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妈妈做错了,我对不起你。”

  从谢臣蔚知道初夏就是他曾经拥有的那只小猫咪之后, 他就开始每天晚上睡前给他发一条信息。有时会分享一些今天发生的日常,有时会发一个比较有趣的新闻和笑话。

  虽然谢臣蔚不知道初夏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是依然是只读不回。不过现在的谢臣蔚还是改掉了过去惜字如金的习惯, 他坚信他的小猫咪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因为坚信着这一点, 即便是要求过去的社恐变成了现在的社牛,谢臣蔚也没有觉得有多尴尬。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谢臣蔚的假期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之后,又开始重新去公司上班。他工作起来依然勤勉,对待下属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

  陶群发现他的顶头上司除了偶尔会在开会的间隙里,看向窗外的天空发呆, 其他的时候都很正常,现在的谢臣蔚看起来和过去他认识的那个学霸出身的总裁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切仿佛都在回归正轨。

  过去确实有某个人横冲直撞地闯入了谢臣蔚的世界, 但就好像是一块掉进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一样,即使引起的浪花再怎么巨大,最终也不过演变成一圈圈涟漪,最后湖面终将归于平静,平静到那颗石子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四月,某天谢臣蔚在去看心理医生的路上, 忽然发现车窗外的景色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谢臣蔚决定下车自己走一段路,他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 发现道路两边的榕树都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路边灌木丛里不仅有人工种植的鲜花盛开,还有一丛丛的姜黄色的小野花也在盛放着。

  谢臣蔚被映入眼帘的属于春天的生命力给打动了, 他用手机记录下来这个好像是蒲公英的小黄花, 然后编辑了一段这样的文字发给初夏。

  “天天在屋里待着, 没想到今年的春天已经来了。忽然想起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在春天踏过青呢。”

  谢臣蔚来到方瑞医生的诊室,例行复诊之后,方瑞认为他现在幻听和幻视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还要坚持吃药,否则未来病情极易复发。

  在谢臣蔚准备离开的时候,方瑞医生忽然和他说起最近他的母亲来找过她。

  谢臣蔚皱了皱眉,询问她的母亲是不是来找她算账的,并在心里提前做好了准备道歉的准备。

  没想到方瑞摇了摇头,说道:“她这一次来找我是真地找我做心理咨询的。她说她最近经常感觉情绪起伏很大,睡眠不好,胃口也不好。经过我的诊断,她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

  “她还和我说,你已经很久不去看她了,说着说着还抹起了眼泪。我就趁机给她上了一课,和她讲了在亲子关系里情感共生关系的可怕,并很直白地告诉她,你之所以在青春期就得了双相情感障碍这样的疾病,和她一贯以来的高压政策脱不了关系。”

  谢臣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那她怎么说?”

  方瑞回答道:“你母亲哭得更伤心了。我想你们的关系是应该改变,但是你还是应该适度地关心下她,毕竟她现在处于一个比较敏感的时期,要让一个人真正在心态上接受自己正在慢慢变老,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谢臣蔚立刻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解释道:“她之前做过很恶劣的事,我现在一看见她就会想起来,会有心理阴影。所以和她见面只会因为彼此意见不同,造成更大的伤害。”

  方瑞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她还是提醒道:“我在近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接触过大量不接受下一代是同性恋的父母。不过,经过双方的了解和磨合,绝大部分父母最终还是接受了孩子的选择,甚至不乏有和孩子的伴侣关系也处得很好的例子。”

  见谢臣蔚眼中露出了不太相信的神色,方瑞又补充道:“毕竟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即便是有着观念上的巨大不同,但是经过时间的洗礼,最终还是能够达成和解的。”

  谢臣蔚回家的途中脑海中一直回忆着方瑞医生的话,在经过榕港最大的一家书店时,谢臣蔚让司机停了车。

  谢臣蔚之前没少光顾这家书店,每次来都直奔高考教辅资料。今天他在艺术美学和高考教辅资料的书架前,驻足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向了后面两排的书架。

  两个小时后,谢臣蔚终于在书海里找到了自己想要买的书。在翻到那本《纪伯伦诗集》时,他被其中的一首诗彻底地打动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在心理学方面找不到的书,竟然在诗集里面找到了。

  谢臣蔚在给这本书买单之后,就让司机开车把自己送到了母亲的住处。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按了几遍门铃,都没有人开门。

  谢臣蔚看着手机里母亲的电话号码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拨打了现在正负责照顾母亲起居的蕙姨的电话。

  蕙姨电话接得挺快,不过在谢臣蔚询问她们为什么不在家时,蕙姨的态度好像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她好像最终征求到了母亲的同意,回答道:“夫人最近病了,现在在医院。她怕你担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谢臣蔚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什么病”

  蕙姨回答道:“胃溃疡。夫人说她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工作忙,就不用来了。”

  谢臣蔚赶到医院的时候,朱颖正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了。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憔悴,皮肤蜡黄,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看就是生了病的模样。

  谢臣蔚刚才在来医院的路上,还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怀疑,他怀疑母亲是不是在装病,就像他之前赶走初夏那样使用的手段那样……但是现在看见母亲病容的这一刻,谢臣蔚难以控制地产生了内疚之情。

