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41章 夜市摊

  这夜里, 周不渡躺在床上, 想起在藐云岛祭祀时高歌《云中君》,赤松子没现身实在太正常了,又想起展示《明月歌》的时候,越千江听着自己五音不全的“夺命”歌声竟然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师父做得可谓是“仁至义尽”。

  社会性死亡不止一次,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话也不想多说, 闭眼蒙着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入了梦乡。

  许是思绪杂乱的缘故,他的梦也很混乱、没有逻辑。

  先是做了一个美梦。

  他回到了小时候, 在那个与养父度假时居住的海滨别墅里, 但陪伴他的人不是列昂尼德, 而是越千江。

  越千江和他在沙滩上用做城堡, 太阳和暖,大海碧蓝, 天上的云朵跟卡通画一样漂亮。

  玩得累了,他们就并排坐在长椅, 吹着温柔的海风, 看白色浪花。

  后来又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被巨浪席卷, 漆黑黏稠的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渐渐地, 他的四肢乃至于神经都融化了, 变成线缆、磁道, 思维也化作数码, 最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机器。

  他试图启动扫描检测程序, 却被两股陌生的力量阻止了。他想要寻找并消除病毒,机器却报了故障。

  红灯闪烁,梦境的画面渐渐扭曲。某种特殊的故障提示音响彻天地,混乱之中,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音乐声,古老、优美,似乎是《茉莉花》。

  他循着乐音向前漂移,沿途昏暗不明,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碎肉和血迹。一股阻力突然消失,他终于来到一扇亮银色的巨门前方。

  他在梦境里推开巨门,下一刻,却在现实中翻身醒来。

  睁眼,是熟悉的雕花床、青纱帐。

  ·

  院子里传来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周不渡推开门,看见越千江正在晨练。

  但小院里还有另一个人,背对着卧室,只看得见背影,身材高大健壮,头发却是花白的。

  那人在水井边敲敲打打,改良了井口上的辘轳,加装了几个木齿轮及竹筒水管装置,如此,只需要按压机关,杠杆发力、齿轮传动,轻轻松松就从井里吊起来一桶水。

  “王……”周不渡睡眼惺忪,下意识觉得那是王求。

  但待到那人转过身来,却分明是青年模样,面庞瘦削、凤眼细长,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一双眸子黑亮如点漆,透着清明睿智的精光。

  好一个白发帅大叔!

  帅大叔猛然瞧见未曾易容的周不渡,不由得打了个愣怔,目光在他与越千江之间来回游移,很快便面露了然神色,朝周不渡拱手一拜,道:“师父,时不我待呀!”

  “你谁?!”

  “在下王求,王道古。”

  周不渡把门一拍,倒在床上,复又翻身爬起,扒在门上向外望。

  “师父没做梦!”王求哈哈大笑,隔着门喊话,中气十足,“我昨夜冥思苦想你的教诲,修为暴涨,忽而突破了境界。”

  “你这……怎么就突破了?”周不渡推开门,跑上前近距离观察。

  “大道三千,数理亦可通玄。”王求摊开双手转了一圈,回正,与周不渡对视,用玩笑的语气说,“我的嘴很严,对俗事没有兴趣,师父可不要让罗刹杀我灭口呀!”

  王求这辈子最大的败仗就是跟周温嵘打的那场围城攻防战,亲见南梁军被烧了个精光,至今不过三十来年,怎么可能忘记周温嵘的长相?

  周不渡跟周温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却迥然不同,想必是秦王不为人知的遗孤。

  至于院子里晨练的青年,王求虽不曾见过金瞳罗刹的真容,但那人陪伴在周不渡身旁,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还有那样不凡的身量气度、修为境界,猜也知道,多半就是修道有成、返璞归真的越千江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周不渡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望向越千江。

  后者一本正经地问他:“杀不杀?你说。”

  王求苦着脸:“徒弟带了两大坛子梅花酒过来,上等的竹叶青也是有的。”

