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武侠)传说中的归云少庄主>第五章(血仇迷)

  厚重的眼皮覆盖了因疲劳绝望而布满血丝的双眼,阳光的暖意隔着眼皮传来,眼前是一片纯粹的暖红,昭示着墨殇脱离困境的事实。她嘴角泛起了阳光般温暖的笑意,浅浅地漾开,如春风拂过嫩新的柳条,一丝丝在春水中细细勾画着,舞动着。

  然而,此刻鼻息中却传来象征着肃杀的浓烈血腥味,如一道无情的剑光,仅仅在刹那间便划破了一切美好,柳条化为腐朽的泥土,春水变得恶臭无比。一切的毁灭,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墨殇猛地睁开眼,刚泛起的笑意迅速僵硬下来,瞳孔因为绝望而缩小。还红肿的眼中迅速流转着一片晶莹,黑色的眼不可思议而无望地转动,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泪就随着心割裂灼烧般的刺痛落下,在苍白的脸上纵横成一片河流,欢快源源不绝地决堤流淌。死寂的无望淹没了一切——这是死和无望的世界。

  “不,会……怎,怎么会?”沙哑湿冷的嗓音一遍遍地呢喃着,竟不似一个六岁女童之音。话语因为痛苦断为字词,声色低得不可听闻,只看见嘴近乎无声地翕动着,发出的破碎之音在凝固的空气中挣扎□□。

  血如河流般奔腾了满地,归云山庄如雪桃花浸落在绯红中颤抖着,圣洁无暇的白统统被血玷污显出几分妖艳凄楚之色。青瓦屋顶的亭台楼阁化为虚无的沙土,在她眼前晃动着匆匆离去。

  墨殇的脑中瞬间嗡嗡地沉声响起了石室中父亲的下半句话,“墨儿,你听好,破幻阵的另一个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要施幻法的人已死,一切他所设下的幻法都会随着他寂灭,化为飞灰飘散而去。”这半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划过耳畔,刹那间在她心间死水中沉重地撞击开一大片波澜,将她犹存的几分可怜的侥幸都打得粉碎,之后便只剩下彻头彻尾的无望。

  血腥在她的鼻尖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她才略微疏松的心弦再度绷紧,颤抖的弦就要“筝”的一声就此断裂。这,就是无望的滋味么?

  墨殇被泪染湿的眼中倒映出一位华服女子,倾城的华美容颜浸泡在血河,历来如雪般不可侵犯的体肤溅上了绯色花朵,像是热烈凄美的玫瑰密密簇拥住了女子。女子的眼犹不甘地瞪视着辽远的苍穹,唇被血沫染成了娇艳凄楚的绯红,绯红顺着唇角如涓涓细流般蜿蜒而下,在苍白的体肤上划过一道血痕。

  墨殇踉跄着冲上前,数次被横纵成山的尸体绊倒在血泊中,数次滚落于流淌的血河中,青衣早已被染成了绯红,早已不见原来颜色。眼中早已是一片空洞的凄凉,再无半分神彩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一丝颤抖的涟漪。

  “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溅起万颗血珠,斑驳了苍白的脸,浸透了墨般的发。墨殇染血的手不住地痉挛着,她想握住母亲的手却奈何没有一丝力气。手无力地垂于身侧,只余下癫狂的颤抖。

  血泊中的母亲腹上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脏器如水般流出体外,浸泡在一片无望的血红中。她的墨发早已凌乱,头上的凤凰衔珠的金玉钗饰被取走。明黄色的衣衫凌乱不堪,心口裸*露着,眼中神色竟是如火般不堪□□的烈。

  被染红的身影跪在血泊中无助地颤抖,泪一点一点在母亲华贵的黄衫湮没,晕开了衫子上绯红的血迹。血红悄然在黄衫上盛开,小朵的玫瑰随着泪的洇开化为倾国倾城的大朵粉红牡丹,朵朵牡丹相互映衬着花枝簇在一片明黄的背景下,华美无方仿若浴血盛开的神之花。

