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他们便进入了古格王朝的城堡。
这城建在札达西面四十余里外的一座土山上, 从山脚到山顶，遍布千余座房屋及洞窟。
建筑都是崭新的，宫殿宏伟，寺庙庄严, 皆以金砖铺地、白银刷墙, 门上镶满了红红绿绿的宝石。
数量庞大的银眼雕塑扩大了星光体的视野。
寺庙里，灯火煌煌, 美丽酥油花制成祭品部分代替了血肉祭品。僧人在诵经，经书页面暗绿，经文皆以金汁制成的墨水写就。
墙上壁画里苯教的元素减少了, 描摹的对象更多是修瑜伽秘术的男神女神, 还有人们想象之地狱里的恐怖酷刑。
“画像和佛像里的人长得都不太本土, 卷头发的佛菩萨。”周不渡绕到一个喇嘛面前观察, “这位僧人也是，高鼻阔目, 大双眼皮，怎么感觉像是地中海欧罗巴人？”
越千江：“在达磨之前, 他的兄弟做赞普时曾经大肆抑制苯教, 苯教伏藏经书, 由显入密，流向边地。后来，达磨灭佛, 释家也是同样的遭遇。现在两教已经融合, 与高山以南的西域僧人交往密切, 受了不少影响, 这位大约是贵族从天竺请来弘法的高僧。”
单看上层宫殿, 僧人个个端庄正派，王室贵族穿金戴银，欢歌曼舞，仿佛身在天上人间。
但当他们沿着暗道向下飘去，道路越来越狭窄昏暗，房屋渐渐变成了残破的土楼，没有窗户，没有家具，数十个衣衫褴褛的农奴挤在一间屋子里，面容暗淡，眼眸无光，仿佛枯萎的野草。而这甚至还算过得好的。
再往下，可以看到被铁链锁住的奴隶们像牲畜般挤在牛棚羊圈之中，或被砍了手脚，或被剜了眼睛，奄奄一息，生不如死。
在最阴暗的洞窟里，最顶层壁画上的地狱景象变成了现实，成千上万具尸体慢慢腐烂着，许多尸体都被砍掉了头颅，有些身上已经没有了皮肤。
这就是宫殿的“地基”，殿里的人们，如何还能欢歌、修行？在这样的世界里，除了王公贵族和高僧，还有谁会渴望来世轮回？
周不渡不想再看，两人便回到圣湖，沿着湖岸漫步，听诵经的声音，双人修行的声音，闻见酥油灯的气味，被熏制得浓香的法器内部散发出的血腥气。
恶心。
纵有狂风激浊扬清，这样的地方，也只让人觉得恶心。
“你想怎么做？”越千江问。
“我能怎么做？”周不渡不知道。
越千江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让明离把玄蛇叼走，没了阴火也关系，我有善后的办法。但你，似乎想做更多。”
“我倒是想。”周不渡靠越千江胸膛上，思索着，让他感应自己的思想，“古格有二十来万人，加上拉萨、亚泽、雅隆觉卧，这四大王系治下人口接近两百万……”
正常情况下，三户养一僧，假设十个人里有一个喇嘛，那喇嘛也有二十万，再算上二十万贵族和三十万贵族的附庸，就算把这七十万人都杀光，那一百三十万人能怎么安置？
高原环境不好，尤其是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地方生存条件特别恶劣，就算到了周不渡原本所在的时代，发展的问题依然没能解决。交通是一个大工程，现在根本没有建设的条件。发展清洁能源？还得再等几百上千年。旅游就更别说了。
现在，适宜居住的地方很少，农耕、放牧、采药都会被人牢牢捆在土地上。不论苯教、释教，总跟贵族相伴相生，他们是奴隶主，可就算把奴隶主灭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权力依旧会快速高度集中，因为对于生活在此的人们来说，活下却都还是个问题。
移民？周不渡是个没有故乡的人，迁徙到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但他知道很多人眷恋故土，或者不是眷恋，而只是想留下。不论留下来的决定是否合理，不顾他人意愿，强行把他人赶走是不行的。
“你觉得，离开是最好的？”越千江问。
“不，离开不是最好的，但是……”周不渡说，“藏地人口分散，很难统计，我从前看过一些书，学者的研究结论，三百年前，吐蕃全盛时期，其本部有三百多万人，整个王朝统治下约一千万人，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两百来万了，往后会增长，但等到新明接管的时候，最精确的统计，这里只剩下一百一十九万人。好几百万人，也许按照正常历史发展他们的死亡会自然发生，也许离开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肯定是不想死的。”
此外，岳州刚出了巫妖冤案，这是大周社会现状的一个缩影，纵然是盛世，百姓依旧生活不易，城市容纳移民的能力十分有限。
