天路下布了阵,用的是西王母的魂魄、玉山残骸及瑶池水,汇聚厉、煞、阴气,法阵名为天厉五残。”

  难怪了,但周不渡又发现:“怎么湖边有火光?看着还不少。”

  越千江凝神静观,片刻后,道:“是喇嘛,他们围绕圣湖建了不少寺庙,深夜仍在诵经,气息至刚至阳。”

  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们想破阵?”

  阵法千变万化,破解之法不一,但万变不离其宗——阴阳相生相克,阳破阴,阴冲阳。

  周不渡又想起来:“小妹说,她和大姐去过藐云岛,发现岛上有血池。那岛在东海,位置得天独厚,传说原为通天教主的碧游宫、白云老叟的成道地,会不会是封锁东海鬼门的至真元阳阵的关键点?有人想聚阴煞幽怨之气以破阵?”

  “不无可能。”越千江说,但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我们不能贸然放出明离,它的阳气太重,说不得会扰乱法阵,反倒帮了想破阵之人的忙。”

  周不渡点头,略一思索,问:“记得么?小妹提到沈玄风被人追杀。”

  越千江一面分神查探四周,一面说:“搬棺材的时候我问过了,玄风在藐云岛上寻得阿蛮的尸身,悄悄带回府邸,后便对外谎称闭关修炼,带着尸体去了真武山,找掌门帮忙。

  “大约过了两个月,皇帝派人诏他入朝面圣,当时他正在施舍命之术,无暇分身,便请求皇帝宽限三月。三月后,他依约下山,但因为与阿蛮之间的羁绊,两人不能离得太远,他只能把阿蛮装在棺材里带在身边。

  “路上谣言四起,说有一位绝世美人带着黄金棺材行路,惹得无数人觊觎、追杀,他无奈躲藏起来,还好遇到了阿蛮和大姐他们,辗转到了这里。现而今,江湖人对他虎视眈眈,皇帝可能觉得他已经不受控制,也想置他于死地。”

  “棺材真是纯金的?”周不渡问。

  越千江失笑,道:“是,你儿媳妇向来节俭,除了练剑修行和你儿子,再没有别的爱好。朝廷给他的待遇不错,在真武山上为他立了一座金顶的生祠。”

  我儿媳妇不会是把生祠的金屋顶抠下来熔铸成棺材了吧?真可爱……不是,周不渡收回遐思,正经说话:“圣湖气息温暖,令人心安,想来,玄蛇属阴火,也是压阵的重要力量。传出谣言的人,摆明了就是要把玄风逼到这里来,让他吸收掉玄蛇,消减法阵之中的阴气。还好我们及时相遇,先来了一步。”

  越千江:“现在的人间,除了我们,最了解玄武的恐怕只有玄鸟化生的九天玄女了。朝廷里有玄女的人,不止小鱼,他做官才不到两年,不太可能左右皇帝的想法。”

  周不渡无奈叹息:“这皇帝,可真是个猪队友,剑仙杀他不过是吐一口气的事儿。”

  “玄风报完了恩情,早与沈家断了往来,但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所以我不是说过了么,不如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越千江玩笑道,“可你到底还是牵挂着那些个好哥哥好弟弟。”

  当朝皇帝周廷樟,是楚王周廷兰的同母弟,比周温嵘年纪小,是他名义上的小侄子、实际上的异母弟。

  ·

  几句玩笑话,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可以,就这么办,封你做国师。”周不渡往地上一躺,双手垫在后脑勺下,懒洋洋地说,“你先做一份谋朝篡位可行性分析报告呈上来给本王过目。”

  “可惜了,我识字不多,篡位的事再往后推一推。”越千江捂着脑袋假装头疼,凑到周不渡身旁,把他扶起来,并帮他摆了个标准的瑜伽跏趺坐姿势,继而与他面对面坐下,摆出同样的姿势。

  “啊,这……合适吗?”周不渡脸都红了,难道要入乡随俗,施展密宗的双人法术?