  强使自己冷静下来,痉挛的手指却依然止不住颤抖。脑中神智逐渐混乱起来,似有无数根血色的丝线缠绕住了她仅存的几分清醒。

  墨殇颤抖的指间迅速整理着母亲凌乱的衣衫,用被血染红的袖为母亲仔细擦拭着嘴角的血沫,她拔下自己发鬓间的朱钗为母亲盘发。

  三千青丝间原来早已夹杂着数缕霜发,凄惨可怜地掩藏在表面光鲜靓丽的乌发中。长发绕过玲珑的朱钗,墨殇指间是寒凉的温柔——这是此生第一次,同是也是最后一次为母亲挽发。母亲虽待她严厉,但总于她濒临绝望时给予她些许温暖。这个女子她的声音总是凌厉的,但她却总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心底暗藏的对自己关切的暖流。

  她将苍白冰冷的脸贴在母亲怀中感受着那淡淡的檀香,任由泪淌落在明黄的衣衫上。她不敢出声,生怕打破了此刻的生死温馨,怕下一刻母亲的尸身便会化为一缕飞烟,就此消散不见,怕记忆中那抹温暖的檀香会被血腥的浓味彻底淹没。

  她轻轻抬手颤抖着为母亲合上眼。母亲倾城的面目安详,嘴角却不甘地下扯着,墨殇心中犹如被刀凌迟般疼痛,她拂过母亲耳边的鬓发,“娘亲,墨儿会为归云山庄报仇的。我一定会手刃仇人。我发誓。”轻柔的声音像是催眠曲般温柔然而却带有万分的坚定和仇恨。

  忽而,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只可能存在片刻的生死宁静与牵挂。中年女子温柔而怜悯的声音幽然响起,语声尖涩却宛如在对一只可怜的说话,“墨儿,你来了?归云山庄里的人都被我悟伦门给杀了,除了,你。月云姑姑可是等了你好久呢。”

  没注意到话语中的尖刻,墨殇心间一喜,转头就要向月云奔去。像是溺水之人于波涛汹涌的海中寻到了一小块浮板,仅仅是一瞬间死灰暗淡的眼中便溢起了求生的希望。溺水之人努力挣扎地泅向那块浮板,待抓住了浮板却发现那块给以自己希望救命之物忽然化为了狰狞凶恶的鬼怪。鬼怪咆哮着就要将自己杀死作为它的盘中之物。

  眼前这个中年女子神彩不似之前的严肃,凌厉的皱纹上轻佻地添了几分兴奋的杀意,淡灰色的眼中难抑欣喜,她尖细如枯竹般的指间扯着一个书生样的男子。

  白裳被血染红,蓬乱的墨发遮挡住了他瘦削的脸,墨殇的视线渐渐下移,那双曾为自己捧着小人书的修长苍白的手无力地下垂着,十指尖端竟渗出了点点红豆般的血珠,此刻仍不断地滚落在血染的青石地面上,溅起一片斑驳的红,宛如朵朵凋谢的寒梅,一如他的儒雅刚烈。

  “爹,爹……”墨殇喃喃地扑上前去,身形变得摇晃不定,她再难站稳——若是,一切只是一场虚无的噩梦该是多好?梦醒后,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溯墨殇,在桃树上躺在父亲怀中听着故事,带着无限的憧憬向往。树下是掩袖浅笑着的母亲,倾城的容貌在月华下显得越发柔和,秋水般的眸中是一片流转的温和。

  “把,把爹爹还给我!你这个坏人。”墨殇死寂的眼中不复从前的澄净,泪与无望的洗礼下女孩褪去了一切童真纯洁。眼中凌厉的是血般无望和疯狂的恨意,紧耸的眉骤然凝起了一抹狠厉的杀意。她脖颈上的那朵红莲鲜艳似火,绯红的花瓣像一根野藤般向耳后蔓延着,生长着……

  月云仿佛对这句话无比满意,无不快意地狂笑着,轻启朱唇,温柔而寒凉的话语从嘴角舒畅地滚落,“墨儿,姑姑这就把爹爹还给你,好么?”月云轻轻抬手将溯源的尸身举起,而后细腕一翻,白衫溅血,数朵绯红梅花在半空中凄艳决绝地盛开。

  父亲滚落在地,素白的裳染满血,尸身滚了几滚终于落在墨殇的面前。墨殇猛地抓住父亲,狠狠抱紧,似乎要从这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上寻求丝许慰藉的温暖。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带动着身着血裳的父亲尸身也战栗起来

