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84章 

  闫真从将军府折返,太子还未出来,小太监客气的招待他喝茶坐等,闫真不敢坐更不敢喝,谨慎的站在外头等待。

  片刻后,李琛出来了。

  他上前低声道:“殿下,将军府中不见人,宋大人已经自己回家了。”

  李琛轻轻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踏出乾先殿,身后太监宫女悉数跪地,高声唱送:“恭送皇上。”

  闫真眼中一闪,立刻跟着改了称呼,“皇上,咱们是回东宫还是去宋府?”

  李琛没什么反应,一路出宫上了马车,闫真觑着他脸色,直接吩咐驾车马夫:“去宋府。”

  马车调转而行,拉着世间站在权利最顶峰的人远离皇宫。

  宋府眨眼即到,李琛下了马车,守门小厮还未出门房,就被他一个带着肃杀气的眼神钉在当场,躲在里头不敢出去,更别提上前阻拦了。

  他一路偏走,不想引起轰动,刻意避开人,静悄悄到了宋春景卧室前头。

  此时虽热,却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若是赶上有风吹到脸上,还会感觉有些舒爽。

  宋春景为了透风,没有关窗。

  李琛四下看好无人,单手撑窗,纵身一跃进了房间,足尖落在地上轻轻一点底,跫音寂静,落地闻针的情景中,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宋春景仍旧躺在床上,安静的、放松的、毫无防备的阖着眼。

  眼睫长而卷曲,细密一排参差长在薄薄的眼皮上,温柔且无害。

  他屏气看了一会儿。

  宋春景呼吸清浅匀称,睡得很沉。

  “果然没有休息好,回来补觉来了。”李琛心想。

  他不欲将人吵醒,轻轻上前给他掖好了单薄被角,又将他垂在床旁,快要掉到地上的一缕头发捞起来,顺在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欲走,复又回头,再次认真仔细的打量一遍,发现再无不妥当,才原路返回,从窗口跳了出去。

  一来一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房小厮缩在房内眼巴巴看他两手空空走过来,不禁往后退了退。

  李琛拍了一下探视的小窗口,朝他勾了勾手指,“不必同人说我来过了。”

  小厮如临大敌看着他。

  “记清楚没有?”他问。

  他平时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可怕了,更不用说刻意释放自己的气势威胁别人了。

  小厮除了头以外其余身体像是被点了穴,僵在当场不敢动,除了脑袋还会点头。

  李琛收回手负在身后,他心中不舍,回望宋春景卧室方向片刻,才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

  闫真不大放心,跑到门房处对着那小厮和气又交代一遍:“若是宋太医问起,就说东宫闫真求见,皇上胳膊疼,请他去看看。”

  小厮眼看着人走又去而复返,即便闫真刻意和缓,照样被吓懵了。

  好在闫真也没有多话,说完就准备去追马车。

  “哦对了,”闫真再次转身,又交代道:“别说皇上来过了。”

  小厮两耳不闻窗外事,昭告天下的圣旨听了一些,完全没往心里去,十分佛性。

  没想到这么几天过去,太子就已经成了当朝皇帝!

  他盯着那皇帝存在感极强的华丽马车,疯狂点头。

  近晌午,宋春景终于睡醒了,小厮跑进去通报,十分为难的说:“东宫大管家闫真来了一趟,说是太子……皇上胳膊疼,请您过去瞧一瞧。”

  宋春景停下动作。

  小厮无法从平淡的面孔上分辨出情绪,只能从他没往日疏离的眉目间判断出,他听到了自己的话。

  但是并没有接到指示,于是小厮自己退了出去。

  午间吃了饭,宋春景略微活过来一点,但是仍旧感觉沉闷无比,外头的天似乎为了应和他,也跟着阴沉下来。

  京中已经许久不下雨了。

  宋春景望了一眼半明半暗的天色,继续回房间睡觉。

  再次醒来,就已是黄昏,大雨已经泼完,留下水洗过的天空和灿烂暖橘的斜阳。

  天色介于昏暗与黄灰之间,像胭脂抹在脸上被水洗过,却没洗干净,残留一点霞光,说不出来的自然。

  片刻后,小厮跑进来一趟,见他醒了才禀告:“大理寺卿递来拜帖,现等在门外,可要见吗?”

