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把顾彦棠从手术室推出来,进了一个三人间的普通病房。

  因为麻药药效还没过的原因,所以顾彦棠一直还是昏睡的状态。

  温殊看着年轻男孩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长长的睫毛遮盖在紧闭的双眸上,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有着干净的睡颜。

  温殊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掏出纸巾,撩开他的刘海,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

  男孩儿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嘴巴微张,呢喃了句他听不懂的梦话。

  温殊盯着他又高又直的鼻子,看得有些失了神。心里吐槽道,就你这个长相,怎么也看不出你是个大骗子啊。

  温殊想,等你好了,非得好好整整你才行。

  三人病房里靠窗的床位还住了另一个病人。有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年夫妻,老奶奶生了病,老爷爷租了一个床位,在旁边照料着。

  老奶奶坐着不舒服了,老爷爷就拿个靠枕帮她垫着背。老奶奶口渴了,老爷爷就拿个勺子喂她喝水。

  老爷爷也很老了,拿着勺子的手颤颤巍巍的,几次都把水弄到床上,老奶奶见状有点恼,嘟囔了两句,老爷爷也不辩解,只是嘿嘿的傻笑。

  除此之外,几乎不说话,但是两人之间仿佛看一眼,一个表情,对方想要干吗,一切都了然于心。

  温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暖又让人唏嘘的画面。原来两个人相守到老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谈不上多浪漫,但是温殊的心却觉得被触动了。原来到老了,一切的名啊,利啊,甚至连儿女都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是流动的,会走的,只有两把老骨头彼此陪伴的温暖才是最真实的。

  然而这样的温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比如温胜利不会有,温殊也注定不会有。

  快十二点的时候,温殊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本想也去租个加护的床位的,但是看到值班的护士也在那里打瞌睡,把人叫醒也不忍心,就找了个凳子,把头靠在顾彦棠的床上,准备凑合一宿。

  凌晨三点的时候,顾彦棠终于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靠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呢。

  看着那和平常一样精致,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柔和的脸,顾彦棠深深地觉得老天爷对他实在不薄。要是能每天看到这张脸,别说生病了,就算让他去死他都愿意。

  平常的时候因为温殊对他很严厉,顾彦棠根本不敢这么嚣张地看他这么久。

  既然今天这么天赐良机,就让他好好地看个够吧。

  顾彦棠把脸凑过去,他与他的距离,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那是一张即使这么近距离观看,也找不到一点瑕疵的脸,真是过分到连一颗痣都没有。那牛奶一样瓷白的肌肤,正好和顾彦棠那风里来日里去的麦色肌肤,形成一种鲜明对比。

  现在的温殊,眼角眉梢都没有了平日的清冷,平添了一丝温柔,或者说是一丝脆弱。

  至少在顾彦棠的眼中,他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了。

  顾彦棠想起其实温殊笑起来很好看,有小酒窝,还十分的甜。

  只是遗憾的是,顾彦棠真的很少能有机会看到他笑。

  顾彦棠看见温殊胳膊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有晚上感觉有点冷了。他很想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或是把他卷入自己怀中,但是又怕动静太大,把他给吵醒了。

  毕竟才凌晨三点,顾彦棠舍不得。

  顾彦棠看着那毫无防备又近在咫尺的睡颜,又瞟了一眼对面那对老年夫妻,他们早已经睡熟了。

  温殊的嘴唇是那种不厚也不薄的类型,不点而红,散发出一种自然的樱桃样的光彩。顾彦棠盯着看了很久,书上说这样的唇形很软很适合接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样呢?

