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与晟找了一圈,就是没找到尹小匡。他又把疏华殿上上下下给看了一遍,发现从内到外,所有的侍从以及宫女还有殿兵,全都晕倒在岗位。

  并不是用什么药物迷晕了或者受了伤而晕倒,似乎只是被人给点了穴。

  齐与晟原本焦急的心莫名就冷静了下来,居然没有为尹小匡的失踪赶到慌乱。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通知殿外的侍卫,全方位地毯式搜索尹小匡,不是不怕尹小匡被人给掳走了,在这深宫内,还没人敢在他四皇子的领地公然夺人!

  齐与晟回到书房,坐在红木椅子里,头还在痛,可越是疼痛,却越发清醒,这一大殿的景象实在是不像是突发情况,倒里里外外透露着刻意人为。

  整个疏华殿,所有人都被弄晕了,独独尹小匡是消失的。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乱撞,齐与晟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么晚的天,尹小匡能去哪儿?

  又是去哪儿,还要把疏华殿的所有人包括他四皇子本人都给点穴放倒?这皇宫上下,尹小匡想去哪儿齐与晟帮他办不到?为什么要背着他偷偷溜出去!

  齐与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应该坐在桌子后面,等着尹小匡回来、直接质问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是应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趴回到桌子上继续“昏迷”。潜意识里隐约在抓着他想要冲动去揭开事情真相的脚步,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诫他

  不要问!不要去问!

  事情的真相你承受不起!

  齐与晟还在踌躇犹豫,疏华殿的宫墙外,突然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深夜,“啊啊啊啊啊啊——!”

  齐与晟扶着墙奔了出去,就看到刑部侍郎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指着疏华殿大院内一个个被放到瘫死在墙边的侍卫和宫女,“这这这,来人啊——出人命——”

  “不要声张!”齐与晟连忙跑上前,一把捂住了刑部侍郎的嘴,将人连拉带扯地给拽回了疏华殿。

  刑部侍郎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四肢乱折腾。齐与晟把他丢在疏华殿的正堂,利落地让他安静,闭嘴,坐在大堂主人的席位上,揉了揉胳膊皮肤被刑部侍郎抓出来的红痕,问他来疏华殿何事?

  刑部侍郎终于听出来是四殿下的声音,“嗖!”地下子起身,脑袋还是恍惚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齐与晟“绑架”的他,不敢造次,目光转了圈疏华殿,嘴巴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殿下啊……疏华殿这是……招贼了?”

  并问怎么不喊人!

  齐与晟拂袖让他不要管这事儿,刑部侍郎“叭!”地下子闭了嘴,齐与晟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何事来疏华殿!”,这大半夜的,没有重要的事情刑部的人没理由过来。

  刑部侍郎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正襟危坐,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褐色的包袱,伸手递到齐与晟面前,

  “殿下。”

  “您之前吩咐的,刑部办完任何一个案子,缴获的犯人所有物都要先经过您的二次复检,才能入存档库。这不余氏遗孤那审讯已经全部结束,那余氏的小男孩儿的随身物件明天就要去存档。今儿白天您说您晚饭后亲自来刑部复检的,下官等您等到这个时辰,尚书大人实在是……”

  齐与晟突然想了起来,哦对,白天的时候的确是答应了刑部晚饭后亲自去复检余氏遗孤的随身物品。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回忆骤然停止,只能想起来晚饭的时候他还在跟尹小匡共进晚餐,尹小匡吵着闹着要吃辣子鸡,齐与晟呵斥他伤口还没好不得吃!

  后来……就没有记忆了!

  齐与晟当然不能跟刑部侍郎坦白真实情况,他接过那包袱,对刑部侍郎道了谢。刑部侍郎美滋滋的,因为受到了四殿下的感谢。起身又问了两句要不要帮着把昏迷了的人叫醒?

  “不用……你回去吧!”齐与晟摆了摆手,“这些东西本王复检玩,明天一早下早朝给沈尚书送过去……你请先回吧!”

  送走刑部尚书,齐与晟的身子还是有些有气无力,准备缓一缓再去把外面昏倒的人叫醒。不管尹小匡回来后会怎么样,大晚上的,那些下人们就这么躺在青石板上,第二天容易精神不振。

  他打开了那包袱,想快速把里面的物件复检完。有时候查案,犯人身上搜罗出来的东西也会传达一些信息,并且这些信息很多情况下并不是看一次就能全部挖掘出,经常有时候一个案子都已经了结了,结果在最后一次对犯人随身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时,突然就发现了新的信息,大了,直接能将整个案子全部翻盘!