  “那就先不杀了罢。”周不渡哭笑不得。

  越千江也才笑了起来,很自然地与王求寒暄。他对人情世故练达,话既说得好听,表意又很充分,谈笑间便让王求明了两件事,一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二则是师徒的名分各算各的。

  有惊无险,小插曲很快揭过。

  但四下无人时,周不渡不经意间想起,恍然回过味来。

  越千江耳聪目明,怎么会没发现隔壁邻居就是王道古?但他不闻不问,也没有刻意回避,显然是根本就没拿人家当回事。

  问自己“杀不杀”,说不定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金瞳罗刹并非浪得虚名,行善积德也不过是为了让周温嵘少遭些报应。

  王求了解曾经的敌人,说玩笑话讨饶,大约是想在无能为力的境况下表现得体面一些。

  只有自己反应迟钝,后知后觉。

  有时候,周不渡的心里莫名会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觉得越千江除了徒弟之外什么都不在乎,只有在对自己笑的时候才是真笑,看别人的时候,笑意到不了眼底,内里总是无悲无喜。但这没什么所谓,毕竟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有一个缺心眼、耳根子软的徒弟,做师父的可不得不多替他看着点儿么?

  ·

  反正,事情就这样了。

  王求一夕悟道,突破了境界,肉身恢复成壮年模样,连性格都从古怪变回了古灵精怪。

  这帅大叔谈吐风趣、性格直爽,人生经历丰富、有眼界,即便在罗刹手下逃过一劫,仍旧对周不渡以师徒之礼相待,不仅谦卑地朝他求学问道,还自发包揽了道观里所有的粗活重活。真让沈浣川一语成谶了,成为白捡来的一员重要劳力。

  早晨,周不渡写书,王求就跟揽月从旁观看,间或询问。

  揽月原是学医的,中医、巫医,些许玄奇的民间偏方,路子对不对的且暂不论,她的聪明和好记性是确实无疑的。

  只不过,她没上过学堂,缺了太多基础知识,学来并不容易。单学数、理、化三科,想要达到现代人高中毕业的水平,估计得花上两三年时间。

  其实,这样的速度,无论是与现代人还是古代人比较,都算得上极快的那一类。可惜她身边的同学有且只有一个王求,两相比较,不免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否有问题。

  王求是真正天才的头脑,有数十年的学问、阅历和做工经验,不仅一点就通,而且触类旁通,学业提升的速度可谓一日千里。他要入门高等数学,约莫只需半年时间,再往后就可以深入细分领域了。

  好在他并不骄傲,而且深知教学相长的道理,特别热心帮助同学。往往是自己先学完,然后马上去辅导揽月,闲来还会主动教授浣川、轻云生活里实用的数术。

  作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王求能同时贯通古今两种思维,给周不渡的教学省了不少事。

  白日里,周不渡修葺道观。

  王求便主动请缨做设计。

  作为万工之祖的转世,这辈子又靠手艺谋生,他对土木工程、房屋结构都很了解,还能结合新知做科学改良,其间颇多巧思。

  周不渡拿到图纸,几乎不必再思考,只等着越千江用天书收纳残损的木石料,便挥神笔,绘制砖瓦榫卯,书成,挑将出来,摆放搭建。

  断壁残垣眨眼间化作高门大院,跟玩游戏似的容易。

  依着“鲁班”本人的意愿,他们撤去了前院侧殿里的鲁班神像,效仿洛阳凉风观,改建了一座清凉茶室。地下挖出直通暗河的竖井,河水恒温,空气对流,使得室内冬暖夏凉。

  整座宅院的风道也都重新做了设计,大宅里空气流通,夏日习习凉风,冬日只需关闭几处门窗便可挡去冷风,使室内空气新鲜而温度不降。

  后花园彻底翻新。假山改换造型,怪石高低错落如峰峦起伏,曲径清幽,葱茏草木掩映。凿通水路,引小河活水入来,将池塘改为人工湖,布设莲花、碧水、游鱼。湖面回廊蜿蜒,中心建一座亭子,亭旁置机械水车。清风徐来,水车滚动,将湖水送往亭子顶上,水帘自屋檐滴下,好不凉爽。

