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棠从医院回学校那天是星期三,很快就到了周五。这两天,俩人没有联系。

  顾彦棠因为没有研究好语音变声器怎么可以不延迟,还能让声音保持比较自然,所以他也没敢用瑞先生的身份去骚扰温殊。

  周五这天,温殊上完洗手间出来,照了下镜子,发现这两天为了一个破坏环境法的污染案熬了两天夜,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温殊又细看了一下,到底是二十七岁的人了啊,这个月二十号就是他的生日。以前再怎么熬夜都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现在就只能庆幸还没有皱纹。

  温殊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嘴唇,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顾彦棠的偷袭,眼神恍惚,脸上竟有一丝红晕。

  嘴唇被碰触的那一霎那,他就醒了。他本来就是个睡觉很轻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一瞬间皱眉的反应。

  当时的脑海中有上亿个神经元在拼命计算权衡,也算不出应该给个什么反应比较恰当。

  他最后只好选择当个把头躲在沙子里的鸵鸟。他承认自己对于顾彦棠是有点喜欢,喜欢他什么呢?

  外貌协会吗?有一点。温殊的前任那也是他们系里出了名好看的男生。

  但这只是前提,更多的吸引力是他觉得顾彦棠身上那有种欲罢不能的神秘感。

  可能一个人的性格是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的,顾彦棠满嘴的甜言蜜语,好像很世故很会说话,但一句真心话也不会透露。

  可是骨子里却又透露着一种只有少年人身上才有的纯情。

  特别是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种眼神骗不了人,温殊是特别相信感觉的人。

  可是,他拿不准顾彦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温殊当然也不可能让自己陷得太深。

  但是这一个吻,让温殊确信自己至少不用担心,顾彦棠对自己那种掏心掏肺的好是因为感恩。自己也不用承受要把直的掰弯那种巨大的风险和压力。

  下班后回家,几乎毫无意外地,温殊到家,已经看见顾彦棠在他家门口等候着他了。

  俩人见面都不意外,温殊开了门,问他手上拿着什么。

  顾彦棠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找了个洗菜盆,把袋子里的干笋拿出来用水泡着。

  “这个笋是何浩林家里寄来的,听说特别好吃,泡一晚上,明天吃。”

  “何浩林,是上次送你看医生的那个室友吧?”

  “对呀,我们宿舍我们关系最好。”

  “你说,为什么他家是本市的,还要寄给他?回家拿不就行了吗?”温殊抬头看着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男生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看他的反应。

  顾彦棠听罢,头微微一偏,看了他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他家确实是市内的,但这个是他老家寄来的,他爷爷奶奶寄的。”

  “哦,那你帮我谢谢他爷爷奶奶。”温殊想,说谎就是这样,说了一个谎,你就要撒无数的谎来圆。而且你还一定要保证每一个都记住。

  但是即使知道他骗了自己,温殊也并没有像个多疑的女生一样,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大概就是想找个借口来接近自己罢了,温殊想。怕被拒绝,想利用同情给自己加分。

  今天顾彦棠做了板栗烧鸡,温殊最爱的菜。黄橙橙的板栗又粉又糯,三黄鸡肉也又嫩又入味,因为有了板栗的加持,完全没有油腻感。这味道,简直比给温殊做了二十年饭的温胜利做得还好吃。

  温殊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这个,顾彦棠说他说过,但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

  温殊破例吃了三大碗饭,超越了这些年来饭量的极限。

  吃完之后,温殊有点过意不去,做了个样子要去洗碗,顾彦棠想起上次温殊洗完碗之后,厨房的惨状,笑笑:“我来,你去看会儿电视吧。”

  在厨房叮呤咣啷的背景音中,温殊看了一会科教频道的动物世界。

  在顾彦棠洗完碗,擦干手,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非洲草原上两只狮子正在做着少儿不宜的事情。再看温殊,四目相对下,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顾彦棠看起来带着几分羞涩地摸了摸鼻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温殊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他:“以后来早了直接进来吧,免得在外面等着。谁叫你又不爱打电话呢?”