  越千江失笑,道:“很合适,闭眼,把手给我。”

  周不渡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叠在越千江的手上,越千江握紧他的手,闭上眼睛,道:“相信我,跟我来。”

  周不渡隐约听到流水的声响,感觉周围渐渐有温热的水流涌动。突然之间,一阵猛烈的坠跌感袭来,他灵魂之中的灵魂,或者说,位于他头脑更深处的某种意识不断往下坠落,坠入一片幽深的黑色海洋。

  “睁眼。”越千江说。

  周不渡重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睁开眼,惊奇地发现周遭景象已经全然变换,自己的灵魂好似漂浮在宇宙中,一眼望去,四周黑暗延展无际,散落着无数或闪耀或黯淡的星星。

  “当心脚下。”越千江提醒道。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周不渡便忍不住往下看,发现自己真的站立在万丈高空之上,而脚下什么都没有。不,确切来说,是他的脚下没有踏足之处,但仍能平稳站立行走,下方极遥远处,可以看见一颗熟悉的蓝色星球,云在流动。

  他注意到自己没有呼吸,应该是依旧保持着魂体的形态,但感觉上又跟第一次出阴神的状态有所不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作为“我”的感受变弱了,好像灵魂被麻醉,“自我”缓缓破碎开来,随风飘散,碎片落入水流、汇入风中。

  他的内心平静,乃至于空无,像一颗飘在太空中的星星,或者群星,或者只是……石头。

  没有自我,只是自在,没有目的,如去如来。

  这里是理性的边界,群星将要吞没人的自我。

  但是,当越千江出现在周不渡的眼前,周不渡一瞬间便从空无之中抽离了出来——因为,“你”的出现让与万物有了分别,“我”与“你”相互指涉,封闭孤独的“我”的世界出现缺口,我们彼此需要,相互给予,舍弃一部分自我,接纳对方的一部分自我,于是,我们的一部分自我在对方之中继续存在。

  以名为“爱”的关系,我们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自此以往,即便“我”在漆黑宇宙中隐没、消解,在“你”之中的那一部分“我”的自我依然存在,“你”唤醒了“我”,这一刻,自在之物得到了自由,盲目之人有了方向。

  诚如马尔西利奥·费奇诺所言,“我爱你,而你也爱我,我在你中找到我,而你也想念我,我将自己舍弃,进入你,而你接受我,于是我找回了自己。”

  周不渡恢复意识,如梦初醒,被脑海中矫情的梦呓惊得打了个激灵,顾左右而言他,问:“这是法术?星体投射?”

  越千江解释说:“差不多,但不是法术,而是神通。若能在离魂出体后再度离‘魂’出魂体,觉醒的‘魂’即为密所说的星光体,感应星辰之力,可俯仰天地、照观八方。此刻,你我皆是星光体,容易遗忘、迷失,你很厉害,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寻回了自我。”

  “那是因为有你在啊。”周不渡环顾四周,“如果这个世界是虚拟的,那么,星星、月亮,这些我们通常接触不到的东西,应该都是贴图,而非真实的存在。”

  越千江带着他快速向下飘飞:“觉醒星光体之后,我们并未离开地面,我使用神通,感应星辰,以星辰为眼,你感应我,见我所见。但看见只是看见,星、月真实与否,也许只有等到你做出航空器之后飞过来才能确定。”

  飞行的速度极快,周不渡看着硕大的星球急速向后远去,科学暂时还没办法解释这种情况,但他也没有玄妙的感应,只能发挥想象力,琢磨着:“就像太空鹰眼监控,星辰是你的电子卫星,你的星光体是接收器,你使用神通,就像操控无线电收发信号、传输数据,你我之间原本就已经联网了,所以可以互传信息,先就这么理解得了。你能确定观测的精度和范围吗?”