  天书神笔法宝奇异,做什么都似神仙施法,不过四五日,灵通观已是焕然一新。

  虽然王求难免对那肉眼不可见的法宝感到好奇,但为了求知,他很珍惜生命,偶尔开玩笑问问,不得回应,往后也就绝口不提了。自觉跟越千江做善后工作,挑担重物、加固维护、平整地面,主要是为了让揽月能坐轮椅轻松来去。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王求对越千江大为改观。

  一次,他刚挑完土,坐下歇息擦汗时放松了戒备,大着胆子同越千江说笑:“罗刹变了许多。”

  “人都是会变的。”越千江正跟周不渡往新土里移栽绿植,语气温和,并不避讳谈论过往。

  周不渡问王求:“那你怎么一眼就瞧出来他是谁了?”

  王求便说:“容貌、身姿、气势,放眼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金瞳罗刹?只是在感觉上有所不同,像是洗尽了铅华,从前刀在手里,人既是刀,而今刀在心中,锋芒内敛。大抵是有了你这孩子,为人师、为人父,好得很啊!”

  周不渡想起之前浣川说过的王求的人生经历,江湖传言都说他歹毒狠厉,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看来,传言大抵不实,但真相究竟如何,外人却不好问。

  不想,王求自己就说了:“我的妻儿皆有不足之症,到底是被我殃及。濯尘与小儿同岁,我看他……”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前迫于紫玉的威压,只能偶尔教他一些为人的道理: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做人要有良心。现在看来,却是适得其反了。”

  有人说,良心就像人心里的一个三角形的锐器,你不做坏事时,它便静止不动,你一旦做了坏事,它便转动起来,每个角都将你的内心刺得血肉模糊。

  金雪瑕一夕间七情具足,良心猛烈转动,日夜不息,那该有多疼?

  周不渡又替人犯愁了:“你说,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命里也有变数?”

  王求:“紫微星的命数太强,全笼在迷雾里,就连紫元君都是连蒙带猜的,花了那么长时间、舍了命才布成这一局。我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也算呀,却……真不知要用一双什么眼睛才能看清。”

  “时也,命也。”越千江说,“这是他的劫。”

  ·

  这几天,别的人也都没有闲着。

  轻云出门做市场调查,浣川计算成本、定价,王求又帮忙写招牌、做竹筒杯。

  周不渡跟越千江合力打造了一辆多功能木车,可以拆分运输、到了集市再组装,还带有特制的雨棚,不惧天气变化。

  那木车不仅实用,而且内蕴乾坤。正面挡板打开,可以见到许多浮雕、机关,小木鸟、小木人雕刻精细、栩栩如生,戈德堡机械混乱而复杂,但其中的装置环环相扣,小球滚动引起的连锁反应又极致丝滑。即便不做饮料摊,单展示这样神奇的工艺品,都能吸引到不少小朋友看热闹。

  考虑到集市人多,使用天书神笔藏冰取冰太不方便,周不渡还用法宝做了两个“土冰箱”。在大陶罐里装入小陶罐,往间隙中填满砂石、灌水,水汽蒸发吸热,能让罐里的温度长时间保持在三四度,里头装着的碎冰几乎不会融化。

  但这仍然不够。因为当下尚未发展出制冰工艺,夏日饮冰只能从冰窖里取出冬日所藏,稀缺之物等价黄金,但定海不是富人云集的汴梁、杭城,卖得太贵了,少有人能负担,卖得太便宜,又容易惹人猜疑。

  还是浣川思虑周全,将冰饮分成三等六类,售价在五文钱到十五文钱之间,略高于市场价,相当于“轻奢”品。

  如此,想在短时间内把生意做起来,营销就显得尤为重要。

  说起营销之道,来自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的周不渡虽不精通,但见识多了,还是知道不少好方法。

  一是择时择地。人们基本上都是白日劳作,入夜后得闲,暑气闷热睡不着,便会外出玩耍歇凉。因此,试营业的时间定在傍晚之后,地点么,在瓦肆旁问紫玉仙姑从前的信众借个地方即可。