  宋春景一晃头,清醒了些,小厮继续说:“从下来就开始等着的了。”

  宋春景想了想,闭了闭眼,“见。”

  小厮跑去通告,他立刻起身洗漱整理妥当衣裳、头发。

  待到去前厅时候,何厚琮父子已经坐在堂间椅子上等候了。

  见他进来,二人立刻起身,何厚琮客气的朝他一拱手,“叨扰宋大人啦。”

  宋春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朝他微微一点头,“二位请坐。”

  仆人将茶水端来,依次摆上桌,无声退下。

  何厚琮端起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茶自然是好的,一年不足五斤的岁供,一半进了宋府的茶罐里。

  宋春景温和的摆了摆手,“何大人过谦,听闻即将登升刑部尚书,届时什么好东西见不着,何况区区茶叶而已。”

  何厚琮来过数次,已经将他脾气摸透了一半,因此并不理会他的谦虚。

  “嗳,”他叹了一声,笑着自动说:“此次来乃是为了犬子拜师一事,他虽然愚钝,好在肯学乖巧,宋大人能否考虑一下呀?”

  “太医院诸位贤能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拜到下官门下啊?”宋春景将受伤的手露出来,让他看到,“何况下官还有伤病在身,恐怕有心无力。”

  何厚琮知道这就算拒绝了,但是他仍旧想努力一把,“宋大人医术高明,我父子二人敬仰已久,手乃常用之物,受伤不便,正巧思行勤劳,可以帮着做些小事。”

  宋春景不语,似乎在考虑。

  何厚琮趁热打铁,“何况宋大人同皇上亲厚,下官也一心为着皇上效命,咱们算是‘自己人’呀。”

  宋春景端起茶盏来,用盖了轻轻拨了拨浮沫,喝了一口。

  何厚琮一推站在身后的思行。

  “……”思行来之前已经做足准备,但是宋春景这人行事常常出其不意,说他一句藐视皇权也不为过,因此他心中实在没底。

  他上前跪在地上,将一股脑的话都丢了个干净,一张嘴只吐出来两个字:“师父。”

  何厚琮在后头悄悄踢了他一脚。

  思行立刻挺直腰背,认真道:“我做饭、煲汤,打扫、洗衣,什么都做的。”

  宋春景瞥了一眼他二人亲昵动作,何厚琮笑呵呵的解释:“他来时准备了许多,临到关键时刻忘了怎么说,宋大人别介意。”

  宋春景朝他从容笑了笑。

  何厚琮正欲再说,宋春景搁下茶盏,朝着他道:“何大人,下官能否单独同贵公子说几句话?”

  何思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爹。

  何厚琮立刻起身往外走,“当然当然,您有问题尽管细细问,下官看着贵府花圃姹紫嫣红光彩夺目,正想欣赏片刻。”

  宋春景伸出一手,示意请自便。

  少倾,室内只剩下二人。

  思行跪在地上谨慎看着他,宋春景道:“起来说话。”

  思行犹豫一下,站起身来。

  宋春景问答:“为什么想学医?”

  思行想了想,谨慎的说:“学医即是行善,悬壶济世,救人危难,是积德的事。”

  宋春景轻轻笑了一声。

  思行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的笑了笑,听他道:“说实话即可。”

  思行犹豫片刻。

  后缓缓道:“我父四十七了。”

  他垂着头,脸上笑容殆尽,语气中是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和伤感,“他总觉得等不及我长大,自己就该死了。父母爱子为之远虑,他说当一位太医,比寻常官职要好许多。”

  “您医术高明,又……”他略一犹豫,坦言道:“又有皇上靠山,为人也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回宋春景点了点头,好像意料之中。

  思行抬头望着他,目光中充满希冀。

  “还有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去将军府,是去做什么?”宋春景问。

  思行眼神一飘,立刻慌了一瞬。

  宋春景发现,却没有立刻追问,只平淡道:“可以不说,”

  思行心想:若是不回答,是不是就不会收我为徒了?