  蕙姨为朱颖准备了一个暖手袋暖手,她小声的和谢臣蔚诉说着有关朱颖的病情。“好几天前我就已经发现夫人在吐血了,我当时就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她却死活都不让我打。”

  “为什么?”谢臣蔚不解地问道。

  蕙姨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更小的声音和谢臣蔚解释道:“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是因为她当初就是骗初夏她得了癌症,后来初夏才离开你的。所以她很有可能觉得现在得病是因为报应。”

  “呃……”谢臣蔚很难形容此时听到这些话时的具体感受。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假如有一天,在母亲和初夏之间爆发了一场关于争夺他的战争,任何一方赢了他都不可能高兴起来。

  谢臣蔚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到,自己就是这么一个遇事不决优柔寡断的人,即使说了最狠的话,但是在母亲真地需要自己的那一刻,他作为独子也不可能不出现。

  谢臣蔚又想,也许初夏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实质,所以才会最终离开自己。也许这才是初夏在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之后,依然还是不想理自己的原因吧。

  在谢臣蔚胡思乱想之时,朱颖好像是在梦境之中感受到了什么,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站在病房里的谢臣蔚时,朱颖像是不相信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在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时,朱颖开始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露出了非常欣慰的笑容。

  这时,蕙姨从谢臣蔚带来的果篮里挑了一些出来,说去洗洗水果,很自然地离开了病房。

  好半天,朱颖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问道:“臣蔚,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谢臣蔚答非所问道:“医生说你下次胃再出血,就必须得动手术了,保守治疗都没有用了。”

  朱颖:“其实也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了。”

  谢臣蔚看着满脸病容的母亲,说道:“你又不年轻了,到底想什么呢?以前不是还很注重养生嘛,现在怎么都不按时按点吃饭了?”

  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感受到儿子的关心,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儿子说话而过于兴奋有太多话要说,朱颖没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臣蔚担心她咳得太厉害,又咳出血来,就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还用枕头帮她垫了一下后背,想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朱颖的咳嗽声逐渐小了,谢臣蔚起身准备离开时,朱颖忽然伸出右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朱颖的右手因为这几天打了过多的点滴,整个静脉都遍布针眼还有淤青,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谢臣蔚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好,解释道:“我是去给你倒杯水。”这时,朱颖看着他的神情才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谢臣蔚在找杯子的时候,一眼就发现在桌上的一角放着一个他非常熟悉的物品。那是一瓶造型非常好看的薰衣草精油,紫色的瓶身晶莹剔透,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谢臣蔚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初夏和他去法国旅游带回来的手信。

  谢臣蔚这时才明白,这就是为什么他刚才一进病房,就觉得这里的气味非常熟悉的原因。

  他用手托举着杯子,给自己的母亲喂了水。朱颖表现得十分配合,好像此时的她和谢臣蔚的关系忽然调换了,她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生病的小朋友。

  不知是不是母亲使用了初夏送他的礼物这件事带给他的勇气,谢臣蔚拿出了那本今天从书店里挑出来的《纪伯伦诗集》。

  朱颖接过书,看起来很高兴,但是她用很遗憾的语气说道:“太可惜了,我这里没有老花镜,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很喜欢诗的,可是我现在读不了。”

  朱颖拿着书看了又看,又说道:“我还没有读过纪伯伦的诗呢,要不,臣蔚,你读一下给我听听?我正好现在觉得无聊。”

  谢臣蔚犹豫了一下,但是他很快还是拿起了诗集。谢臣蔚站在豪华病房的落地窗前,白色纱帘被风吹拂时不时会遮住他的侧脸。初春夕阳的柔和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的线条看起来更加立体了。

  朱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谢臣蔚,看着他把诗集翻开,一字一句地开始朗读。谢臣蔚朗诵的这首诗名字叫《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个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

  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

  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

  ……

  谢臣蔚的声音低沉,算是比较有磁性的那种,但是他本人没有任何的朗诵技巧,再加上他个人感情表达极为内敛,所以把一首本来很有感情的诗读得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甚至可以说过于平淡了。

  然而他的这首诗还没有读完,朱颖已经忍不住捂住脸开始发出呜呜的哭声。这时蕙姨在外面可能是听到了哭声,就赶紧推门进来了。

  然而,病房里的母子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爆发激烈的言语冲突,只是朱颖哭得很伤心,甚至一度抬不起头来。本来在朗读诗的谢臣蔚似乎也读不下去了,他好像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母亲,而是选择了提前离开暂时逃避。

  谢臣蔚回到家里,依然要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初夏在这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留下的每一寸回忆,只是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谢臣蔚靠在沙发上,抱着初夏很喜欢的那个明黄色抱枕,又一次打开电视,看他看了无数遍的那部恐龙纪录片——《史前星球》。

  在又一次看到那只孤独的风神翼龙默默地展开蝠翼,将要开始洲际飞行的时候,谢臣蔚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谢臣蔚发现是母亲发来的。“臣蔚,这首诗写的太好了,我刚刚又让蕙姨帮我读了一遍。儿子,之前的事是妈妈做错了,我对不起你。”

  谢臣蔚看着这条信息一字一句的又读了两遍,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接着他很快收到了另一条更为让他振奋的信息。

  那是一个海滨城市一所中学的具体地址。

  作者有话说:

  原文中已经标注很清楚了,引用的诗句是美国诗人纪伯伦《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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