  二是推出组合套餐、熟客折扣,发放优惠券。浣川原以为周不渡是要赔本赚吆喝,然而,按他的法子算下来,结果竟是明亏实赚。周不渡确实对钱很不敏感,最怕精打细算,但作为混不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业的富商之子,基本的财务知识还是了解的,给浣川一讲解,那小守财奴自己就领悟了种种套路。

  三则是做试吃、抽奖活动。小摊新开张,最要紧的是攒人气,虽然人心复杂,但有一样几乎相同,那就是贪便宜。抽奖的奖品不见得要多值钱,关键在于给人以不劳而获的爽感,那么,小玩具就非常合适了。草扎的娃娃院子里原本就多得是,周不渡又在给王求上物理课时,顺手用竹木做了一些小机械,比如达芬奇手稿里简单的战车、飞鸟以及风力自走机械兽等等。

  ·

  万事俱备。

  这日,浣川跟轻云提早吃了晚饭,打点好装备,各自挑担,前往集市。

  “老弱病残”们留在道观,吃晚饭时说了会儿话。

  夜幕降临,王求收拾好碗筷、打扫了厨房,急吼吼抱着笔记回家自习去了。

  后花园清凉亭里只剩下三个人。

  说来很有意思,越千江得了一个新爱好——同揽月一道做针线活。

  严格来说,其实也不能说“新”,只是周不渡最近才发现。

  罗刹会女工这事,乍一看挺让人意外的,但略一寻思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从小就在宗门里当杂役,后来行军作战,衣裳破了只能自己补,再到抚养何惜长大,是又当爹又当妈。

  日间帮忙制冰时,越千江会教轻云习武,发现对方衣裳破了,拈起针穿好线就开始缝补。

  揽月见了他的绣工,竟有些自惭形秽,好在这些日子也混熟了,就大着胆子向他讨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有了共同话题。

  这会儿,越千江正拿着针线,教揽月缝改新样式的衣裳,主要是把亵衣、中衣从宽松改为贴身。

  不须想,这都是周不渡的主意。前些天,他头一回看见轻云穿犊鼻裈下地干活,着实吃了一惊——那玩意儿正面好歹兜着裆,但背面整就是一件“丁”字裤,未免太过奔放。

  他想着,里衣都是贴身穿的,别人看不见,便设计了几种新样式,方便穿脱,也有利于保持个人卫生。原是想让揽月帮忙缝改的,却怕少女害羞,总是不好开口,正犹豫间,被越千江发现了,问题便迎刃而解。

  师父真是无所不能,拈针、穿线,很有一种“反差萌”。周不渡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看着他,见他手上的顶针磨损了,灵机一动,掏出神笔,给他和揽月各画了一个新的。

  天色昏暗,灯影朦胧,人的胆子比青天白日下要大。

  周不渡鬼使神差地夹带了“私货”,把那颗由木炭、石墨改造而成的小钻石略作调整,镶嵌在越千江的顶针上,美其名曰:“一物多用。”

  这金刚石有什么用呢?越千江可不管,只把顶针套往中指上一套,正卡在第二指节。

  他把徒弟送的所有东西都视若珍宝,不用时也舍不得收,直接在无名指上套着,在油灯的微光下翻来覆去欣赏,笑说:“好看。”

  好不好看的都在其次,重点是师父把自己送的“八心八箭”大钻戒戴在无名指上……周不渡想着,内心泛起一种古怪的羞耻感:“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越千江说这话时笑眼里光彩熠熠,却没看着小徒弟,只在周不渡头上轻轻揉了一把,复又埋头认真绣花。

  周不渡突发奇想,用脑袋挨了越千江两下,见他侧目看了过来,便攥着白骨神笔,虚虚点了点自己肩膀。

  不需言语,越千江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道:“你若累了,就打个盹,只是别睡太久。”

  周不渡便拿神笔把右肩头的“一把火”挑飞,离魂出体,乘风而去。肉身靠在越千江肩头,仿佛睡得正酣。

  ·

  入夜后,定海城中万家灯火。集市上人头攒动,耍猴的、喷火的,唱词的、说书的,热闹纷呈。

  一缕清风从算命老头的小摊旁掠过,将小桌板上的符纸刮翻了。

  老头儿刚才有些困意,迷迷瞪瞪的,见那散落满地的符纸飞了起来、飘飘摇摇回到桌面,惊得一个激灵,醒了瞌睡,只以为方才发了梦,一捋胡子,开始招揽生意。

  “那符有灵气。”杨悉檀在护心镜上探头探脑。

  “我还是用走的吧。”周不渡靠着墙走,生怕再撞到什么,“我记得他,上回说我要破财,还真应验了。难道是个高人?”