  齐与晟一一过手那些物件,其实都是些不值钱也没什么重要信息的东西了,最重要的那个凌河军的刀早就被齐策扒了个遍,将邵承贤的罪行锤死。但还是得走程序,余氏小孩的东西倒也不是很多。

  家人被邵承贤杀了这么多年,在荒郊野外艰苦求生了这么多岁月,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了齐与晟翻开包袱里最后一件物品。

  灯火在窗花的剪影下跳跃,褐色的包袱最底端,隐隐约约藏着一个挺有质感的东西。齐与晟将其拿了出来,发现是枚玉质的长簪,簪子的尾部凸出来拇指大的一块,外面镶嵌着靓丽的金银珠宝。

  尹小匡在牢房外的石板地上坐了下来,八月份空气挺潮湿,地牢常年不见日光,即便是在夏天,夜晚也湿漉漉的。

  他倒没介意,秦晓去挨个给那些被他点了穴的狱卒进行催眠,让他们醒来后忘记今晚上发生的事情。

  邵承贤死死抓着铁栏,盯着尹小匡慢悠悠的身影,想要从这个小小的身体里看透这家伙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

  尹小匡摊了块方布在地面,雪白的衣服坐在了那布料上,盘着腿。他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跟老友叙旧唠嗑似的,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瓜子。

  “吃吗?”尹小匡问邵承贤。

  邵承贤“砰!”地下子砸在了栏杆上,质问他,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凌河军统帅齐与稷的旧人啊。”尹小匡磕着瓜子,慢吞吞地回答。

  邵承贤不信,齐与稷身边的人他虽说在当时还没那个能耐全部认是,可,凌河军的旧人,不应该全部被杀了吗!

  那场烧了凌河军驻扎营地的大火,就是他亲手放的!放火后的三天三夜,他手底下的人亲自埋伏在案发现场四周,只要看到有从大火中逃出来的,一律用乱箭射死!

  尹小匡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随口说了句“你信就信吧不信就不信,反正今天来我也不是跟你邵丞相纠结我究竟是谁的问题,今夜首要任务是要催眠邵大人你哦~要把你当年干过的事情全部从你嘴里套出来哟~”

  邵承贤冷笑了一声,好歹也驰骋朝廷这么些年,关键时刻理智还是上线的。他坐在草堆里,说他什么都没干!你们没证据!就算你是齐与稷的旧人,你也没证据!

  他说的斩钉截铁,尹小匡听的明明白白。尹小匡把瓜子皮吐了出来,用纸包好,突然抬头,望着邵承贤的脸,突然轻笑起来,

  “邵大人可真是自信啊……”

  邵承贤逐渐找回思路,脸色变回泰然,虽然狼狈,但隐约可以看得出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左丞相,“不是自信,是因为本身就没有的事情,又何来的承认!”

  尹小匡又磕了个瓜子,嘎嘣嘎嘣声穿透月光。

  邵承贤继续说,

  “就算你今晚找来全大暨最厉害的催眠师,也不可能从我嘴里得到你想要听到的信息。”

  “十一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是凌河军勾结北漠、齐与稷企图拥兵自立,你就算是齐与稷的情人,也不可能将此事白的说成黑的!”

  齐与稷的情人……

  这几个字邵承贤一说出口,尹小匡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紧接着邵承贤又道,凌河军的叛变当年前朝皇后都预测了,世人无人不晓,殷朝末年哀帝梁岸的宠后墨竹绵是天下第一预言师,预测的每一件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不久后都一一对应

  她说齐与稷要死,齐与稷最终真的就死了!

  预言和现实都捶死齐与稷叛国,今儿就算天王老子来,十一年前的凌河军也不可能洗白!

  尹小匡吐着瓜子皮的嘴唇突然停了下来,咔嚓!直接将一块瓜子皮咬碎。

  邵承贤还想继续愤慨激言,却猛地被尹小匡抬起头来那幽暗见不到底的目光,莫名震撼了一下。

  “哦?是吗?”尹小匡的嘴巴又开始了咀嚼,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在吃人肉似的,嚼的阴气森森。

  邵承贤拍了把铁杆,让他要杀要刮,随便来!不是要催眠吗?来啊!他不怕!