  意识到自己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顾彦棠的心开始砰砰砰砰的狂跳起来。

  然而这魔怔的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按捺不住了,顾彦棠想,也许错过了这一次,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温殊的嘴唇,轻轻碰触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分开。

  才不过短短的一两秒钟,在顾彦棠心里的时间却有一两个小时那么长,因为他整颗心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吻他的瞬间,顾彦棠就感觉到温殊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于是怀着忐忑的做好被他暴打的心情等待着……

  但是等待了半天,结果温殊并没有醒。

  顾彦棠回味着这个吻,闭上了眼睛。果然是和预想中一样的柔软啊,难道他涂了唇膏吗?为什么他觉得有一股樱桃的味道呢。

  急性阑尾炎手术完了之后,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时间。

  温殊找单位请了两天的假,顾彦棠高兴坏了,只要能和温殊在一起,让他干什么都高兴。

  哪怕他有三四天时间不能喝水不能吃饭,即使自己又饿又渴,看着温殊吃饭他也不觉得自己受到虐待,还监督他要吃好吃饱,千万不能亏待了自己。

  温殊则充分展示了自己腹黑的那一面,在顾彦棠的全程注视下,硬是把一盒白粥配榨菜,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谁叫这孩子简直一对眼珠子好像要粘到了他身上,任他脾气再好,都被看得快要发毛了。再加上温殊这两天过得着实不轻松,甚至可以说简直比上班还要累。

  顾彦棠这几天没法吃饭,也没法洗澡,可是不洗澡衣服却要洗。

  温殊挽着袖子,用盆端着顾彦棠的衣服来到盥洗室,环顾四周,基本做这工作的不是护工就是病人家属。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女的!

  温殊心里有点气,可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怪自己,自己当年那是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给他寄东西啊!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做了好事,现在却好像有一种越来越欠着这臭小孩的感觉。

  想到如此,温殊把他的衣服在水里狠狠地蹂|躏了两把。

  十九岁的年轻人,到底是身体素质好,四天过后,医生就通知可以出院了。

  温殊去收费处结清了所有的费用,顾彦棠已经收拾好东西等他了。

  顾彦棠要看医院的收费清单,说是要把钱还给他。

  温殊摇摇头,拒绝道:“反正是医保卡的钱,我平时也用不着。”

  “不行”,顾彦棠固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看这孩子倔强得像头牛似的,温殊又一次确认道:“真要还钱?”

  “嗯”。

  “那先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见小孩儿还是在那将信将疑地站着不动,温殊对他微微一笑:“你还担心我骗你啊?”

  顾彦棠没办法了,果然对他的笑容根本就抵抗不了啊。

  开车的时候,温殊从车里的镜子看了一眼后面的顾彦棠,和他不紧不慢地聊着天:“听说你做了挺多份兼职?”

  “嗯。”

  “每个月能挣多少?”

  “没具体算过。”

  “做那么多兼职,又有那么多课要上,不累?”

  “不累。”

  温殊语重心长道:“我觉得吧,你这病虽然是个急性病,但是十有八|九是累出来的。人的身体可比机器更灵敏呢,哪一点地方出了问题,再多的钱都补不回来。”

  顾彦棠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味道了,温殊这是在关心着他。

  “……”他心里起了涟漪,嘴唇无意识地张了张,想说句话来回应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温殊继续说道:“你不能仗着自己年轻,为了赚钱就不要命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后悔呢。再说啦,大学再开放也毕竟是学校来的,好好念书是第一位的。”

  对于这一点,顾彦棠不同意了,反驳道:“我可是拿了一等奖学金的人啊。”

  温殊点了头:“这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聪明,可是把那些做兼职的时间拿来看看书不好吗?”

  “好。”

  “不想看书,也可以去锻炼锻炼身体啊,打球游泳都行啊。”

  “嗯。”

  温殊算是听出来了,顾彦棠根本就是在敷衍他,心里有点恼。于是温殊有点发狠地问道:“你到底做了几份兼职?”

  在吧啦吧啦细数完自己的打工经历之后,顾彦棠也惊觉自己竟然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做了那么多的事。

  在知晓了他与众不同的学生生活之后,温殊实在觉得难以接受。

  他把车靠边停在路边,口气生硬道:“给我全都辞退了,听到没?你还要不要命了?”语气是命令似的,一点也不温柔,但是顾彦棠知道他是真关心自己。

  然而温殊第一次在顾彦棠脸上看到了为难的神色。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做不到。”

  温殊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有点太严厉了,自己毕竟不是他的父母,甚至不算亲戚,至多算个忘年交,于是补充道:“你钱不够我可以借你钱啊,就和贷款一样,你以后毕业了,可以还我。你要过意不去的话,可以还我利息。”

  顾彦棠摇头道:“你不明白。”

  温殊承认自己在听顾彦棠说这话的时候,看到了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那恰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少年人就应该有少年人的样子。

  温殊:“那你能少做两份兼职吗?钱有那么重要吗?”