  他难过的低下头。

  宋春景等着他说话。

  思行控制不住嘴角往下一撇,带着一点哭腔道:“那些日子,您刚刚下了大狱,将军带着沈欢求到我父面前,请求他救您出来或者利用职务之便多行照顾,但是我父已经站在皇上阵营中去,是不可能跟皇上对立面的将军府有过多牵扯的。”

  “因为我有着同沈欢的同门友谊,便由我带着赔礼去往将军府,直接找他说明情况……”

  宋春景一眨眼,脸色收紧了些,打断他叙述,开门见山问道:“逼迫他自己提出来不再学医是吗?是皇上叫你去的将军府,还是何大人叫你去的?”

  思行点了点头,只是哭。

  宋春景看他神情真挚,等他略微缓和一下,也放缓了些声音,“坐下说话,你说实话就可,我不会同皇上讲。”

  思行仍旧没开口,片刻后,宋春景叹了口气,“算了,有什么区别呢,何大人不过是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办事。”

  思行却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何大人的主意?”他怔愣一瞬,沉沉问道。

  思行满脸带泪,眉头皱着,一眼看去伤心又难过的样子。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宋春景坐在宽大椅子上,看着何思行带着湿气的眼睛。

  最一开始,他便设想过沈欢自请出师门的原因。

  当时这事的最大嫌疑人李琛也在场,并且立刻澄清不是自己操控的。

  宋春景信了。

  可若不是他,刚刚何思行话中所指又是谁呢?

  思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全身毛孔忍不住张开,心中咚咚直跳,片刻后,他因为害怕而失声的嗓子终于恢复如常,“宋大人……”

  宋春景抬眼看他,只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何思行在害怕,或许是怕李琛知道后找他麻烦,或许是怕自己不肯收他为徒,或许,还怕此时东窗事发连累他爹。

  宋春景不明显的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不用怕,我会替你保密,此时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叫皇上知道。”

  他话中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抚平了思行七上八下吊着的心。

  他重新镇定下来,再次跪在地上,“宋大人,请您收我为徒。”

  宋春景没反应过来。

  他平时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表现,因此这片刻失态似乎给了人可乘之机。

  思行冲口而出:“我勤奋好学,肯吃苦,一定不会辜负你……和我爹的期望。”

  宋春景看着他扬起的小脸。

  年轻、漂亮,眼中又透露出聪慧来。

  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颗好苗子。

  然而宋春景闭了闭眼,再睁开将神色收敛干净,说明道:“我现在请了假,若要拜师,也等到我销假再说。”

  思行细想,立刻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谢师父!”

  宋春景:“称宋太医即可。”

  思行忽略他的疏离,高高兴兴的笑了笑。

  “天色已晚,你今日先回去吧。”宋春景道。

  “是。”思行恭敬应了,遂起身。

  转身之际他再次拜谢,“多谢宋太医。”

  宋春景也起身,将他送出门。

  何厚琮果然站在花圃周围,只不过宋春景家的花圃与别家不同,尽种了些不常见的草药一类的,他辨识许久都没找到寻常人家的花,深感刚刚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

  宋春景将思行从内室送出来来,站在门边看他,何厚琮快步走过去,改口夸道:“宋大人匠心独运,种的这些花草下官大多数都不认识,真是孤陋寡闻了。”

  “是些不常见的草药。”宋春景答道。

  何厚琮朝着他一稽首,打量了一眼何思行。

  何思行满脸带着泪痕,但是申请却有些高兴,一时分不清他应答如何,拜师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略一停顿,笑着问道:“宋大人啊,这犬子……”

  何思行一拽他衣袍后头,对他眨了眨眼。

  这回他立刻懂了,赶紧道谢,“啊呀,来时匆忙未来得及准备,待到回家,立刻嘱咐人将薄礼送来,下官先谢过大人啦!”

  宋春景笑了笑,只道:“何大人不必同下官客气。”

  何思行又拉了拉何厚琮的衣裳,何厚琮便道:“那就不打扰您休息,我父子就先告退了。”

  “请。”宋春景道。

  真是一戳一蹦跶,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多说。

  偏偏表情还温和恭敬,让人没法挑毛病。

  何厚琮被顶的无话可说,好在多次拜访已经有了经验,因此并不生气。

  宋春景站在大门下头,看着他二人身影消失,夕阳落下余辉,光一下被地平线吞没,除了天边一线,周围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停棺的灰白布,密不透风,又热。

