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罗今日喝得有些醉了,懒懒倚在马车小床上的几上,被马车有规律地托着直犯困,而她只当楚行南与皇兄产生了口角,心中有几分不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马车走过朱雀街的拐角,师浔光已经带着冯执素等在了王府门口,只是等阮烟罗下车时,她忽然发现人群当中多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眉眼深邃明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窄袖束腰便服,鬓边各束了一支小辫往上扎入银冠,分明是有些男儿气的装扮,可因为她姣艳的面庞和随性纵扬的气质,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她而去。

  阮烟罗没见过她,但从侧妃忌惮的站位和从前的话语中,阮烟罗猜测出,那就是让侧妃头疼的东括美姬娜珠尔。

  这也是阮烟罗头一次见东括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东括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因而就连女子生得也比大楚的女子高大些,娜珠尔身姿高挑、气质独特,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寻到她。

  “王爷回来了。”娜珠尔先侧妃一步开口,上去从副官何遂手里接过了披风,她的嗓音较一般的大楚女子平哑些,却带着独特的风味。

  楚行南看到娜珠尔回来,显然有些意外,长眉一挑,然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积了一路的郁气稍散些,打趣儿道:“哟,终于舍得回来了?”

  “王爷这话说得,好似我一天到晚不着家似的。”

  也只有娜珠尔敢在楚行南面前自称“我”。

  “难道不是吗?”楚行南无比熟稔地接口,“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在郊外的马场陪着寻风,连本王归京,都磨磨蹭蹭到今日才回来。”

  寻风便是楚行南专门为娜珠尔饲养在城郊马场上的那匹枣红色宝驹。

  “府里太闷了。”娜珠尔笑说着,“王爷可知最近雷震子瞧上了另一匹乌云踏雪,名芸豆。寻风整日悒悒不乐,这才耽误了归京的日程呢。”

  听到这里,阮烟罗想,她终于知道城府深不可测的侧妃究竟为什么会这般忌惮娜珠尔了。

  太熟了。阮烟罗想着,他们太熟太熟了,仿佛是已经认识了许久的故人,只要他们一碰到,便会有许多专属于他们的回忆、专属于他们的共同话题,旁人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

  如果是外貌、技艺上的参差,犹可弥补,可要是像这样精神上的精神上的共鸣,出身世家、自幼囿于宅府庭院间的大楚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这精神上的鸿沟。

  楚行南听完大笑起来,雷震子是马场中最英俊神武的赛马,往常楚行南若是得了空陪娜珠尔去马场骑马,那雷震子便是他的专属坐骑,雷震子与寻风素来形影不离,可没想到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匹小母马,居然把这马场最英武的公马就这样给“哒哒”勾引走了。

  寻风负气,娜珠尔便在马场陪着它。

  在场的人对娜珠尔口中的名字都陌生的很,但见楚行南笑得开怀,他们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就算阮烟罗不知这些,就凭娜珠尔那三言两语,她便听出了娜珠尔这是在点她呢。

  雷震子喻指王爷,寻风喻指娜珠尔,那娜珠尔口中的“芸豆”,指的怕就是阮烟罗了。

  颇有几分女主人不在,便得空勾引男主人的指责意味......

  阮烟罗想到这里,颇有几分纳闷地望了眼楚行南的身影,楚行南是极敏锐聪慧的,平素他虽不懂内宅的勾心斗角,可总也能跟着推测出几分。

  然而这一次,他似乎根本没有细想其中意味,顺着娜珠尔的话就接了下去,好似真是无话不说的密友攀谈,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直觉告诉阮烟罗这不对,他对娜珠尔的情感太特殊了,至少阮烟罗没在他对周晚瞳、冯执素抑或是师浔光的身上看到过。

  “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府上热闹?”娜珠尔大喇喇地开口,好似没什么心眼,“周氏被关了黑,府上还多了两位良妾。”

  “关了黑”是东括俗语,翻译过来大约便是贬为庶人、幽禁、流放之类的意思。

  师浔光听到这里,终于得空有机会插了进来,“一位良妾是冯娘子,另外一位是王爷从北邙带回来的阮娘子,原是婢妾,王爷怜爱才破格给阮娘子擢升两阶呢!”

  师浔光说着,特地将“怜爱”与“擢升两阶”咬重了些。

  阮烟罗不着痕迹地睇了眼师浔光,看来她这是要将她立在这儿做靶子。

  娜珠尔听了果然将目光落在了阮烟罗身上,笑意里没什么温度,“还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疼爱一个小女娘。这阮娘子想来必然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娜珠尔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眼下这话若换做大楚女子,必然也只是在心里过一遍,然而娜珠尔这般大摇大摆地说出来,反而让人难以对她发难,楚行南接着开口了,“本王瞧你阴阳怪气得紧,可是在暗讽本王这回进宫没带着你?”