如果再把战略因素考虑进来，离开就是个最糟糕的选择。
吐蕃高原太重要了，不仅水资源、矿藏、清洁能源无比丰富，是大周境内最重要江河的发源地，而且，“世界屋脊”这样的制高点是何等关键的屏障和战略要地？
这么说吧，凭两三百年前的运输条件，吐蕃四十万人就能长驱直入攻占长安，换言之，没了这块地方，天竺军队突进八百里就能杀到天府之国。在玄幻世界，天竺会养出什么样的蛊还真的让人难以想象。
现在，放一个沈玄风在天竺边境线上，他御剑飞行十分钟就能杀到新德里。当然，按照白云盟誓，大周肯定会承诺不首先使用大规模杀伤性剑仙，皇帝也不配使唤沈玄风。
大周可以不用剑，但手里不能没有剑。若失去了战略压制，和平不易，将来战争带来的伤亡可能会更多。
·
事情牵连甚广，周不渡当然不会拍脑袋做决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五个对象：玄蛇，吐蕃僧侣、贵族、百姓，吐蕃。解决难度从低到高，今晚先把玄蛇捉了，动静可以闹得大一些，趁着湖边的喇嘛们胡思乱想，我们好收集情报，再采取行动。”
这件事，越千江已经成竹在胸，一听周不渡的话，便明了他的意图——挑拨密宗和崇福宗的关系。
虽说利益联盟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神怪灵异之事而轻易瓦解，但教派玩弄神权，需要牢牢掌控百姓的信仰，绝不容同行在这上面做文章。
两人让星光体回归魂体。
夜深，风雪急，苍茫的原野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越千江祭出天书，放出明离鸟，天空中顿时雷云翻涌，明离鸟吓得把脑袋埋进雪堆，却被越千江捉住，揉成小小的一只，塞进囚雷笼里。
俄而，霹雳划破长空，直击在铁笼上。
碎雪飞溅如白浪腾空，一阵混乱过后，毫发无伤的明离鸟双翅抱头，如一只落汤小鸡般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好好表现，完成任务之后，每年给你放十天年假。”周不渡给它加油打气。
明离鸟瞬间抬起头，昂首阔步走出铁笼，引颈长啸，散发出熠熠金光，体型暴涨了近百倍，振翅而起，冲上半空，羽翼卷起巨大的风暴。
风雪刮过，湖边的寺庙、帐篷里很快亮起了酥油灯。
喇嘛们秘密等等等地爬起来，在门口探头探脑，发现一只金色巨鸟在圣湖上空盘桓，惊讶过后，立马跪在地上叩拜，却不全是因为敬畏，而是高呼：“琼！琼！琼！”
琼，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鹏鸟。譬如象雄的王都穹窿银城，意思就是鹏鸟之地。喇嘛这一声喊出来，就把第一次见到的神奇生物收编到自己的教派里了，认定这是大鹏金翅鸟呢。
明离鸟也没让他们失望，头一仰，一声啸叫，翼下生风，扇出一团又一团金黄闪亮的南明离火，直直抛入圣湖。
南明离火沉入湖泊，却遇水不灭，千百团火焰在深蓝湖水中起伏滚动，火焰被拉长，如金色的电芒般在湖面铺展开来，最终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
大地开始震颤，有些喇嘛害怕了，裹上厚厚的皮毛袍子准备逃离，这时候，一位上师站了出来，振臂高呼，在众人的注目下就地打坐，闭眼念诵经文，他的追随者们纷纷效仿，很快就在湖边坐成一片，诵经声随风传开。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洪亮，但大地的震颤也愈发猛烈，一道修长的黑影出现在圣湖里，缓缓从幽暗的湖底浮起，忽然之间，冲出湖面，掀起数十丈高的惊天巨浪。
以长空为幕，金色巨鸟与玄色长蛇开始激战。
视觉效果太棒了！可惜，没有摄像机。
周不渡不禁感到遗憾，坐在地上，一手捧画册、一手提笔，飞快地描摹着两只上古大妖战斗的英姿。
越千江盘腿而坐，闭目做手印、诵咒，比起干出声不出效果的喇嘛们，他的神通真实不虚，一经施展，便在整个高原上迅速蔓延开来。
摩天的高山之巅，群鹰惊飞，幽深的地穴之下，虫蛇奔逃。
红色的恶业从戴着金面具的贵族、高僧们的尸骨之中升腾而起，漂浮如浑浊的血雾，血雾飘出墓穴、飘至半空，不断汇聚，成了一道腥臭的血河，奔腾涌动，最后流入澄净的圣湖。
喇嘛们惊恐不已，定力差的已经大喊着逃离了，但仍然有许多人留在原地，用更洪亮的诵经声发挥他们“无形的神通”。
这边厢，越千江变换了一个手印，那恶业汇聚的血河便随着他的动作而弯曲、变形，当他将双手结成莲花印，血河里的全部恶业便汇聚成了一朵巨大红莲。