  眼已红肿不堪,墨殇的泪仿佛都在这一刻流尽。虽然早已知晓父亲逝去,但此刻真正看到他的尸身时她仍旧是抵不住这潮水般拍击咆哮而来的痛哭。

  她,任由被血色的仇恨淹没。

  她,甘愿因沉痛苦恨而沉沦。

  红莲蔓延至墨殇的耳后,妖艳凄绝地绽放在雪白的凝脂上。

  墨殇让父亲的尸身舒适地俯趴在自己瘦弱的背上——高大的身影盖住了女孩瘦小的身体,沉重地压了下来,血色的衣衫连在了一起。这一刻,仿若永远。

  她的足步战栗颤抖不已,虚浮得好像一滩泥水。然而眼中的凌厉坚定却令人骇然一惊。这,绝不是一个六岁女童会有的神色。父亲的重量压得女童喘不过气,瘦弱的肩膀不时颤抖。足方抬起就被压得失去了平衡,下一步或是走歪了,或是瘫倒于血染的地上。步伐摇晃颤抖得不成样子。

  墨殇将父亲安放在母亲身侧。他们就这样无声息地抛下了她一人,陷入了永远的沉睡。身旁的血色在过于耀眼的阳光下刺得墨殇眼花,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翻滚着,如丝绸般明亮柔软,却又是如此凉薄无情。血色,割裂了她的全部,战火,焚烧了她的烂漫。

  脖颈处似有什么在灼烧一般,刺痛感蔓延至全身。墨殇只觉喉间一抹腥甜,血气上涌至口。唇齿间尽是灼热的血腥味。

  墨殇强忍着将血沫吞回,一时间鼻息间尽是浓得发腻的血味,贝齿被染得血红。

  她阴测测地笑起来了,如被玉雕濯过的脸庞褪去一切无用的童真无邪,笑容变得万分恐怖宛如地狱中的修罗,“月云姑姑,你是悟伦门安插在归云山庄的内应罢?从墨儿出生直到现在,你已经忍了很久。真是辛苦你,墨儿片刻后一定会很好地杀了你的。”一句话用肯定而嘲讽的语气咬牙切齿地叙述着,字字见血。

  月云微笑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叹息。她淡淡滑落出四个事关生死的字,内心却惊不起半分波澜,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来,杀了我。”话语看似挑衅却没有半分轻挑的意味,语气强烈而严肃像是在下一个命令。

  墨殇不由得一怔,听出了言语中命令意味,随后便怒视着眼前微笑着的女子,“我溯墨殇杀人还需要你命令!?”

  女子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仿佛在看着自己绝好的替代品。她没有近前半步,亦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墨殇过来,等死一般。

  墨殇周身燃起了绯红的清光,手持一柄由绯色法力凝聚成的莲花状的器物。剑华光万千宛如一朵巨大的红莲安然盛放在死寂的染血战场上。

  她的四肢百骸仿佛了凝聚起绯色的暖意。血染红的战袍被绯光缠绕着。在血腥的风中卷起,飘浮。墨殇的眼中有坚定而凌厉的光芒攒动,如同一把剑直直地刺向女子的心脏。

  血风中只见一抹血光迅速逼近,随着呼啸的风撒下一片光华,墨殇衣袂翩飞宛如凌波微步而来的莲花仙子。她手中的利剑光华万千像是在风中燃放的红莲,不可抵挡。

  中年女子暗叹一声不好,未曾拿出任何武器竟直接抬手护在心前。

  墨殇嘴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露出极冷无比的刺笑。然而当红莲样的器物在直击向女子时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

  器物与女子手腕间似是竖起了一道屏障,无声地隔绝了两人,将女子毫发无损的保护于屏障之内。

  然而片刻后月云手上的护腕却啪的一声碎裂了,墨黑的碎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宽大的粉袖脱了束缚随着战场上的腥风飞舞着。

  月云的额上已见微汗,秀气凌厉的眉终于严肃地耸起,连一直轻挑地微笑着的唇都抿成了一条紧张的直线。

  月云的眸中惊疑不定,片刻间竟如风云变幻:“红莲的力量果然不能小觑,连悟伦门的最强秘术‘流空壁’都无法与之初级红莲相匹敌。看来今日是注定死在此处了。哈-可笑她大仇得报却被仇人的孙女所杀。这难道就是天地报应么?不,她还不能死……她答应过母亲要将仇人一家都斩杀灭门,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步却被一个六岁小童所杀岂不可笑?小童?对,红莲虽强现在毕竟只是在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六岁小童身上,其力量确实强大但其江湖经验却几乎为零。智取是最好的办法。”