  越千江:“修真之人,时时刻刻都能与自然万物有感应,但很朦胧,越接近女娲之肠,那感应便越强烈。星光体的神通,是我踏足高原之后,在分身查探时领悟的,大约只能在附近使用,俯察头顶星空下的事物。”

  周不渡硬着头皮分析:“还真是鹰眼卫星,可能高原离天近,区域信号好,或者女娲之肠不仅是通天路,还是个信号塔、信号增强器。”

  越千江点点头:“至于观察的精细程度……你看。”

  ·

  只一瞬间,眼前景象倏然变换。

  蜿蜒的象泉河在层叠如屏风般的土林之间奔流,在高耸的塔尔东山山顶,一座雄伟的城堡如展翅大鹏般盘踞,十八座宫殿拱卫,三百六十座神殿环绕,一千零八座供塔散落四周,无数经幡飘飞。

  这是象雄古国的王都,穹窿银城,传说有黄金打造的地基,银色四壁。但辉煌已是曾经,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黄金地基不复存在,四壁漆黑,彩旗腐朽成灰。

  “太清楚了。”周不渡盯着墙壁上宝物被挖去后留下的斑驳的孔洞,“用我的肉眼都未必能观察到这些细节。”

  “还能更深入。”越千江说着,带他直接没入地面,向下飘入沉寂了数百年的皇家墓室。

  一路前行,墙上布满古老的岩画和彩色壁画。

  岩画里最常见的象征符号是万字符,但是,与婆罗门教、印度教、释教以及某位著名落榜美术生所创立党派的标志性右旋万字符朝向完全相反,这里的万字符乃是两个反Z字交叠左旋,作为苯教的神圣符文,寓意吉祥光明。实际上,不止符文,苯教教众转经、转山的路线也都与释教相反。

  壁画则描绘了许多神怪之事,有山神、水神、树木的神,传递出万物有灵的观念。

  按照顺序来看,象雄人的祖灵是一座山的山神,那山散发着绿色的光芒,飘在半空,甚至可以飞行。

  继而,山中诞生出了十位神异之人。许多版面较小的图画展示了他们神通,占卜、驱邪治病,上天入地、化为飞禽走兽随风来去,祭祀、祭祀、跳神舞、祈福禳灾、在自然里修行。

  但后来,他们与许多人、怪兽发生了一场浩大的战争,一位人面蛇身、头发赤红的巨人撞塌了高山,碎石迸溅,散落成了延绵的昆仑,天空破洞、大地倾斜,日月星辰的位置全都乱了。

  一位人面蛇身的巨人从昆仑群山之中收走某种淡绿色的石头,炼制成五彩的石头,补上了天顶的漏洞,而后使象雄人的祖灵之山沉入黑色的深渊,自身则化成了一座摩天接地的至高之山。

  十位神异之人战败了,在巨人化身的至高之山下定居,栖居之处有一座圆形的丘山,山的东西方各有一片湖泊。他们住在西面的湖泊边,饮用从圆形丘山上流下的泉水、食用山上的树木,皮肤慢慢变成了黑色。

  一些穿着白衣、佩剑的人来到东面的湖泊边居住,十位神异之人中的四位与外来者之间纷争不断,他们开始教人用活人进行血祭、用人皮人骨制作法器。

  再后来,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十二个月亮,地上出现了无数妖魔,一位青衣赤发的神人登上山顶,被太阳烧死,一位神人拉开大弓,射死妖物、射落日月。

  一只黑色的巨鸟趁乱叼走了圆形丘山。十位神异之人先后从三个方向离开,有的翻过高山,去了遥远的西南方迷雾漫布的大陆,有的越过河流,去了东南方的山林河湖,有一人化身为金色的巨鸟,来到塔尔东山,就是象雄人的祖先。

  周不渡看得累了,抬头,才发现墓室顶上有一幅巨大繁复的壁画,这幅画描绘了整个世界的图景。

  在大地的西方,世界呈八瓣莲花状,天空中有八副金轮,九座重叠的左旋万字符形状的山脉高耸入云,山顶上有一块巨大的、淡绿色水晶石样的东西,山脚下,四条河流分别流向四个方向。

  壁画上刻有类似藏文的文字,周不渡勉强能认出来:“象雄的玛尔文,写的是……魏摩隆仁。魏摩隆仁,世界的中心,这画的是冈仁波齐山、女娲之肠,我从前见过类似的古董画,但我从没见画里出现这些生物,这个这么大,是什么?”

