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总,是你吗?”

  谢臣蔚一看到这座海滨城市的名字, 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初夏自己挑的,因为这座城市距离榕港仅仅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正是上次谢臣蔚带初夏去过生日的地方。

  谢臣蔚一直以为初夏远在天涯海角, 却没想到他原来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他恨不得现在就启程去找初夏。

  谢臣蔚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和初夏再次重逢的场景,他想他要当面质问初夏, 为什么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自己?他们之间是否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否则他怎么感觉不到初夏的一点点留恋?

  他还想问初夏这些天来手机是不是不在他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因为粗心把手机弄丢了,否则为什么发给他的信息都像石沉大海一般,从来不回复?

  因为心里的问题实在太多, 又对见面有过多的期待,谢臣蔚几乎一夜无眠。然而第二天,谢臣蔚依然起了个大早, 并且毫无困意,他洗漱完毕之后选了一套初夏喜欢的休闲套装,然后就自己驱车出发了。

  车开得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就来到了这座海滨城市。谢臣蔚在导航的帮助下,穿越了整个城市, 终于找到了初夏复读学校的那一刻,谢臣蔚抑制不了心脏的过分跳动, 他的心情甚至比当年自己考上大学第一次去学校报到还要激动。

  这所中学是所寄宿制的学校, 管理很严格,学生们不能随意外出。谢臣蔚赶到学校的时候, 正是学生们中午放学去食堂吃饭的时间。

  谢臣蔚站在学校大路的林荫道旁, 听着校园广播正播放着诉说青春迷茫的流行歌曲, 他吹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潮湿海风,看着眼前走过的穿着蓝白校服,三五成群不时打闹着的中学生,谢臣蔚觉得自己就算没有穿西装,依然与这些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庞有些格格不入。

  之前那种送初夏去参加艺考的感觉又回来了,谢臣蔚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现在自己的身份就是这个学校某个学生的家长。

  为了不给初夏造成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所以谢臣蔚即使知道了他是在哪个班级,依然没有选择直接去找他,而是去高三的办公室找到了初夏现在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班主任袁老师是个长相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起来十分和蔼。可能是因为之前朱颖给学校的赞助费十分可观,袁老师对谢臣蔚表现得很热情。

  他先是询问谢臣蔚和初夏的关系,谢臣蔚下意识地回答自己是他的哥哥。但是看到袁老师眼中的疑惑,谢臣蔚意识到自己和初夏不仅年纪相差颇多,并且长得一点也不像,这个说法太不可信了。

  于是他很快解释道:“我是他的远房堂哥,但是感情很好。”

  袁老师点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话。他给谢臣蔚讲述了初夏这几个月来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他说初夏的学习成绩虽然算不上拔尖,尤其是数学成绩比较一般,但是他学习十分用功,也很愿意向老师和同学请教,所以几次模考进步还是很大的。

  谢臣蔚认真分析了下初夏的几次考试成绩,发现和之前相比确实有长足的进步,说明初夏这段时间确实没有放弃自己。

  初夏在自己看不见也管不着的地方,好像也能生活的很好,这件事让谢臣蔚既欣慰,但是在内心深处又很难真的开心起来。

  在谢臣蔚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一种危机感在慢慢生长着,那就是初夏离开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依赖自己。

  袁老师又接着说初夏在生活上也比一般的转学生适应能力强得多。因为他为人热情,又比同学年龄稍大一点,还被同寝室的同学推举为寝室长,并且所在的寝室还多次被评为星级文明寝室。

  听他说到这里,做过很多年学生的谢臣蔚已经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推测,真实情况多半是寝室的同学不愿意打扫卫生,毕竟高三嘛,谁的时间不宝贵呢?再加上初夏又是那种不爱和人计较的人,所以多半寝室打扫卫生的活都是他自己做的。

  谢臣蔚心里不免开始担心初夏在学校里受了欺负,再加上了解到这个学校虽然在该市算是还不错的中学,但是毕业生的重本升学率也不到30%之后,谢臣蔚就还是忍不住向班主任询问了有关转学的事宜。

  他的提问顿时让这个老班主任面露难色,袁老师说的话虽然还算委婉,但是表达反对的态度很坚决。

  袁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样频繁地转学不大好吧?再说初夏同学这学期到我们学校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换个地方不是又要重新开始?”