  顾彦棠反问:“你就不怕我这种有前科的人把你的家给搬空?”但是身体却是很诚实的,直接就接过了钥匙放衣服口袋里了,后来想想还是放在钥匙链上串一起比较好。

  温殊说道:“我这里有什么好搬的,再说检察官的家你也敢搬?你到底是有几个胆子?”

  顾彦棠笑着串好了钥匙,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温殊打开一看,是一叠钱。他猜肯定是上次医院的做手术治病的钱,没说什么,收下了。不收他的钱,这小孩儿肯定又唧唧歪歪没个完了。

  温殊今晚吃得有点撑,于是俩人就一起去小区附近的一座公园散散步。

  温殊走在前面,顾彦棠走在后面,并没有紧贴在一起,两人之间总保持着一段距离,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的距离,不会很近,但也不会更远了。

  小区的楼下有一些老大妈和老大爷在跳广场舞,很热闹,但是出了小区门口,T城这样的小城市九点以后的大马路上人已经不多了。

  在经过某大学的宿舍楼附近时,路上的年轻人明显得多了起来。温殊听到了闪光灯的声音,忽然意识到是对面宿舍楼的女生在拍他和顾彦棠。

  温殊,心想,厉害啊,这就已经看得出不对劲儿了吗?

  因为这个有点分神,没注意到擦身而过的飞驰而来的车辆,有个宽阔的肩膀靠了过来,迅速把他往马路边上拉。力气之大,大到几乎让温殊的半个身体被拉入他的怀里。

  顾彦棠嘴里嘟囔道:“你都多大的人啦,怎么连个路都不会走?”

  其实四月的T城,晚上还是有点冷的,温殊竟然有点贪恋他怀抱里的温度,嘴里轻声回答道:“二十七。”

  顾彦棠低头看大半身体还在自己怀里的温殊,眼睛的眸子又黑又亮,整个人也没有看他,和他说着话,眼睛却怔怔的看着路灯下面那地上的影子。

  顾彦棠觉得此时的温殊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是不是因为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人软软的,平常身上的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没有了。

  再细看一眼,觉得那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温柔,顾彦棠顿时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暖暖的东西熨贴了一样,看得有点失神了。

  好半天,他才惊觉温殊真是在看地上的影子。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两颗高大的树,一霎那间孩子气的心理作祟,让他调整了身体的姿势和角度,然后两个人的影子好像在拥抱彼此。

  从对面女生寝室不时传来尖叫和吹口哨的声音,有女生在叫道:“小攻好浪漫啊!”

  喧哗声一响起,两个人的距离顿时赶紧拉远了。

  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温殊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让顾彦棠惊奇的是他发现温殊的脸颊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白,就还挺明显的。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走到了公园。此时公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在公园里转了半天,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在遇到一对想要找个僻静角落亲热的小情侣三次之后,估计人家已经被他们烦死后,顾彦棠提议,回家吧。温殊说好。

  然后就又压着马路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被冷风一吹,温殊打了个喷嚏。顾彦棠要脱外套给他穿,温殊阻止道:“不用,我又不是小姑娘。”

  顾彦棠不由分说地就把温殊的右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道:“是小姑娘我还不管呢。”

  温殊观察过顾彦棠的的手,他的手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很阳刚也很好看。如今这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从指尖传来的是一种黏腻的带有丝丝电流的奇异触感。

  四周很安静,温殊分明听到了自己砰砰砰砰的心跳声。

  一瞬间,温殊挣扎,环顾四周,他很怕遇到熟识的人,更怕遇到同事。但是顾彦棠的手就和黏在他手上一样,说不放就不放。

  温殊到底还是挣脱开了,就着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话题继续试探着:“你在大学里没有女朋友吗?现在大学里谈恋爱不是特正常吗?”