  月云紧抿的薄唇松弛下来,恢复了往常的轻挑笑容。

  面前的空气诡异地裂开了数块,冰裂一般势不可挡地如蛇般游走着。流空壁就将碎裂成粉末。

  月云却仿佛根本未曾察觉到,只见她足下一点,身形一动便迅速往旁侧掠过去。而恰好在月云站定的那一刻流空壁彻底碎裂,碎片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绯色的凌厉气流划过,仅仅在眨眼之间就被化为细沙般的粉末。澍澍如细雨落下,随即便消融在青石板上血水之中。

  墨殇面前的流空壁一碎,她就因自己先前的冲击而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血泊中。

  月云松了口气,抬起手要趁此时墨殇的踉跄彻底将仇人之亲重创在地。粉色的身形似一道闪电,染霜的发佛拂动在凝滞着杀气的气流中。十指尖长而利的指甲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出蓝汪汪的剧毒。

  十指飞速地向自己抓来,墨殇的神智彻底放空了,脑中一片空茫的白。她静立着,看着一袭粉裳鬼魅般向自己逼近,忘了反抗,忘了躲避。

  染毒十指逼至眼前,墨殇已能感觉到月云十指带来的阵阵带着穆杀的冷风。

  然而,月云的十指却颤抖着在自己面前停住了。仿佛有什么情绪要翻腾咆哮而出一样。

  月云的黑眸中风云变幻莫测,阳光照射下去却没有半分神采,各种复杂的情感在体内撕扯着她的心,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大卸八块去供奉给神灵赎罪。月云闭上眼,勉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内心的真实情感。

  墨殇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疑惑对方为何没将自己彻底杀死。

  而墨殇也仅仅是疑惑迟疑了一刹。下一刻她便掰过月云的手腕,用体内源源不断外流的力将月云的两只手纽折。纤白的胳臂终究无力地垂下,如同一根失去了支撑物的野藤。

  月云猛地睁开眼,凶狠地瞪视着墨殇,眸中溢出狠厉的杀气。

  终究是晚了,墨殇已将月云被剧毒染蓝的指尖刺入了她洁白的脖颈。毒会沿着血流经全身,月云的五腑六脏都会迅速衰竭,等待她的只会是彻底的长眠。

  墨殇眼中迅速闪现出父母死后的尸体。蓬头乱发的父亲指尖颗颗流淌着的血珠,母亲临死前遭到的非人□□,死不瞑目。这些痛如同染毒的针般刺向她的心,撕裂着她的理智。仇恨将她的一切都撕裂放在地上践踏踩碎。

  这一切的痛苦致使她在彻底将月云送入地底沉睡时都没有半点颤抖迟疑。

  女孩眸中是迥异于年纪的狠毒绝望。

  仇恨已完全侵蚀了这颗本该纯洁无忧无虑的灵魂。

  而仇恨,这位魔鬼正快意地指使嘲笑着她,暗暗发出癫狂的笑声。

  脖颈上被尖长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蓝色的毒汁迅速渗透进入体内。仅仅在瞬间脖颈上的皮肤腐烂般化为了紫黑色,毒汁如同一只蛊虫在体内乱窜着。皮肤惨白得几乎透明,皮肤下紫黑的毒迅速蔓延着,逐渐吞噬了月云的身体,神智开始变得模糊。

  月云没有再挣扎,淡淡地看着身旁眼神恶毒仇恨的女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紫黑的唇仍旧温柔地淡淡微笑着。

  “墨儿,你我其实都是可怜人,我们都甘愿臣服于仇恨。迷了本心,自愿封闭自己的所有情感。若你的爷爷未曾杀死我父母,我们可能这一生都不会相遇。这样,你也就不会痛苦了吧……”

  女子微微苦笑着毒的疼痛使她皱紧眉头。她能感觉到毒已迅速蔓延至全身,接下来就将侵入五腹六脏。

  然而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无半分恐惧,反而是愧疚之感随着毒素蔓延的速度淹没了她一生浓厚的仇恨与不甘,女子的眼眸变得空洞逐渐呈现出一片死灰,她的神识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其实,在姑姑第一次抱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你还在襁褓中咿呀哭叫,你的眼是那么澄澈像是一条明澈的溪流,没有仇恨没有无望的死灰,那是多么纯洁的灵魂啊……”