  他的话让谢臣蔚短暂地沉默了,但是在斟酌了一番之后,谢臣蔚承认他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总是一厢情愿的把自己认为是对初夏好的事,直接就做了,很少认真地考虑初夏本身的意愿。

  谢臣蔚忽然意识到,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那他和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过是罩着一个爱情的幌子,换了一个外形的「都是为你好」而已。

  于是,谢臣蔚叮嘱袁老师先不要告诉初夏自己来看他的事,然后找他要了初夏的课程表和他班级所在的具体位置。

  因为浪费了高三老师宝贵的中午休息时间,并想着以后可能还会进一步地麻烦他,谢臣蔚主动提出可以给学校的图书馆捐一批新的书。如果房子不够大的话,也可以考虑扩建图书馆。

  其实在学校的贵宾接待室里休息的时间里,谢臣蔚里脑海里又开始幻想着,今天他和初夏见面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虽然幻想和初夏的见面,是他这段时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是他还是得承认,班主任袁老师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谢臣蔚又开始不自觉地回忆起初夏走之前给他留下的那封信里的内容。

  “弃猫效应的意思是被丢弃过的猫,再次被捡回来之后会特别乖。”

  “地位不平等的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真的爱情的。”

  “我一直很很好奇,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到底能把生活过成什么样。”

  初夏刚离开的时候,谢臣蔚因为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情绪起伏实在太大,根本就没空去认真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句句都是他离开自己的借口,句句都是在往自己的心上扎刀子。

  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再看,初夏告诉他的这些话未尝不是他的真心话。再结合初夏曾经是自己养过的一只猫这件事,就更加好理解了。

  有关主人和宠物之间最浅显的一个道理,就是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地位是永远也不可能平等的。一个喜欢宠物的人他可以同时养很多宠物,但是作为宠物肯定是没有资格要求主人只养它一只宠物的。

  而且即使主人真的很爱自己的宠物,也许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但是没有主人会把宠物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地位,当然作为一只小猫小狗也不会有这样的要求。用毕生的精力在家乖乖地等待主人下班,陪伴主人让他们开心,这才是被圈养者的命运。

  然而初夏是一只非常特别的宠物,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它变成了人。虽然谢臣蔚从来没有听过初夏讲述这方面的事,但是可以想象,初夏在变成人的最初一段时间,它肯定经历了不少挫折和打击,当然在三观被重塑的过程中,它肯定也学习了很多关于怎样做人的道理。

  谢臣蔚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自己和初夏过往的每一次争执,在那些不快的龃龉中,发现只要他们之间一有分歧,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初夏主动让步。而初夏对自己的无限包容与依赖,谢臣蔚似乎越来越习惯,甚至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

  每当初夏表现出想要有一点点反抗苗头的时候,谢臣蔚都会表现出明显的生气,甚至会使用冷暴力。谢臣蔚虽然之前从不知道初夏是他的猫,但是很难说没有在心里把他当成自己的「宠物」,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品。

  所以谢臣蔚才总是很自私地想完全霸占初夏的好,多次产生想要把他藏起来不想让他人分享的想法。

  然而就像孩子总会长大慢慢离开父母一样,初夏既然变成了一个人,他就会有人的诉求,会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就算初夏曾经真的是自己的一只小猫咪,现在的他也不可能永远地做自己的宠物,就像谢臣蔚的母亲也不可能永远控制他一样。

  当谢臣蔚一寸寸地剖开自己的内心时,他才知道母亲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即便是自己如此讨厌母亲的专制,蛮横无理和自私,但是他却不能否认,他和母亲有这么多相像的地方。

  下午第七节 课是一节体育课,谢臣蔚所在的贵宾休息室窗户正好对着学校的篮球场。谢臣蔚站在窗前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初夏正在和班上的男同学们一起打篮球。

  初夏在一帮大男生里面个子不算太高,运球和投球的技术也算不上多出彩,然而谢臣蔚还是发现,人群中不管是谁,都很喜欢传球给初夏。

  这种激烈对抗型的运动并不是谢臣蔚喜欢的,因为总觉得有些过于野蛮。

  当他看到初夏在篮球场上不时被人碰肩、碰头,甚至是袭胸时,他很不开心。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初夏好像比之前身体更结实了一些,他在球场上运动奔跑的身影看起来非常有活力。

  谢臣蔚盯着球场上初夏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天空飘来几朵乌云,忽然开始下雨了,于是谢臣蔚又看到初夏和篮球场上的男生不得不离开,边走还边带着意犹未尽的情绪讨论着刚才的比赛。

  谢臣蔚看见初夏摸了一把额头的汗,他弯下了腰,用手撑着膝盖,看起来气喘吁吁的样子,这时旁边一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高大男生,可能是觉得初夏渴了,递给他一瓶自己喝了一半的饮料。

  谢臣蔚的心像是骤然收紧一般,他非常担心初夏会因为口渴喝了他的水,导致和那个男生间接接吻,即便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程度的接触,在中学生那帮小直男之间真的算不上什么。

  不过幸好,初夏看了看饮料,虽然看起来好像很渴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冲着男生摆摆手拒绝了。