随着越千江诵出最后一句咒语，红色莲花暴烈地燃烧起来，最中心处的火光最为明亮，一横一纵，形成了一个十字的形状。
“业火红莲。”越千江收了神通，对周不渡说，“我将这片土地里埋藏的恶业汇聚起来，没想到有这么多，此物极阴极煞，压阵的效力比玄蛇的阴火更强。”
周不渡放下心来，打趣说：“那个十字架挺有创意的。”
越千江失笑：“业火红莲圣十字，莲花才是本体，十字不过是表象，但仁者见仁，先烧他个七天七夜，再沉入湖底，个中深意，让喇嘛们自己琢磨去吧。”
崇福宗都踩到圣湖上来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是不是崇福宗做的、做这事的人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反击，老百姓会怎么想？喇嘛会不会投敌？贵族会不会借机发难？
周不渡停笔，收起画册。
明离鸟眼看着任务已经完成，大嘴一张，直接把玄蛇整条吞入腹中，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颠一颠地飞走了，继而变回小鸡模样，落到周不渡脚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周不渡：“不错，接下来，请你用南明离火炼出玄蛇的内丹，马上就给你放假。”
明离鸟嘎嘎叫着，穿过生死门，回到阴间炼丹去了。
周不渡的精神已经十分疲惫，但不想浪费时间，还是跟了过去。
先画好几份图样，请墨家人帮忙制作一批整治喇嘛需要用到的道具。
再找到婉儿、太平和范缜，让他们组织“皇家顾问团”研究吐蕃问题。
最后找鱼玄机和房清妙，让他们结合自己刚刚画好的写生图，创作一些小画报备用。
·
把事情安排好，回到洞庭，魂归肉身，正好是早饭时间。
曹丑和孙小妹做了丰盛的饭菜，大家聚在客厅里吃。
“阳间一日，阴间一月，炼丹要七七四十九日，你多吃点儿，”周不渡说着，给沈玄风夹了一筷子菜，“还得再等两天。”
搞什么鬼？睡一觉起来，玄蛇就抓住了？可你们根本都没离开这座小岛啊！黄仙游对此深感疑惑，可又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便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聊。
却不想沈玄风根本就没往下聊，只道了一声“多谢，”，转而问：“你的病……如何？”
他是在点我吗？黄仙游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别催了、别催了！请神仙降灵又不是买菜，讲究的就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没。”沈玄风就说了这么一个字，意思似乎是自己没在催。
“……”黄仙游没了脾气，“我在准备了，等到明日傍晚，最迟后天。甭管他是个什么神仙，灵验就成，反正有你们在，不怕他作妖。”
“没事，习惯了，那个不打紧。”周不渡没吃两口就饱了，放下筷子，给大家倒茶。
茶壶倒空，也不需要言语，越千江便接过去，重新沏茶、添水。
花拂衣看着他们笑。
周灵焰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弟弟真的跟人跑了。
到底是已经补全了魂魄的女魃大仙女，周不渡真怕她喷一口火烧了越千江，便引开她的注意力，叫得亲近：“姐，问你个事。”
“你说。”周灵焰面色稍霁。
周不渡：“吐蕃。”
周灵焰是武状元，武举既要考武艺，又要考问军事策论，她在这两方面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对吐蕃的情况了若指掌。
吐蕃曾经是一个大国，几乎能与唐朝争锋。大约在两百年前，赞普赤祖德赞崇信佛教，让喇嘛立国法、辅朝政，他死后，他的兄弟即位，便是末代赞普朗达玛。
朗达玛灭佛兴苯，被人刺杀，王子争权，百姓起义，王朝分崩离析，地方军阀割据，形成四大王系，许多地方豪强，至今依旧未能统一。
若按地势地形划分，吐蕃可分为上、中、下三大区：阿里三围、卫藏四茹、多康六岗。
阿里偏远，在高原的最西面，多雪山湖泊，古格王朝势力最大。
卫藏在中部，有广阔的草原，拉萨王系最为富强。
多康在东部，包括河湟、西宁、雅砻、木雅、阿坝等许多地方，多河流田野，白马藏、党项羌、回鹘、宗哥、邈川等族杂居，十分混乱。