  墨殇一颤,从前千万幕有关自己和这个女子的过往缓缓浮上心来。早已干涩的眼中有泪流转,她的手忽觉一阵疼痛酸软,转头竟发现手都在无声地颤抖着。点点珠泪如雨落在女子紫灰的脸庞,“姑姑……我……”

  女子仿若没听到墨殇的呢喃也没感觉到脸上砸落的泪珠。她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死灰眸子蓦然闪动起了欣喜的神彩,她自顾自地说着回忆着“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喜欢你。那颤抖无邪的生灵,在怀中盯视着我。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你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不要经历我那样,那样的惨痛……”

  女子的语声开始有些颤抖,一时间竟没有再讲。不知是因为毒发的苦楚难忍还是因为回忆的疼痛难当,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女子乌唇颤抖着开口“我,我……我甚至想过为你放下这段仇恨,就此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月云顿了顿,乌色的泪珠从早已干旱的眼眶滑落在紫黑的脸上显得万般恐怖。而她又似在承认某件罪恶般哽咽道:“但是,我没出息。我日夜梦到你爷爷手刃我爹娘的画面,半夜常常涕泪纵横地惊醒……于是,我加入了江湖中对归云山庄最是仇恨的帮派——悟伦门。我帮着他们在归云山庄内做内应,于是便有了今天……墨儿,我瞒住了悟伦门骗他们你已经死了,所以,所以你就不会被发现了。你可以自己选择报仇或自在。这是,我还活在这世间时的对长风山庄的赎罪!”声音逐渐沙哑激动。

  剧毒蜿蜒而上止住了女子的话语。月云皱着眉强自将毒压下,乌紫的唇再度颤悠悠地启唇,“可笑我到底还是臣服于仇恨这潭泥水无法脱身。我甚至,甚至也将这人世间我爱的最后一人——你,也拖了进来。”

  她叹息着,毒发作得很快令呼吸都染上了难抑制的痛意。

  月云仍坚持着说下去,“墨儿,虽然,虽然你亲手结束了我的生命。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你……真的,我活得实在太久太压抑了,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女子的眸因欣喜而带上了几分异样的神采,她的脸因痛苦而癫狂地扭曲。

  月云紫黑的手痉挛着从怀中掏出一只血迹淋漓的白兔布偶,颤声道,“这,这是老爷从中原进来的上好丝绸和棉布做成的布偶。夫人做得很认真,她几次用针刺破了手指流出血来也要做完。她,她……”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女子止住了话语。片刻后艰难模糊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对不起,姑姑要去地狱赎罪了。”

  月云的眼皮厚重得合上了,因毒发变得紫黑的脸却浮现出解脱的笑意,乌色的泪迅速凝固在脸上。痉挛抬起的手永远地落在了血泊中,大片血珠在空中摇晃跳跃。

  白兔布偶雪白的绒毛上又染上了些许如红莲般盛开的血色。

  墨殇的手一阵剧烈的颤抖,从女子冰冷的指尖接过布偶抱在怀里凝神地看着,眼神是彻底的绝望死灰。

  墨殇周身燃起绯色的光华,战袍早已褪下,红莲样的神器被墨殇摔落在一片脏污的血河中,她失魂落魄地低语,“姑姑,我,我不恨你。爹娘,姑姑,墨儿要为你们报仇,要亲手灭了悟伦门,还天下江湖一个太平盛世。从此,归云山庄的繁桃锦云便只能梦中相会了。”

  空旷的青石地面浸泡在一片血河中,遍地的尸体纵横。祥云桃花已被血染为了绯红。桃荫下,血泊中一个六岁女童抱着一只染血白兔布偶,无望地跪坐瘫倒在三具尸身前,眼中是一片死寂灰暗的凄绝。

  辞锦真人长身立于墨殇身后。片刻后,她牵过女孩的手将她带离这绝望而残酷之地。

  女孩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站在簇锦剑上紧紧抱着一只染血白兔布偶,仿佛在拥抱在这过于残酷世间唯一的温暖希翼。她眼中的死灰绝望令辞锦真人怔愕,仅仅两日,这个六岁女孩就经历了世间最为残忍血腥的事。

  墨殇的泪悄然落下,灼烫地划过脸畔。滴落在寒光四射的簇锦剑上发出“铮铮”的剑鸣,隐在寂静无人的祥云千桃中,回荡在烟波山上的晓露中,飘远,飘远……

  血泪染露梦下落,繁桃锦云枕中藏。