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这病治不了,也得治>第63章 

  宋春景猛地推开他。

  太子一手无法用力,毫无防备,被他挣了出去。

  宋春景退了两步,匆匆一低头,“下官告退。”

  太子上前两步,想拉住他,“等等。”

  宋春景急退数步,躲开那手。

  然后转过身,脚下匆匆,片刻不停顿的走了。

  乌达守在门边,见他神色匆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似乎没听见,两步跨下台阶,片刻不停顿的走远了。

  他看着似乎像是二人吵架了,又不完全是。

  宋春景的背影慌张而匆忙,像是逃走的。

  乌达隔着门问里头,“殿下,今日还出去吗?”

  太子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室内似乎弥漫着甜腻暧昧的气息,他沉浸其中,许久才回过神。

  “找个人进来。”他对着外头道。

  嗓子仍旧带着些沙哑,乌达更加摸不着头脑。

  乌达思量着他话中意思,说明道:“可有什么吩咐吗?宋太医自己走了。”

  太子站在原地未动,宽厚肩膀上线条十分精悍,带着微微薄汗,皮肉之下仿佛隐藏着龙吟狮吼,虎视眈眈窥视着外面景象。

  一张脸上沉如水,瞳孔深处是漆黑无波的深潭。

  唇微启,他道:“先送他回家。”

  这个就容易理解多了,乌达应了一声,立刻着人备马车去送宋春景。

  等他回到门边,往里一望。

  太子仍旧站在原地。

  乌达打量着他腰背上包扎好的纱布,又望了望地上桌上许多狼藉。

  血迹沾染到纱布上非常显眼,桌面上盆中也留下深色血水。

  刚刚想必很难捱。

  乌达问道:“殿下可要找人来擦洗一下吗?”

  太子无声默许。

  一排侍女鱼贯而入,有的收拾地上和桌面,有的则端着温水候在一旁。

  专门负责洗漱的侍女卷起袖子,芊芊细手将吸水的面巾拧至八分干,小心翼翼的绕开伤处,慢慢擦去肌肉上的薄汗。

  “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着就行。”他冷漠的双眼注视的侍女,英俊贵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侍女生怕惹到他丢了命,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低低应答:“是。”

  侍女擦洗完毕,捧着东西退下去。

  另外的人便无缝交接,上前为太子穿戴衣服。

  动作轻微迅速,全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必诸位同僚在东宫生存二十多年,已经练就了精准的察言观色能力。

  太子一个表情,就知道他心情如何,是否该多话。

  乌达上前禀告尽量放轻脚步声,声音也非常低弱:“殿下,礼部来人了。”

  太子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药箱。

  他十分珍重自己的药箱,能让他将药箱都丢在这里,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太子心中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心道,慢慢来。

  六部中最为清闲的礼部终于要忙碌一回了。

  清晨得了传位诏书,这会儿不过近黄昏,已经开始着手策划登基大典。

  礼部尚书赵毅彩带领侍郎赶至东宫,询问登基大典具体事宜。

  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由他主持,不料自己能活过两代君主。

  不仅活得比皇帝久,还能再次主持登基典礼,这份无上荣耀还没有出过第二人。

  他与侍郎在书房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门一开,太子走了进来。

  赵毅彩连忙跪拜,关心道:“听闻殿下在处理伤口,身体可还能坚持吗?”

  太子想到慌忙逃走的宋春景,脸色更加不好看。

  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道:“坚持不了太久。”

  赵毅彩本来只是客气一问,尽一尽臣子本分,不料太子竟然直言不讳。

  这话中之意,明明是说: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该说的还是要说,赵毅彩小心道:“那微臣就说快一些,咱们直奔主题。”

  太子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边看书,边沉着一张脸,随意一点头。

  赵毅彩组织好语言,直接跳到了登基大典那日:“首先,要拜祭太庙和社稷坛,之后到天坛拜祭天地,噢……”

  他停顿一下,解释道:“专门的祭祀服装稍后典仪司会来量身,制作之前要半个月,刚好大典时可以穿上。”

  “一定要半个月吗?”太子问。

  赵毅彩想了想,看了一眼拿着笔不停记录的侍郎,“或许……最快也要十二天。”

  “不,”太子说:“不能晚点吗?一个月行吗?”

  赵毅彩:“……”

  只见过嫌登基晚的,没见过还要拖时间的。

  “为什么要推后啊?”他诚恳问。

  既然他问了,便是有周旋的余地。

  太子肃然道:“荔王是否逼宫还没有查清楚,父皇还病着起不来床,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典礼。”

  哎唷。

  赵毅彩被太子忠义仁孝之心感动了,立刻朝他鞠了一躬。

  “太子纯孝,是我朝之大幸啊!”