  杨悉檀:“做神仙看天资,卜筮须有灵感,要天地、上神应答。唯有符箓一道没门槛,啥人都能学,画对便有用,只是效用大小不同罢了,这就是通天教主献祭道体为天下众生所造的福祉。”

  周不渡:“怪不得你认他做祖师爷,回头我们给他立个像,好让他受人供奉。”

  “白瞎啦!他早没了,收不到,你不如把香花水果都给我。”杨悉檀是个不忌讳的,什么胡话都敢说。

  他说话间东瞧西看,兴奋嚷嚷起来:“前面不是衙门么,还亮着灯呢。去去去,看看那帮禄蠹们又在瓜分什么民脂民膏了。”

  周不渡不喜欢窥私,但拗不过杨悉檀,不情不愿地飞上屋顶,轻飘飘靠近县衙。

  定海城小,县衙也没多大,建筑都有些年头了。

  小门小窗,依稀亮着四五盏灯。

  屋里的情景看不清,只听得嘈杂喧哗。捕快们吵嚷笑闹,偶尔被一两声男人受刑时发出的喊叫打断,等到喊声停止,那笑闹声又如潮水般涌起,淹没了角落里女人们的低泣。

  唯一清亮的是打算盘的声音,算珠撞来撞去,每一声都是一笔进账。

  李清源就在传出算盘声的那间屋子里。他已经换了常服,被兄弟们众星拱月般围着,却不怎么跟人搭话,抄手跨坐在窗边,望眼云中月,憔悴的面容,眉心一道红痕,整个人闷闷不乐:“陈师爷,银子点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要不怎么都说李二哥英明神武前途无量?这个月刚过了两旬,你们组的收入只多不少。”蓄着八字胡的干瘦老师爷笑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收起算盘,把桌上的一堆铜钱、碎银分成了两摊,“照旧三七开,这三成我就留下入库了,这七成……”

  “闲话休提,兄弟们把银子分了,各回各家。”李清源眉头微微蹙起,随手往桌上抓了一把银钱揣入袖里,翻身跳到窗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啧啧,这年头好啊,在县城里做个小吏也能赚得盆满钵满。”杨悉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仍旧阴阳怪气。

  “李二哥不像那种人,肯定是上头有任务逼得紧,他么,做捕头的,大小是个领导,总不能让手下兄弟饿肚子。”周不渡话虽是这么说,心里却难免有些膈应。

  “人家也没分你银子,这么维护当官的作甚?”杨悉檀嘲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跟上去看看,我赌他拿到钱就等不及去嫖妓了。”

  周不渡无语:“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喜欢金雪瑕。”

  杨悉檀嘿嘿笑:“男人喜欢谁和跟谁睡又不矛盾,你得亏是有病,不然肯定吃着碗里的师父、看着锅里的谁谁谁。”

  什么叫锲而不舍?杨悉檀把师父跟师弟“拉郎配”的坚持就是!

  周不渡说不过他,抖抖脑袋,远远地跟了上去:“我赌他就是去买醉消愁了。”

  作者有话说:

  注:戈德堡机械就是RUBE GOLDBERG MACHINE,汤姆经常用来抓杰瑞的那种连锁反应装置,机制丝滑极致享受,我好喜欢看。土冰箱就是pot-in-pot system,从前在英语阅读理解里读到的,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理论上可行,降温原理就是蒸发吸热,在高温干燥的环境中比如非洲比较合适,在我们这儿不一定适用,但编故事嘛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