  尹小匡低头抖了抖袖子上的残屑,等到邵承贤吼完了,等到被撞击的的铁杆停止最后一声震动,尹小匡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意味深长,“寿宴上刺杀北漠王的那名刺客,齐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邵承贤没跟上他突如其来的岔开话题,愣了片刻,下意识问,“什么?女刺客?什么身份?”

  尹小匡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玉佩,中心呈血红色放射。

  邵承贤的脸“唰!”地下子就变了,直起腰想要去夺那块玉佩看个究竟,尹小匡却身子往后一仰,笑道,“这可是女刺客的物证,丞相大人还是别玷污比较好。”

  “不过——可以给你看清楚!”

  尹小匡将玉佩吊在食指,隔着一小胳膊的距离悬空在邵承贤面前。

  玉佩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大字——穆旦那。

  “穆旦那是谁,想必邵丞相比所有的人都知道吧……”

  “没错,他就是当年你和还身为清宿省巡抚的何匀峥、与北漠王暗地里进行‘阴谷会谈’时,全程跟随在北漠王身后的心腹,曾经北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穆旦那·库尔大副!”

  “凌河州的前知府——年无庸,也是他杀的呢。”

  “阴谷会谈”这四个字一出来,邵承贤直接瞪了眼,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尹小匡给足了他消化刚刚那通言论的时间,待到邵承贤回过神来,突然又意识到尹小匡还说了一个爆炸性的名字

  年无庸。

  “你——”邵承贤猛地抓住栏杆,拼了命地摇晃,对着栏杆外还在嗑瓜子的尹小匡剧烈嘶吼,“你怎么会知道年无庸……你究竟是什么人!”

  齐与晟旋转着手中的玉簪,顶部被拦腰打开,里面是个空腔,拇指长短,刚好可以放进去一小块玉令。

  这个簪子他虽然是在抓了余氏遗孤后才第一次见到,可总觉得有些莫名地熟悉,在刑部神经紧张地进行检查时并没有特别觉得古怪,但刚刚静下心来独自一人二次复检时却发现,他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这枚簪子?

  齐与晟摇了摇头,起身去倒杯水,路过内阁的大门,他猛地脑海中划过一丝光

  没错!的确是见过!

  而且就在前不久。

  尹小匡头上插的那支!

  顶部那很突兀的拇指大鼓包,简直就和余氏遗孤搜出来的这支结构大小上一模一样!齐与晟突然就想起来,火灾那天他第二次返回内阁,就看到那簪子滚落到地上,尹小匡趴在床边,簪子的头部环扣被打开,他没注意,还顺手给合了上去。

  当时他实在是太心急尹小匡的身体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玉簪的顶部居然是可以打开关上的。现如今仔细一想,玉簪一个戴在头上的发饰,又何必要设计可以塞东西的镂空?

  发簪在那之后又被尹小匡形影不离戴在头上,齐与晟现在根本没办法去确认那发簪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玄机,夜色深深,疏华殿的下人依旧没醒过来,就像是被人故意定了时的迷醉。这样潮湿又深邃的夜晚,呼吸沉闷,而在那看不见的黑暗中,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悄然撕扯着什么沉浸在深渊之下那些见不得光东西的封印枷锁。

  “现在齐策老儿呢,是知道了你邵丞相十一年前背着所有人,和何匀峥一起,跟北漠王联手陷害了大公子齐与稷,以及当时的凌河州知府年无庸。嫁祸齐与稷与北漠王勾结,藏匿了朝廷派发下去的军资,并占为己有。事成后,假装与北漠交手战败,凌河拱手归了北漠。而嫁祸齐与稷的那些军资,说是被北漠王给掠走,实则是你邵丞相将那些昂贵的军需用品偷偷运到了南境。毕竟是朝廷的东西,民间都觉得稀罕,于是就顺利地用那些兵械,换来一座金矿山。”

  “朝廷的人查过你那被炸毁的金矿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尹小匡磕着瓜子,继续跟牢里的邵承贤唠嗑,“四殿下呢,去了一趟南境,在南境的玉璋州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东西。”

  尹小匡边说,边从袖子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一柄染上岁月痕迹的刀,一个是一枚徽章。虽然刀柄木制部分已经可见很深的裂痕与磨损,但是刀刃却依旧散发着闪闪寒光。

  刀柄的底部,模模糊糊能看出来一个隶书大字——【凌】。

  而另一个,则是刻着余氏家族的族徽。

  邵承贤的呼吸瞬间凝滞,满脸惊骇,他一把抓住脑袋,都快要疯了。尹小匡每说一个字就如同一把刀,将他心脏血淋淋地划开

  怎么会有凌河军的残留兵械!怎么还会存在余氏的痕迹!这些东西明明、明明已经!