这些事，周不渡其实都知道，他只是需要确认这个世界的历史跟自己从前所知的有多少差别，便问：“多康现在是什么光景？”
周灵焰：“雅砻王系势力衰弱，凉州、河陇的六谷吐蕃曾经强盛，然其首领潘罗支被西夏太宗李明德打败，便又陷入混乱。二十来年前，宗哥族的高僧李立尊和邈川族的首领温逋奇崛起，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便从木雅找到了一个雅砻觉卧王系的苗裔，名为‘唃厮啰’，朗达玛的不知道多少代的子孙，把人家小孩子强行绑到廓州，拥立为赞普，引来许多吐蕃人归附，势头正盛。”
历史大体无差。
“好怪的名字。”孙小妹好奇道。
越千江：“是吐蕃语的音译，意为佛子。”
周灵焰：“河湟有不少吐蕃人，信佛的也多，把一个小小的正统吐蕃王族后裔攥在手里，再用佛子的名号拉个大旗，不过是为了招兵买马。”
“是这么说。”越千江附和道。
罗刹以前可没这么会说话，周灵焰的脸色由阴转晴，问：“你打听这个做甚？”
周不渡：“昨夜我们魂游藏地，看见那里的老百姓生存艰难。”
杨悉檀一向怜悯弱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环境不好，又没办法改变，那就只能拍屁股走人了呗。”
周灵焰脾气暴，谋划时却异常清醒冷静：“康多环境稍好，但阿里、卫藏至少说也有百来万人，又分散在各地，受不同势力统治欺压，让他们走、带他们走，或者强迫他们离开，皆非易事。”
“未必。”杨悉檀一本正经道，“吐蕃的史书里曾对七位贤臣大加赞颂，其中一位名为赤桑扬敦的，其聪睿业绩乃是‘将山上居民迁往河谷，于高山顶兴建堡寨，从此改造城镇。而往昔之吐蕃家舍均在山上’，可见，住在高山上本就不是当地老百姓真心想要的。想想就知道，在河谷种地养牛羊，生活怎么不比在山上放牧四处迁徙来得安定有保障？往北往东往南，建立城镇，通商贸易，安稳地有吃有喝有钱赚谁还能不乐意？当一个人做工能挣到的钱远远多过卖了他或者杀了他能换来的钱，领主自然会让他活着、四肢健全。”
他说完话，却不见有人附和或者反驳，一抬头，只见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自己，脸上还都是一副惊诧神色。
“干什么？”仙鹤扑打着翅膀，羽毛到处飞。
大家当然是震惊了，真看不出来，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胡来道人，竟然不声不响读了那么多书！分明就是白天假装无所事事、晚上拼命挑灯夜读的那种人。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周不渡却十分满意，咳了一声，道：“所以，需要一个人来领导他们，需要一块能养活他们的好地方，这两样东西，河湟都有。”
“唃厮啰？他的前途似乎很暗淡。”周灵焰略感诧异，“三都谷大战，李立遵被曹玮将军打趴下了。六年前，唃厮啰去了邈川，如今却依然是个傀儡，任由温逋且独揽大权。听说，温逋且的儿子温郢成俞龙跟西夏人不清不楚的，就是个墙头草。”
“只是现在黯淡，没关系。”周不渡心里已经有底，便把历史说给周灵焰听。
过不了多久，温逋且就坐不住了，会囚禁唃厮啰，捕杀他的支持者。但唃厮啰会挺过难关，真正独立，继而前往西宁，建立青唐政权。自此而往，吐蕃的局势变成了“青塘”和“其他”。
唃厮啰隐忍、有谋略、眼光长远，会接受中原王朝授予官职，跟中原学文化，茶马互市；西夏隔断了河西走廊，他还会打开吐谷浑的古道，商贸将飞速发展。他会成为一代明君，甚至有人说，他就是格萨尔的历史原型。
这人到底是不是格萨尔？周不渡并不关心，但《格萨尔》史诗的形成过程，通过“托梦”就可以复刻。
“所以，也不用担心养狼为患，我觉得大周还行，把握得住，如果大姐愿意亲自去做这件事，那就更好了。”周不渡说得累了，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结束话题。
周灵焰罕见地欲言又止，她在周不渡身上看见了周温嵘的影子，那个杀伐果决的大周战神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但如今的周不渡依旧如此，只是没了往日的凶猛狠厉，更沉稳从容，更强大，也更让人看不透。
“不渡还病着，总觉得疲乏，大姐不要见怪。”越千江替周不渡解释了一番，给他递过去一条干抹布，总结道，“各吃各的饭，各收各的碗。”
认识这么多年，周灵焰何曾听见越千江说过这么多话？周不渡变了，越千江也变了，两人携手走过幽暗岁月，来到了崭新的境界。