  这幅壁画最特殊之处,就在于九座重叠的高山中,有许多怪兽,其中最大的一只有修长盘曲的身体,浑身长满鳞片,但又有着人类的面孔,红色的皮肤,长而直的双眼从眼眶里突出来许多,像三星堆出土的纵目神像。

  “龙,鲁龙。”越千江说,“藏地有两种龙,一种名为‘祝’,类似汉地的龙,另一种名为‘鲁’,形象多变,通常是蛇或者鱼,被描绘成半人半兽的模样。龙在苯教里很特殊,他们认为世上有三类生灵,地上的人、天上的神,以及山林水泽里的龙。传说,龙母诞生世界,其睁眼为昼、闭目为夜,人族与龙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画画的是女娲之肠,其中的看守者便是烛龙一族,山里的其他怪兽,大抵是烛龙的儿子鼓、族人猰貐。”

  周不渡:“明白了,就像天龙八部里的龙众,指的是一类生物。”

  所有的岩画、壁画加起来,讲述的就是从灵山孕育瑶姬开始,到玄鸟偷走暮雨的员丘山、十巫离散为止的历史。

  壁画不像后世的漫画,图形表达得其实很不清晰,比方说,净乐族人就被画成了一种很怪异的形象,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后背上还长着两个人。

  要不是认识沈玄风,他也只能假设净乐族人这种“背上长了两个人的人”是上古的“三身人”,若不是之前已经探讨过许多次,结合已知历史和传说,半蒙半猜,他们可解读不出壁画上的故事。

  两人往主墓室行去。

  虽然行在黑暗之中,但星光体的视野格外清晰,能够清楚地观察到遍地都是金银财宝,造型各异、不知是什么鬼神的雕像摆在地上、刻在石壁上。

  还有更多用人骨、人皮制作的法器,黑黢黢的,散发着腐朽森然的气息,正常人很难也不会去想象这些骨与皮的主人生前曾受过何等样残忍的折磨。

  墓室密封得很好,彩绘壁画颜色鲜艳,雕塑上的金属基本没怎么氧化。这里的雕像很特别,无论形象是人是兽、主体材质是金是铜,双目皆镶嵌白银,而那白银之中,又嵌入了一种黑色的石头,栩栩如生,像活人的眼睛。

  越千江:“世人通常称这种造像为古格银眼,但在古格王朝之前,这种技法早已问世。那种黑色的瞳仁,俗称天珠,材质主要为石英,极富灵气,能与星辰遥相感应。”

  周不渡:“石英,所以这眼睛就像光纤?可以,真科学。”

  神仙都能用石头补天了,凡人造个雕像光纤有什么稀奇?别说,越想越科学,正因为玉石都被拿去补天了,藏地才不产玉。

  越千江停在棺椁前方:“往里看。”

  “黄金面具?”周不渡凝神静观,视线穿透厚厚的石棺,看到了盖在尸体脸上的面具,“感觉有点儿眼熟。”

  越千江:“死人戴金面具,想伪装神仙,欺骗勾魂的阴差。活人戴铜面具,想伪装恶鬼,威吓作祟的鬼怪。你小的时候,吐蕃六谷部依附于大周,首领潘罗支曾遣使进京,送了许多名贵珍宝,你母亲独独要了一张青铜鬼面,她亲手在面具内部雕刻符文,日夜诵经,施以道法,然后给了你,后来又被你转赠给我。”

  周不渡忽然记起来了:“就是金瞳罗刹作战时戴的那张铜面具,真能吓到鬼怪么?”

  越千江摇头:“鬼神不瞎,伪装欺瞒是无稽之谈,但这两种面具确有神奇功效,金面具能封锁人身上的业力,使业力死后不增不减、停止流转,铜面具则可以阻挡业力生成,使人杀戮之时不增恶业。”

  “她大概早就预感到我会造许多恶业,几次三番劝阻,可惜,我既没停手,也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周不渡有些失落,“那面具你还留着?”

  越千江:“被你支开以后,我随手送给了一个孩子,现已不知去向,对不起。”

  周不渡:“随他去罢。”

  两人离开银城,墓室复归沉寂,金银珍宝以及一方刻有“宇宙之王”的金银躺在黑暗里,与沙石尘埃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