  被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罪恶,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暴露,被展现。

  曾经最尊贵的丞相大人似乎是想要吼,似乎是想要质问对面的那个男孩,男孩离他坐的很近,抬指可触,可他却抓不住。尹小匡就像是个很无辜的小孩,磕着瓜子,在跟大人谈论着今天是什么天气明天早晨要吃什么。

  邵承贤疯狂完了,突然又安静了下来,那些到了嘴边的问句犹如一团热气,爆发过后,一下子就没了。他的双目逐渐趋于平静,理智也找了回来。没错,他是邵承贤啊!陪着齐策打江山的大功臣!在这大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

  不能就这么……

  尹小匡把所有瓜子都给磕完了,整理干净衣服,继续盘着腿。眼前的邵承贤已经不再癫狂,又恢复了他那高深莫测的脸,干枯的手指也不再紧紧攥着铁杆,抿着嘴,一言不发。

  “丞相大人这是打算抵死也不承认么?”尹小匡挺意料之中道。

  邵承贤深深呼吸,用压了再压的声音,控制住声线的颤抖,回答,“还是那句话,你说的一切,本相一概不知。”

  尹小匡倒没恼怒,事实上死到临头了还拒不承认的大有人在,他双手一摊,无奈地笑了笑,“也是,现在没有任何人,只要邵丞相你死咬着一切都与你无关,齐策那家伙也不在这里,到时候我也那你没办法~”

  邵承贤就是这个意思!

  尹小匡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苦苦冥思的模样。

  邵承贤看不透这个小男孩到底在想什么,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去深思这个男孩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必须屏气凝神,一个字儿都不能透露!一句话都不能说错!

  尹小匡突然双眼一亮,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哦对啦!有个东西我想丞相大人应该是认识的!”

  邵承贤紧绷双唇,用尽全力告诉自己不用怕不用怕,凌河军的刀子算什么?余氏家族的族徽又算什么?还有那穆旦那的玉佩又能代表什么?

  肯定都是假的!全都是伪造的!就为了陷害他!因为那些东西,他确凿无疑当年都已经抹消的一干二净!绝对不会有任何留痕!

  这些想要无限他的假证据,都去死吧!他不会承认的!根本不存在!

  尹小匡又像是变魔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很小的方块木牌子。

  这个木牌子对比起来刚刚那些刀啊族徽啊,实在是做工小家子气了些,桃木的底,用凌霄花样式装饰的边缘,顶部吊着的细线都是闪着银光的流苏编织,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常的通行令或者身份牌,更像那些花天酒地场合中妓女腰间挂的花牌。

  尹小匡将那牌子竖在了邵承贤的面前,晃了两下,“这个,”

  “想起来了吗?”

  邵承贤绷了一晚上的忍耐突然就摧枯拉朽般崩塌,那些纵横官场磨练出来的坚定意志突然就魂飞魄散,他猛地站起身,终于不再是那副冷静,终于脸上风云万变,终于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痴呆了,傻愣了半天,嘴巴哆嗦着,哆嗦着,

  突然又冲了回来,狂躁地抓着那铁栏杆,

  嘴里爆发出来的话,却不再是致死不认罪!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你你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尹小匡心满意足地收了吊牌,欣赏着邵承贤的最终崩溃,托着腮把吊牌在手里抛来抛去,吊牌上鲜红的曼陀罗花随着起伏妖冶扭动。

  “我都说了我是齐与稷的故人,”尹小匡轻声道,“赤月宗当年在凌河称霸的时候,月宗主和齐与稷的关系那么好啊……”

  “邵大人,您不愿意说十一年前的真相,我没办法。但是呢,现在齐策是已经确定了你就是当年陷害齐与稷凌河军的罪魁祸首。我知道您一定怀疑那刻着【凌】字的刀柄、还有余氏族徽究竟是不是他人伪造,以及那穆旦那的玉牌,也没办法证明凌河军的叛国有假。”

  “但,你也是知道的,齐策到底多么恨凌河案,他就从头到尾没相信过他的好儿子齐与稷是叛国贼!人家都为了他的宝贝疙瘩灭了整个殷朝,现在猛地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大儿子居然是被人陷害的,你说,他能坐视不管么?”