自己却还停留在原地，这么些年也没什么长进，依然在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们，未免过于狭隘，便说：“对，得要各司其职，我担心的事，我会去想办法避免。多谢赐教，但……你俩还是别喊我大姐了，听着别扭。”
“灵焰，”越千江笑着点头，一挥掌，拍开大门，缓步走了出去，“饭后若是闲着无聊，你陪我过过招？”
“来了！”周灵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火急火燎冲出去。
两人打得畅快淋漓，一场比试下来，什么都不必再说，周灵焰开心了，也不顾辈分和那些糟心事，跟越千江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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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我这样称呼你成吗？”周不渡来到花拂衣身旁。
花拂衣正在给弓弦打蜡做保养，闻言抬头，笑了一笑，岁月风霜也盖不住她眼里的光明：“若我也能再世为人，长成一个青葱小丫头，肯定也要管你叫叔叔。”
周不渡在她身旁坐下，望着平静的湖水，说：“抱歉让你损失了一座经营了许多年的岛屿，兄弟们也都散了。你可以来鄂州，去我那儿住，或者，我还你一座岛？我跟阿越有钱。”
“说什么屁话！”花拂衣大笑，继而无奈摇头，“藐云岛，我没经营好，兄弟们，我也没管理好，任由他们跟崇福宗的人离开，害他们丧了命，心不能安，有负所托，愧对你。”
周不渡：“崇福宗会有人去整治，我们也会继续追查，往事已矣，不说那些。你好好活着，这是最重要的。往后有什么打算？”
花拂衣：“一个女人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过了，现在你又活了，我此生已经无憾。”
“你还这么难年轻，说什么此生？去我那儿吧，我们合伙，再做一番事业。”周不渡简单说了在鄂州办比赛的事，谈了谈自己的设想，“世俗的成见太深，让女人走出家门读书工作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想，可以学释家，尼姑不就既有饭吃，也不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她们靠化缘和经营寺庙，社会地位不高。但没关系，我们不一样，我们开创一个新门派，女师父教女弟子，既学文也习武，门派底下再办工厂，毕了业就分配工作，自己能挣钱能独立，别的事就都好说。”
“行，我跟你。”花拂衣爽快答应了下来，只觉迷茫黯淡的人生路上又出现了新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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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周不渡又去找杨悉檀，从怀里掏出来一袋地狱工坊研发的营养鸟粮，抓了一把扔给仙鹤。
杨悉檀傲然屹立，无奈仙鹤身上充满了动物本能，一嗅到食物香气，下意识就伸长脖子张开嘴，把鸟粮一粒不落地接住，砸吧砸吧吞入腹中。
“怎么躲着我？”周不渡问他。
杨悉檀梗着修长的鸟脖子，不答话。
周不渡：“差不多得了，你为我们做了太多，我感谢还来不及，不是来跟你算账的。也不必叫爹，想怎么处就怎么处。”
却没想到，仙鹤忽然张开两扇翅膀抱着他，一头扎进他怀里，拱来拱去，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似乎是“我真想你”。
胡来道人竟然撒娇了？周不渡哪里抵得住，轻轻抚摸他的丹顶，觉得手感实在不太好，便又帮他梳理毛羽，道：“之前你骂我，说得都对，我跟阿越好了，托你的福。”
过了好一阵，杨悉檀抒发完思恋，这才松开周不渡，一只仙鹤，岔开细长的腿，人模人样地在他对面的大石头上坐下，道：“上辈子，怎么就闹成那样了？”
周不渡并不瞒他，把分别之后遇到的事情挑着说了一遍，重点讲解“摩耶生幻梦”一则。
作者有话说：
注：历史资料参考《贤者喜宴》《“吐蕃七贤臣”考论》《唃厮啰家族研究》《西北民族历史人物选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