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茹萝殿。
送走礼部的人,侧妃池明娇还是那副伤春模样。
倒是侍女差点高兴疯了。
忙送不迭的跑去刑部尚书府,对着预备‘国丈’通报消息。
“老爷!”迎袖一头扎到他跟前磕了个头,半哭半笑道:“殿下亲口对礼部的大人说,后宫事宜一切由侧妃做主!”
尚书看她急匆匆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完之后也高兴疯了,“真的?!”
“礼部大人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迎袖重重一点头,“刚刚敲定不少东西,连后宫殿宇的分配、东宫搬挪摆放的格局,统统都由侧妃来定!”
“这,这……”尚书忍不住笑起来,又问道:“那太子妃呢?”
迎袖想了想,摇了摇头。
尚书疑惑看着她。
“太子妃深居简出,连院门都不出,也不见人,”迎袖仔细想完,揣测道:“太子可能也不大瞧得上她了。”
“哎呀,”尚书长长出了一口气,“想不到……”
他看着这白净侍女,口气中尽是志满意得,“看来我的女儿,也不是于皇后位全然无望啊?啊?”
“正是呢!”迎袖俏生生又行了一礼。
“好好好。”尚书一连脱口三个好,笑的满脸纹路深刻明显,“殿下去何处了?”
“应是去刑部了,听说荔王不认罪,太子要亲自审问。”
尚书再次感慨万分的哎唷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迎袖觑着他神色,做主要起人来,“岑大夫可在家吗?”
“下午刚刚回来,”尚书以为太子要找人,便说:“叫他随你去吧,若是太子伤势需要,住在东宫也成,登基大典之前不用回来了。”
“多谢老爷体谅侧妃,”迎袖笑着说:“等殿下回来,正好该换药了,先将岑大夫请过去准备好。”
尚书点点头,叫人去带岑大夫来,等待间隙又夸她能干懂事。
迎袖远远的看到岑大夫背着药箱走过来,“老爷,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好好伺候侧妃,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他伸出手,随手抓起茶桌上一枚翡翠飞鱼衔金元宝的手玩摆件,递给了她。
那翡翠虽然看不出深浅来,但是通透水纹却清澈无比,那嘴里的金元宝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迎袖深感受重视,双手接了,捧在手心里,“谢老爷赏赐,奴婢一定尽心!”
茹萝殿。
池明娇吃着晚膳,见迎袖带着岑大夫远远走进来。
忍不住皱起眉,搁下了碗筷。
“侧妃,”迎袖往后看了一眼岑大夫,道:“老爷说岑老可常住咱们这里,方便使唤,等殿下登基之后,再送回尚书府。”
“住在这里有什么用?殿下自然有别的人使唤。”
池明娇没好气道:“嫌下午丢的人还不够大吗?”
迎袖上前为她捏肩膀,轻柔手法熟练无比,叫她忍不住眯起眼。
“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宋太医已经走了。”她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眼中染上些许得意,“殿下晚睡之前必然得换药,到时候请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池明娇看着她,仍是犹豫。
迎袖便直道:“殿下吩咐礼部的人来听您的旨意,便是说明往后入了宫中,一切由您说了算,太子妃算是名存实亡,您什么都不必怕了。”
“这话别再说,”池明娇看了一眼等待的岑大夫,“爹说过,不可妄论太子妃,怎么今日嘴上这么没数儿。”
“奴婢知错。”迎袖嘴上说着,神情仍旧满是得意。
池明娇叹了口气,“我没有力气了。”
“您得打起精神来,尚书大人说,您于后位有望。”迎袖道。
池明娇想了想尚书为她奔波忙碌,忍不住伤感起来。
迎袖看中她心思,劝道:“若是您将来争气,才算光耀门楣,不愧对尚书大人一片爱护之心啊。”
池明娇控制住眼泪,将颓废心思掩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宋府。
晚饭时分,小厮来通报,说是东宫来人了。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将药箱接进来,人不必进。”
宋府门外。
奢华漂亮的马车静静停着,唯有挂在四角上被晚风轻轻吹动的流苏不时晃动。
车旁跪着一个穿着精致的下人,锦缎裹身,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长相虽然普通,但是十分精神。
车帘撩开,太子微微低头,从里头出来,看也不看一脚踩到那人背上。
再一脚,稳稳踩到了地上。
趴着的人无声站起,走到一旁等候。
不用他掸灰,旁边自有人帮他拍了拍下摆上的土,用口型恭维:“您辛苦啦。”
专职人凳的下人自觉比旁人高出一等,仰着头,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片刻后,看门小厮跑了出来,看着来人的明火阵仗哆哆嗦嗦。
最后壮着胆子挑了一个不那么凶神恶煞的人,回复:“宋大人说‘将药箱接进来,人不必进’,请您将东西交给我就成了。”
小侍卫眼珠向右一转,看向乌达。
乌达问道:“有没有提太子亲自来了?”