  顾彦棠回答道:“是正常啊,我们寝室四个除了我个个都有女朋友。”

  “那你为什么没有啊?长得太丑没有妹子看上你?还是觉得你太穷了怕被你拖累啊?”温殊说这话的时候离顾彦棠的脸很近,他承认自己对着这张脸还说他长得丑是挺违心的。

  顾彦棠愣了片刻,回答道:“没有就是没有,哪有那么多原因?”

  “真没有妹子喜欢你吗?”温殊装作不经意间问道,迅速地瞟了一眼他。

  顾彦棠看着温殊欲盖弥彰的眼神,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回答,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恋爱?你条件这么好,不是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温殊:“不是我先问你的吗?”

  顾彦棠只好说道:“好吧。我们学校还真是有不少女生喜欢我,有的还相当漂亮。你说——现在的女生怎么都这么主动啊?”

  路灯虽然昏暗,但是顾彦棠还是看到温殊脸上的神色转换十分精彩,特别想拿照相机照下来。他的脸明明是在笑着,却崩得比哭还难看。

  顾彦棠忍住笑意,又继续试探道:“我成绩好,长得又帅,喜欢我的人多确实没啥好奇怪的。可是,最近有几个男的也好像对我有意思,你说奇怪不奇怪?”

  “成绩好,长得又帅”这种臭屁的话,真是不管什么人讲出来都让人想打人。本来温殊还在心里吐着槽,但是紧接着却被后面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男的?”温殊的脸色瞬间煞白,心想你说的这几个男的里面是不是也包括我?

  温殊把心一横,索性问道:“那你觉得如果有男的喜欢你,会觉得恶心吗?”

  顾彦棠笑了一下,盯着温殊的脸至少看了十秒钟,然后简直像撒旦附身般凑在温殊的口边说道:“那要看谁啦,如果是你的话——”

  温殊拿不准他说的这话,里面有几分。温殊紧张地打断他道:“别开玩笑!”

  顾彦棠见他真的认真了起来,便收住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温殊见他脸上笑容渐敛,却没了下文。这种人果然只知道拼命撩人,却是那种撩完就走的主。

  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要问个所以然来,可是经历过一次恋爱伤痛的自己却再没有了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勇气。

  他也很怕小孩那天的吻只是一时冲动啊,温殊想,他毕竟还小,万一人家对自己的性向还是在犹豫呢。

  如果他是个双,还是和女人在一起比较好,能结婚,还能有后代,人生怎么说都还是要顺利点。

  短短的几秒钟,温殊的脑子里却和上演了一部美国大片似的,各种想法针锋相对。

  到底还是把那句话到嘴边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给压了下来。

  还是放在心里吧。有些话说出去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没了退路。

  温殊这天晚上主动打开软件找了瑞先生。

  温和的弦:“你那天晚上不是问了我是不是喜欢那个小朋友吗?”

  瑞先生:“嗯嗯,是的,你喜欢吗?”顾彦棠在心里斟酌了下要怎么问能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平静。

  温和的弦:“喜欢的。”

  喜欢的?喜欢的?喜欢的?!!!顾彦棠的脑海里简直自动环绕立体声播放这句话一百遍!原来他真的喜欢我,我暗恋的人他竟然喜欢我哎!

  要不是室友们全部已经睡着了,他此时真想跑到阳台上去大喊几声!

  紧接着,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温和的弦:“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说实话,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瑞先生立刻回复道:“为什么,他都亲你了不是吗?直男怎么可能亲你?”

  “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我一靠近,他就后退?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唉,太久没有恋爱了,果然已经不会恋爱了。会不会是二十七岁可能对他来说已经太老了。”

  “同性恋加忘年恋,不论是谁都会被吓到吧?”

  望着屏幕上出现的这么一大段话,顾彦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自己难以自控的心跳声。

  他平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望着宿舍天花板上的那个斑点发呆。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嘴角带着点甜蜜的笑意,但是看起来却像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