  邵承贤面如死灰,尹小匡继续感叹,

  “所以说,齐策的手再次伸向曾经的凌河,那是迟早的事。”

  “你认也罢不认也罢,齐策肯定都会回凌河,去追究当年的真相。十一年前凌河还有北漠被杀的那些知情人,他们的尸体又藏到了哪儿去呢?你说,齐策会不会去查一查,那座掩埋着无数冤魂尸骨的、曾经属于赤月宗的风月楼……”

  “够了!够了!”邵承贤让尹小匡闭嘴,他不要再继续听下去。

  然而尹小匡却不管,隔着一道铁门,邵承贤四肢还被铁锁加固,碍不着性命安危。

  “邵丞相啊,您可以不承认,您意志坚定、催眠都奈何不了您。只不过若齐策真的把赤月宗的那座风月楼给挖了,我想当年赵大人那些陈年往事,恐怕就……”

  “凌河军的谋杀跟赵斯没有任何关系!”邵承贤扒着铁杆双目通红地咆哮,“你不能对赵斯下手!赵斯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你——!”

  邵承贤似乎是想要问什么,但实在是太乱了,大脑都在急速充血。尹小匡依旧清风淡雅,盘着腿托着腮,漫不经心接了邵承贤的话,“邵大人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赵斯这件事么?”

  邵承贤已经没了理智,尹小匡抛出一个能戳中他秘密的词语他就一把抓住,左丞相把头贴在栏杆上,剧烈摇晃着铁栏,压着嗓子用最大的力气问最轻的话,“对、对!你!你是!怎么!知道!小斯那件事的!”

  “年无庸,”尹小匡思考了片刻,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膝盖,“赵斯的确是跟凌河案无关。”

  “但是他的那件‘不可言说的事’,也是涉及到了年无庸吧。”

  邵承贤一下子颓废地从栏杆上松手,滑跪了下去,终于崩溃了。

  尹小匡站起身,弓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左三圈右三圈,活动活动坐酸了的腿,很轻快地说道,“邵大人英明一世,天不怕地不怕。但你对右丞相的那份情……还是那句话,如果邵大人不希望齐策为了追查凌河军的案子而亲自去凌河挖了赤月宗的那座风月楼、暴露赵斯大人的‘那件事’,你最好还是乖乖地把十一年前发生的一切全部招供出来。”

  “凌河军的事情说明白了,齐策自然就不会再去凌河查,风月楼自然也不会被挖,那些埋葬在风月楼下面的陈年往事也就自然不会被曝光于天下。邵大人,你的考虑时间可只有今夜,过了今夜,秦晓大人出去后说什么都没问出来,齐策肯定就会……”

  邵承贤面如死灰地坐在铁栏杆的另一侧,良久良久,他终于抬起了脑袋,双眼一片死寂,

  干枯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好……”

  “我说……”

  “我全都说……”

  尹小匡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般,扭头让坐在月光下台阶里快要睡着了的秦晓,把纸笔拿过来。

  齐与晟趁着尹小匡还没回来,去了趟武殿帅所在的寝房。今夜不是武殿帅当班,这个时辰他肯定是在寝房熟睡。

  武殿帅向来睡眠浅,齐与晟刚走到大门边,他就醒了,睁眼一看居然是四殿下,衣服都不顾穿,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跪地行礼。

  齐与晟让他不必多礼,带着他去了殿兵们平日里不值班时喝茶的库房。武殿帅问请齐与晟有什么事?齐与晟坐在椅子上,食指往桌面一敲,“之前让你抹消尹小匡所有身份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武殿帅还有些睡意的脑袋在听到齐与晟这番话的那一瞬间,突然惊醒。他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般,猛地单膝跪地,“殿下!”

  武殿帅严肃开口,

  “您问的正好是时候……属下原本想把事情再确定一遍后,再去向您汇报。既然您亲自前来问起此事,那属下就在这里把一切向您全部说明!”

  齐与晟停下手指的敲动,直起腰板,武殿帅这话绝对有问题,像是里面有极为骇人听闻的信息。

  武殿帅低头,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属下在查伊小公子的身份的时候,翻遍其哥哥伊书末副将所有生活过的地方、访遍伊副将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人,包括他父母以及与父母有关系的人和事物……然而最终却得到了一个很荒谬的结果——”

  “凌河军伊书末副将,压根就没有同父异母亲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