  楚行南此话一出,其余人都默了,唯有娜珠尔点头,“是啊,往常王爷若有什么是进宫,带着的总是我,可这次却换了人,王爷,您可不能喜新厌旧啊。”

  喜新厌旧。这话谁说出来都害怕会惹楚行南不快,独有娜珠尔,由她说出来,楚行南只会无奈地笑笑。

  “瞧你把本王说成什么人了?”楚行南说着,伸手自然地牵过阮烟罗的手,将她带到了娜珠尔面前,“见见罗罗吧。”

  阮烟罗猝不及防地就被带进了娜珠尔的视线中,娜珠尔比她整整高了小半个头,这般睨过她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无谓的嘲讽。

  好似在嘲弄她的自不量力。

  她与王爷互为知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彼此的人,就算王爷征战在外,她与他分别了两年,可这次她一回来,王爷仍旧给予了她和府中其他女人不一样的待遇与青眼,光是这一点,眼前这个空有美貌却木讷寡淡的楚国女子便做不到。

  阮烟罗此刻心底确实有几分不愉,然而她一想到自己的目标不在于此,顷刻间也就释然了。

  娜珠尔无疑是个强劲的对手,可她只要心存善念,不与后宅其他女人一样整日勾心斗角,阮烟罗想,那她还是愿意和她和平相处的。

  阮烟罗回了侧厢后,发现少帝楚邺凉御赐的琵琶弦也被不明真相的内侍带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想到那琵琶弦上还带着剧毒,阮烟罗赶紧唤来流云,叫她陪着内侍将琵琶弦送去楚行南书房。

  真是个棘手的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收拾完自己头上的发钗,就见流云面色不善地回来了。

  “怎么了,谁惹了咱流云姑姑,说来我听听?”阮烟罗一边摘着自己的耳环一边道。

  “主子,您就别拿奴婢打趣儿了。”流云闷闷,在阮烟罗的示意下,刚在半月桌旁坐下她就一五一十地把刚才遇到的事情朝阮烟罗说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娜珠尔现在正陪侍在王爷的书房中,她手下的东括婢女阑若拦下了你,争执间还把你推到了地上?”

  “是啊,主子您不知道,那阑若人高马大,身形都快赶上王爷身边的内侍了,奴婢争不过她,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受伤没有,我看看?”阮烟罗蹙眉,起身检查,确定流云身上除了衣衫脏了些外,连擦伤也没有后才松了口气。

  “那琵琶弦是御赐之物,我也是怕内侍一人去送若是出了意外,届时我们漱玉阁恐怕也要吃罚,这才派了你一起去,倒不想让你平白惹了一身怨气回来。”阮烟罗说着,心思却显然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她喃喃着,思绪不禁回到娜珠尔身上。

  那侍婢阑若纵是再胆大也不敢在楚行南的书房外推人,若她敢这么做,恐怕也是得了娜珠尔的授意。

  娜珠尔......出于女人的直觉,阮烟罗可以肯定楚行南对她是不一样的,除去各种优待与纵容外,他对她明显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阮烟罗安抚好流云的情绪后,便提前把她打发下去休息了。

  等其他侍婢打好热水后,阮烟罗才拖着绷了许久、疲惫不堪的身子跨入浴桶当中。

  氤氲热气蒸腾间,浓重的倦意再度席卷而上。

  她转过身,双手托着胳膊仔细思考起娜珠尔此人。

  若说从前的妖姬美妾带给她的危机感是出自他们本人的话,那么娜珠尔带给她的危机感,则是来自于楚行南。

  他们二人实在太过合拍、太过合契,甚至阮烟罗也想过,像楚行南这样威震天下的大将军,需要的或许并不是师浔光这般知书达理、出身清贵的当家主母,而是像娜珠尔那样,能够陪他纵马天涯、马背驰骋的豪飒女子。

  总之,楚行南对她太过特别了,是明显的骄纵与信任,一如当初,在北邙他对她无缘无故的恨那样......

  想到这里,阮烟罗福至心灵,如果说楚行南一开始对她的恨是来源于上辈子的恩怨,那么对娜珠尔,会否也是......

  是了,既然楚行南重生了,那么上辈子除了遇到她,也一定遇到了娜珠尔!

  阮烟罗闭眼在识海当中呼唤过系统11,想让它整理出一份楚行南上辈子的际遇,装作话本子给她,然而这次系统11却俨然成了个奸商,竟然要了她整整十五个经验点。

  要知道,上次的人物小传它也才值五个经验点!

  阮烟罗见还价不成,咬了咬牙成交。

  毕竟娜珠尔和其他的女人还是不一样的,若她铁了心要针对阮烟罗,阮烟罗还真没把握楚行南的心会偏向谁。

  在这后院当中,真相、事实如何,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君的心在谁那儿,主君想让谁清白,谁就得是清白的。

  作者有话说:

  罗罗:思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