  然而谢臣蔚的心才刚放下一秒,就看见那个男生伸出过于长的胳膊,一把揽过初夏的肩膀,像是裹挟着他一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让谢臣蔚更为介意的是,不管在他看来这个男生的行为有多过分,初夏也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谢臣蔚目送着他们一直用这么亲密的姿势走到教学楼,直到走进一楼的小卖部两个人才分开了。再出来的时候,男生和初夏一人手里拿着一个从小卖部买的马卡龙色的冰淇淋。

  看到这里,谢臣蔚终究还是没能做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很快就不知不觉地下了楼,也鬼使神差般地跟着来到了教学楼。

  因为教学楼里其他班级还在上课,所以十分安静,谢臣蔚很快就找到了初夏所在的班级,因为他在一群中学生里实在太显眼了,所以他不敢走得太近。

  不过即使远远地只看见初夏圆圆的后脑勺,他也能想象出初夏是怎么吃冰淇淋的样子,他会用粉红色的舌尖轻轻地舔食冰淇淋快要融化的奶油,有时还会无意识地舔一下被流淌的奶油弄脏的指尖……

  因为谢臣蔚过去看过太多次这样魅惑的场景了,并偶尔会出现在他那些不可描述的梦境中。然而这一次坐在初夏身边看他吃冰淇淋的人,并不是自己,这一点同样也让谢臣蔚耿耿于怀。

  初夏和那个男生并排坐着,从谢臣蔚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头几乎凑在一起,边吃冰淇淋边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谢臣蔚甚至能看到初夏因为一直在笑而抖动的双肩。

  谢臣蔚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忍不住越走越近,直到他的出现引起了此时在班上一个正在写作业的女生的注意。很快她就告诉了她的同桌,接着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往他的方向看,直到初夏身边的男生也受到了影响,转头看过来……

  那一刻谢臣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冒失,即便是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任性地对初夏发火,并且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对初夏生气。

  反应过来的谢臣蔚很快转身离开,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当他发现这里是一个男洗手间,就赶紧走进了其中一个隔间。

  他刚走进隔间,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且离他越来越近。很显然是有人在尾随着他,那一刻谢臣蔚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跟踪中学生的变态,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

  来人在他所在隔间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发现推门推不动之后,他好像是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谢臣蔚时隔好久好久,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谢总,是你吗?”

  再次听到初夏的声音,让谢臣蔚觉得恍如隔世,就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刚才班主任的叮嘱,也完全忘了自己几个小时前在学校贵宾休息室里制定的所有计划,他甚至也完全不想质问初夏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理自己……

  现在的谢臣蔚只想冲出去好好地拥抱他,向他诉说这几个月来对他缠绵又热烈的思念,想把他刚刚吃完冰淇淋的嘴唇再一次亲肿,他还想再一次品尝属于初夏的甜蜜滋味。

  然而,在谢臣蔚正要打开门闩的那一刻,上课铃声忽然响了,铃声持续了很久。

  当铃声终于停止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孩儿问道:“初夏,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初夏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我有点事。”

  男孩儿又说:“老班找你有事儿呢,你快回去吧!”

  初夏后来又问了些什么,谢臣蔚已经听不太清了,因为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男孩儿好像是硬把初夏给拖走了。

  谢臣蔚终于还是失去了和初夏见面的最好时机,那天晚上他离开学校之后,去到和初夏一起照过相还看过烟花表演的那片海边,一个人从下午三点一直坐到了完全天黑。

  他看着海天一线的浪漫景色,倾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海滩的声音,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初夏的想法。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谢臣蔚还是明白,初夏现在的状况足以证明他在没有他帮助的状况下,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事实证明,他需要初夏的程度远比初夏需要自己更多。

  谢臣蔚决定给初夏想要证明自己的时间和自由,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他决定至少在高考之前不再打扰初夏,不过他可以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对他好。

  从那天开始,初夏经常收到不明人士寄给他的各种好吃的,有时是海鲜大餐,有时是一些时鲜水果,而且每一次的分量都很多,足够一个寝室的同学吃上好久。

  因为住宿的学生压根不准使用手机,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收快递,所以这些好吃的,几乎都是班主任老袁帮初夏代收的。

  直到有一次初夏实在忍不住了,跑去办公室当面问了老袁,这些东西到底是谁寄给他的,老袁正在埋头吃一块很大很脆的哈密瓜,吃完之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是你妈妈寄的呀。”

  “妈妈?”初夏更加疑惑了,因为他确实和妈妈和哥哥通过电话,但是他也没敢向他们透露现在的地址啊。

  “就是之前帮你弄转学手续的妈妈呀,就是她——朱颖女士。”说完,老袁拿出一个快递箱,他指着上面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展示给初夏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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