  “一个月行吗?”太子打断他恭维,问道,“或者一个半月也可。”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捉着一根毛笔,不停揣摩着光滑笔杆,另一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就定一个月吧。”

  赵毅彩摸了摸花白胡子尖:“拖的太久了也不太好,恐怕出乱子。”

  太子点头,算是应允。

  于是赵毅彩继续道:“从天坛下来,改穿礼服,朝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后到中和殿接受内廷大臣的拜礼。”

  “这就完了。”太子松了口气。

  “然后到太和殿,大学士献上御玺,并祝上贺词,王公大臣上表行礼,三跪九叩,丹陛大乐、中和韶乐等设而不奏,不宣表,不赐宴。仪式完毕后,便可回宫。”

  太子点了一下头,示意听进去了。

  赵毅彩看一眼侍郎,侍郎依次记好,他继续念:“到了宫中,大殿之上,万臣再行朝贺礼,流程就算走完了,九天后才诏告天下。”

  “有劳尚书了。”太子将笔放下,站起身来。

  赵毅彩一看,他似乎是要走人,便立刻上前挡住他前行方向,“还有还有,登基大典完了,还有后宫设置,封赏太子妃、侧妃封号,然后定下大秀初选时间,是否需要起新殿,东宫内的东西是否需要全部搬去,如何摆置……”

  太子:“……”

  他只觉得脑仁儿疼痛万分,立刻摆手制止他继续念经。

  “只将春椒殿一分不差搬进去,其他的,”太子道:“你看着办。”

  赵毅彩:“……”

  从没有听说过皇帝搬家让臣子说了算的!

  赵毅彩差点蹦起来。

  太子绕过他往外走去。

  “殿下万万不可随意……”赵毅彩追着出去,“再听几句,再听几句!”

  太子只觉苍蝇在绕着自己飞,嗡嗡声不绝。

  他朝后一摆手,“你做不了主就去后头,”他随意道:“找侧妃定吧。”

  然后脚下半步不停,走了出去。

  赵毅彩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忆起当年来。

  “先帝登基时,也是如此。”

  他脸色挂着温柔的笑容,“足足让我在后头追了半个月,才算是彻底敲定了大典事宜。”

  禅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再称呼为‘皇上’就不太合适了,只能称为先帝。

  侍郎合上书,扶住苍老的上司,“大人,那咱们……”

  赵毅彩同他对视一眼,想了想,“那就……去找侧妃吧,啊?”

  宋春景终于回家了。

  此时已经傍晚时分,太医院早已下班。

  宋爹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他人影。

  载他回来的马车格外华贵眼熟,一看就知道,是东宫的马车。

  宋爹叫人扶着,往前走过迎他。

  宋春景下了马车,站在他身前,喊了一声,“爹。”

  宋老爷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略微黑了些,似乎比之前也有些瘦了。

  不过精神还算好。

  他苍老眼皮遮掩住了大半眼睛,也挡住了大半朦胧的泪眼。

  “春景儿?”他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嗯,”宋春景提高了些声音,又喊了一次,“爹。”

  宋爹没忍住,眼泪满了眶,眼周围的皱纹都被染湿了,晕染开一小片水渍。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刚一挨到小臂,便被宋爹紧紧抓住了手,“你这个不孝子,东宫的人都回来了,只有你和太子没回来,爹派人去问了多少趟,都没你的信儿,差点就活不了了……”

  说着,抬起手打了宋春景胳膊一下。

  他岁数大了,人精瘦,已是黄昏态。

  扬起的手虽高,打到身上仿佛被轻轻拍了一下。

  宋春景沉默下来,心中责怪自己没先回家。

  他抿唇片刻,解释道:“儿子回来先去太医院值班去了,才下班。”

  宋老爷根本不信,“你坐东宫的马车,想必是去了太子那里。”

  他又绕着他看了一圈,“药箱呢?”

  宋春景一路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才想起自己的药箱来。

  他沉稳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点惶然表情来,随即又被他立刻控制住,那一瞬间非常短暂,若不是仔细盯着他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

  宋老爷还瞅着他等他说话。

  宋春景笑了笑:“碰见点事情就先去了太医院,后来东宫去请,就给太子包扎伤口去了,这才回来晚了些。”

  “儿子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他上前抱了抱宋老爷。

  怀中身体没有年轻时高大,圈在两臂之间十分瘦弱。

  宋老爷伸手擦了擦眼泪,说不出话来。

  夕阳即将垂下地平线,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片刻后终于沉了下去,天光一瞬变暗,不如刚刚暖意撩人。

  宋春景搀扶着他进了院中。

  旁边的小厮道:“老爷许多天睡不着觉了,今日总算可以安枕了。”

  宋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没有完全褪去伤心的笑容来。

  宋春景:“房里还有配好的安神药,等吃过饭喝了再睡。”

  宋老爷点点头,眼睛舍不得转开。

  他睁了一会儿,才不舍的眯了眯眼。

  “晚上一起吃饭,”宋春景抓着他的手,按摩着上头的穴位,“儿子给您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嗯,好,好好。”宋爹眼圈红透,又哭又笑的点了点头。

  他抓着宋春景,探着头悄悄问:“听说皇上传位太子,已经不理政事了?”

  在自己家中,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宋春景看着他万分谨慎的模样,宽解道:“太子登基至少还要一个月时间,这期间,表面上仍旧是太子规制。”

  宋老爷哦了一声,看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