  顾彦棠摇摇头,然后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拿了下来,默默朝最近的公车站走去。

  “哎,你干吗?我送你回去,你伤都还没好呢。”温殊其实也有点生气了,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但是一想到他才刚手术,万一运动过量,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顾彦棠停下来,说了句:“除非你把医院缴费单给我。”

  温殊听罢一愣,反应过来迅速从兜里掏出那张缴费单,扔到他的脸上:“给你,3124块钱,少一分我跟你急!”

  顾彦棠捡起那张纸,又重新上了车。

  温殊再把顾彦棠送回学校的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学校,顾彦棠没有下车,而是开口问道:“温殊,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温殊心想,你才知道啊,我被你气到想打你一顿。嘴上却没出声。

  顾彦棠自己又开口道:“温殊,我想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你说钱那么重要吗?至少在我的人生经历来看,我觉得钱确实很重要。肚子饿的时候,钱可以买到食物,生病的时候,有钱才能看病。甚至没有钱,根本上不了大学。我也想有一天我能觉得钱不重要,因为在我看来,只有有钱的人才有资格讲钱不重要。”

  说完,顾彦棠提着一点不多的行李默默离开了。

  温殊一个人坐在车上,回想了好久他刚才听到的话。

  温殊对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出于好心。但是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一下,确实有点不是当事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温殊有点明白了,他伤了小朋友的自尊心了。

  自己不能因为他平时总是一副赶都赶不走的养熟了小狗的样子,总是想方设法地粘着自己,就真的以为他是一条狗。

  尽管他比自己小那么多,可是人家也是有尊严的。

  以爱之名带来的伤害才是最严重的,温殊觉得温胜利伤害了自己,正是这个原因。而现在,自己却也正以这样的名义伤害着别人。

  这样说来,他差顾彦棠一句对不起。

  今天晚上,瑞先生的晚间聊天如约而至。当熟悉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温殊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和瑞先生聊天了。

  瑞先生一上来就先到了歉:“对不起啊,我这几天工作太忙了,加班经常到两点。”

  温和的弦:“没事儿,反正我这几天也没有空。”

  瑞先生:“那你在忙什么?”

  温和的弦:“一个小朋友生病了。”

  瑞先生:“你有孩子啊?”

  温和的弦:“不是,一个快十九岁的小朋友。”

  瑞先生:“那还小朋友,人家国外十八岁都可以结婚了。”

  温殊想了想,决定向瑞先生咨询意见:“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因为他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了我。但是我又不能确定他是直的,还是弯的?”

  !!!顾彦棠在学校宿舍里按捺不住心脏的狂跳,他的心里在拼命尖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去冲了个冷水脸,稍微冷静了下来,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打字回复道:“这也太扯了,都已经亲你了,怎么可能还是直的?”

  温和的弦:“他这个年纪,还没有什么定性呢,万一人家喜欢的是女孩子,害了他多不好。这条路不好走,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彦棠这回不管不顾了,一定得问出个答案,他直接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正在他度分如年地等待判决时,温殊忽然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顾彦棠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语音通话键还在亮着,顾彦棠打开电脑,在线查询怎么使用变声器。

  还没来得及查好,温和的弦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本来想听下你声音的,你怎么不接语音啊?”

  瑞先生:“我这两天加班上火了,失声了。”

  温和的弦:“这么不巧啊,瑞先生,今天挺晚的了,晚安吧。”

  顾彦棠:!??,晚安,晚什么安?你是不是忘记了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啊,你要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顾彦棠当天晚上很难得的辗转反侧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

  如果甜的话,就来个收藏和评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