  他站了一会儿,天色愈发昏沉,空气也稀薄闷热起来。

  远处道路尽头华丽马车显现身影,健硕骏马撒开马蹄,劈开这沉沉天色,眨眼间奔到了跟前。

  闫真从一侧的马上下来,微微弯着腰快步走上前来,伸出一手迎他,“宋大人,皇上有请。”

  宋春景听着他话中的称呼,斜看着他。

  闫真轻轻“嗐”一声,恭敬笑了笑,“皇上说宋大人请了假,只呆在家中怕是无聊,请您一起过去吃个晚饭,晚上一起去城中街上看庙会。”

  宋春景轻轻一挑眉。

  闫真解释道:“今日小满,今年雨水又足,是丰收的好兆头,又值天下大定,庆祝的庙会定在今日开始。”

  他停下一瞬打量宋春景的神色,发现仍旧是那副半温不凉的表情,正欲再说别的,宋春景却不发一语掠过他,朝着马车走过去。

  自有人跪在车旁,等候他上车。

  正是太子的专用人梯。

  宋春景看也不看,一脚登在那人背上,踩着上了车。

  闫真似乎完全没料到,觉得自己准备了满腹的新鲜话没使有些浪费,又觉得多日未见宋春景已经这么好请了吗?

  不过总归是请上了车。

  闫真立刻一挥手,马车顺着来路疾驰而去。

  东宫。

  李琛本来要出去,想不到礼部晚上也派人来交代事情,被堵了个正着。

  他坐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句的听着,不时打量着外头的天。

  礼部尚书赵毅彩拖着长长的声线道:“下面下官为您讲解一下封后时要注意的事情……”

  “是不是要下雨了?”李琛突然问。

  赵毅彩转过头望了望外头的天,觉得昏昏沉沉,与刚刚夕阳西下霞光耀眼的情景大不相同。

  李琛转过头,问道:“你说什么?封后吗?”

  赵毅彩也发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是该交代的还是要说清楚,硬着头皮重复道:“下官说一说封后的事情……”

  “回头再说吧。”李琛打断他,“若是下雨了,城中还有庙会吗?”

  赵毅彩粗粗一想立刻摇头,“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危险重重,皇上万万不可以去!”

  李琛闭上嘴,觉得通了马蜂窝。

  赵毅彩:“说是庙会,不过是比寻常集市大一些而已,少了些卖蔬菜瓜果的,多了些投壶套圈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玩的。”

  “不去,”李琛赶在他继续叨叨之前,斩钉截铁的道:“随便问问而已。”

  赵毅彩疑惑的打量他。

  李琛板着脸坦然看着外头,任由他打量。

  赵毅彩放下些心来,没有回答任何庙会相关的事情,仍旧继续说:“若是在登基大典之前就搬迁进宫,那封后就要再搬迁进宫之前册封,到了大典那日,帝后一同现身,受百官朝拜。”

  李琛:“大典之后再搬家吧。”

  “没有那样的,”赵毅彩说,“许多事情都要提前进宫准备好,不至于到了那一天手忙脚乱。”

  李琛:“……”

  “何况太上皇已经搬去角殿,各个殿宇都已经打扫干净,皇上若是想去,明日就可着手搬进去。”赵毅彩继续道。

  宫中肯定是不及东宫自由的,光是每晚定时下钥,就感觉被关进了笼子里。

  李琛才不想去,他甚至想把东宫改成勤政殿,待在这里上朝批奏章。

  赵毅彩误解了他沉默的意思,高兴的说:“臣回去立刻找人策划明日的搬迁!”

  “等、等,”他立刻发声,手指一敲桌子,赶紧道,“最晚什么时候搬?”

  这也最晚那也最晚,赵毅彩看着他。

  李琛,“父皇未迁居别宫,我贸然搬进去,怕他不自在,影响养身体。”

  “皇上考虑的极是!”这新皇帝真是至纯至孝,事事考虑妥当,赵毅彩差点感动哭了,“不过再晚,十天之内,也得开始搬了。”

  “十天。”李琛重复了一遍,“……行吧。”

  赵毅彩:“那这封后的时候……”

  “一会儿再说,”李琛再次打断他,“我头疼,歇一会儿。”

  赵毅彩立刻关怀:“皇上可要请太医呀?”

  “已经去请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