小厮震惊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人,“没、没有。”
乌达一扭头,看向太子。
太子沉默不语,朝着大门前行几步,行动间衣摆晃动,似乎带起的风都是肃杀冷漠的。
小厮吓得不住后退,拦也不敢拦,后背紧紧靠在了大门上。
眼看着来人迈进了门内,小厮终于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宋大人说、说,他……”
太子侧过头,冷冷看着他。
“忘了我是谁了?”他气势无两,双眸中深黑无光,夜晚看来更加骇人。
小厮在那目光中吞下口水,回想起了上次他来时轻慢抽出刀,并用那刀指着自己的恐惧。
顿时不敢再阻拦,看着这群人发抖。
太子走进去两步,同样想起往事来。
脚下一顿,盯着院内灯火,罕见犹豫了。
乌达上前询问:“殿下?”
太子停在原地,不知在考虑什么。
“宋春景在做什么?”他问小厮。
小厮猛然被点到,不及细想,下意识回道:“刚刚吃完晚饭,此刻或许回了房中了。”
太子眉目一松,似乎想好了见面要说的话,才继续走进去。
宋春景果然在自己房内。
多日赶路加上一整天的提心吊胆,他已经十分困倦了。
门外敲门声响起,宋春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不打算动身,“东西放下就可。”
门外静默片刻。
传进来一道沉稳低哑的声音,极其富有磁性,“什么东西?”
宋春景一愣,然后飞快的起身,披上了衣裳。
太子此时才敲了敲门,“宋太医睡了没有,我能进去吗?”
宋春景没想到他亲自来了,下意识前行几步。
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到一臂远,却不再动了。
“我估摸着你是生气了,”外面那人放缓了声音,甚至用有些温柔的语调说:“特地来看一看你。”
里头的人影叫烛光映射在门上。
木棱格子妥帖敷着月色窗纸,上头映画出不甚清晰的人影,非常温暖柔和。
不似白日看到的那样冷漠疏离。
“我绕过前厅,走小路过来的,没叫你爹看见。”太子继续道。
一门之隔,宋春景仍旧静默。
他站在门内盯着已经上锁的插销,听着外面的动静。
太子仿佛看穿了他表情,叹息着笑了笑,“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他说的是下午的事情,还是不经允许就闯进人家院子里的事情。
“能开一下门吗?我说一句就走。”太子低声道。
语气中夹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和气讨好。
片刻后,门开了。
宋春景头发披在脑后,用发带草草一扎,微微抿着唇看着他。
乌黑发亮的发丝柔顺垂滑,几缕顽皮的随意搭在肩上,更加衬得他面上浅淡干净。
瞳仁又深,唇色又暖。
皮肤叫月光照的像是打磨过无数遍的璞玉。
京中月色不似南方水气,但是仍旧是温柔的。
太子望着他,又想到了洛阳那缠倦撩人的夜。
宋春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修眉微微皱起,“殿下不请自入,叫人知道未免不妥。”
太子同他面对面站着,看他已经换上睡衣,便不自觉带上些不同寻常的笑,道:“小厮没有拦我,我以为你默许了。”
一句话已说完。
宋春景说到做到,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立刻伸手一拽门。
门一动,即将关上之刻,太子伸手一把挡住。
宋春景冷冷看着他。
太子一手握住门扇,笑叹了一声,这才认真道:“刚刚那句不算,下面这句才是。”
宋春景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手上力道未松,仍旧盯着他。
于是太子想了想,道:
“下午我有些冲动,可能有些着急了,特地来同你道歉。”
太子身居高位,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
宋春景发现,他跟早年真的不同了。
即便别人见到他仍旧如老鼠见了猫,他也仍旧一摆手就取人性命,一副杀人不眨眼满是煞气模样。
但是就对宋春景这个人来说,温和、耐心,脾气克制的已经非常难得了。
太子也看着他,直视他眼中,继续认真的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他当真松开手。
宋春景顺势关上门。
太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里头那深灰色的影子。
片刻后,里头的人影动了。
似乎是转过身去。
太子叹息一声,吐出一口胸内抑郁的气来,也准备走人。
门内,那背影却停下身形与脚步,微微低着头,垂着视线,轻轻的“嗯”了一声。
片刻后,太子从院内出来,掠过站在门外等候的一列众人,“回去。”
乌达丈二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质疑,跟在他旁边。
人凳立刻跪在车旁,绷紧力道,叫太子踩着上车。
马车立刻动了,乌达隔着车厢,问:“殿下,咱们不把药箱给宋太医吗?”
里头那人心情非常好的笑了一声,听声音还拍了拍那药箱。
传出来的话夹带许多笑意,又十分意味深长,“既然他这么想要,就找时间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